之臻

【1】

斯月城的城門上新懸掛了一幅副畫像，畫中是一只怒瞪著眼看上去氣鼓鼓的海東青，體重嚴(yán)重超標(biāo)，看上去圓滾滾得像個球。

據(jù)說這只叫阿翔的肥鳥偷了斯月城的至寶，為此城主毛月月大怒，號召天下群雄，力圖要抓獲這只肥鳥歸案，但是自畫像懸掛之日起，城主府就雞飛狗跳，時不時地就有百姓拎著蘆花雞或者目光呆滯不知道從哪兒捕獲補(bǔ)來的小雛鳥來要賞金，毛月月表示壓力很大。

在她的管家第二十次以此雞不夠威風(fēng)為理由勸說她將畫像撤下來，她終于打算妥協(xié)的那天晚上，城主府終于出現(xiàn)了一個看上去比較靠譜的人。

夜色正濃，那人穿著寬大的衣袍，帶戴著面具，表情不明，。彼時一陣風(fēng)刮來，顯得煞氣重重，而他的掌上則握著那張畫像。

那人突然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一言不發(fā)。

“壯士，能干了這只翔嗎？”毛月月眨了眨眼，她指了指畫像，“是這只翔，不是蘆花雞也不是老母雞，嗯？”

“……”對方隔了許久，低低地嗯了一聲，道：“我認(rèn)得，可以?！?/p>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是刻意抑制什么似的。

“那你說說它有什么來歷？”毛月月循循善誘，“現(xiàn)在你是兩手空空而來，總要告訴我，你有什么本事能把它抓來是吧？”

雖然這陣子也遇到了諸多故弄玄虛的神棍，但是直覺告訴她，眼前的人來歷不凡，畢竟，這畫像已經(jīng)被揭下來了，管家也不許她再把這只肥鳥給掛在城門上了……

“重新介紹一下，我是來自東域的御禽一族，而我恰巧曾經(jīng)見過此鳥?！?/p>

毛月月眼前一亮：，“你怎么就確定是這只鳥？”

“能吃成這樣胖的海東青，不多見吧？何況，按照畫像中的特征，若我沒猜錯，這只還是海東青中的王族。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已能修成人形。”他的嘴角勾起一點一抹的弧度，“海東青本是萬鷹之神，王族的身份必然使他不會做出偷竊的事情，所以……城主姑娘是與他有什么說不得訴不得的淵源？”

真是針針見血，毛月月的雙頰驟然間燙紅了起來，說不清是羞的還是氣的，：“你到底是哪兒來的歪邏輯！誰說他不會偷竊？誰說我與他有什么淵源??？”

那人帶笑但笑不語。

毛月月板起臉，道：“不管怎樣，他總是戲弄了本城主，若你有本事，便速速帶本城主去尋這只肥鳥?！?/p>

“他畢竟是鷹中的王族，城主想拿他怎樣？”

毛月月道：“也不用如何，性命就不取了……偷偷拔幾根毛總是可以的吧！你覺得禿毛的肥鳥怎樣？你是傳說中可以操控鳥類的那一族？反正到時候你幫著我，總少不了你的賞金的。反正我現(xiàn)在窮得只剩下錢了。然后，你的名字？”

“嗯？哦，蘇東?！彼f，“拔毛？只怕有點難?！?/p>

【2】

蘇東說，他上回見到阿翔的時候，在東域的草原上。

而她同跟著阿翔初次相遇的時候，也是在那片草原上。

彼時她還不是斯月城的城主，只是個中二期有著大俠夢的城主千金，結(jié)果她單槍匹馬地誤入了草原。草原很大，她又自帶了路癡的屬性，在廣闊的草原中迷路了三天三夜，餓的得如同孤魂野鬼一樣的她，見到眼前落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海東青的時候，簡直是雙眼放光，腦海里迅速地想好了如何將眼前這只肥鳥烤了吃的方案辦法。

當(dāng)然，那時天不怕地不怕的毛月月從來就沒有想到自己會栽在眼前的這只鳥的身上。

就在她支起火把，一只手拿著尖細(xì)的小木棍，另一只手肆意地在鳥毛撥弄鳥毛，尋求一個角度貫穿這只小肥鳥的身體的時候，對方悠悠地轉(zhuǎn)醒了，那目光銳利地得就好像她才是他的獵物一般。

毛月月抖了三抖，渾身不寒而栗的時候，對方竟變成了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

她初生牛犢不怕虎，斯月城的能人異士諸多，她雖然沒有見過這樣子的大變活人，但也不至于被驚嚇到。

反觀這個由鳥變成人的家伙，也不知道是被火熏得還是如何的，如同白瓷一樣的肌膚居然透著紅暈，像是羞澀極了的模樣，連聲音中都帶著中氣不足，他道：“爾等凡人，要對吾我作甚，你以為這樣吾我就會從你嗎？”

“我只是想……吃你啊，你看我餓了多少天了。”她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好奇道：，“你的臉怎么這么紅……”

他冷哼了一聲，并不搭理她。然后她好不容易生起的火也被他弄滅了。

雖說眼前的男子鳥男秀色可餐，可畢竟快要到嘴的鳥肉就這么不見了，這茫茫的草原，她到哪里去尋找吃的？毛月月說不出的郁悶。

他見她郁悶的樣子，道，：“雖說你的汝動機(jī)不純，但也算是陰差陽錯陰錯陽差地救了我一命。見你這副落魄的模樣，吾我便帶你走出這片草原吧?！?/p>

話畢，毛月月眼前一亮，整張臉的神色都顯得鮮艷生動，他看著，身上的紅暈的范圍又蔓延了起來，也不知從何處掏出了一塊人間尋來的糕點，向著毛月月扔了過去，她饑不擇食地將包抱住糕點的膜給撕開，狼吞虎咽起來。

他定定地看著她，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絲的微笑。

沒想到他帶她走的路根本就不是帶離她走出草原，而是走向了草原的深處，他將她騙回了族中，一副清冷自持的模樣，道，：“吾我族中的規(guī)矩，翻腹毛則表示求愛，汝呢甚好，吾我經(jīng)過多日的觀察，決定還是從了你?！?/p>

那一刻，她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感受。

她先是錯愕，而后竟然也覺得心里頭有了小歡喜，于是就半推半就地答應(yīng)了。

那一路走來去，她發(fā)現(xiàn)，每當(dāng)逗弄著他害羞的時候，他總會噗通撲通一聲再次化成了鳥的樣子，然后看上去木木登登愣愣的，任憑她怎么欺負(fù)，所以她愈發(fā)越發(fā)地喜愛逗他，后來逗他成了習(xí)慣，才發(fā)現(xiàn)他竟也成為了她割舍不去的習(xí)慣，。以至于日子久了，對方強(qiáng)硬起來，她也糊里糊涂地就這么從了，真是騙身又騙心的血淚史，明明是想調(diào)戲?qū)Ψ?，卻硬是把自己給栽了進(jìn)去。

很久以后，毛月月才知道，年少無知的阿翔的擇偶目標(biāo)非常簡單。

蘇東在一旁用那冷淡不帶分毫感情的語氣道：“這就是你想要見到的阿翔。”

毛月月感受到了這世界的惡意，尤其是之后對方帶著笑意，道：“誠如你所見，此阿翔乃海東青一族的供奉之物。城主大人想要拔它的毛，依我看，有些困難?！?/p>

誰能告訴她，為什么當(dāng)初在她面前會蹦會跳，、會害羞、會臉紅的阿翔變成了標(biāo)本。

只有一個軀體，卻而沒有靈魂……

猶如晴天霹靂，毛月月的眼睛瞬間紅了，她壓低聲音，惡狠狠地對蘇東說，：“你騙我。你不是說他能化成人形了嗎？你告訴我，這樣的他怎么能化成人形。？”

蘇東看著紅著眼眶如同兔子一樣的毛月月，有一瞬間的失語，而后他低斂了眉目，淡淡道：“我從前見他的那面，他確實能化成人形，只不過之后遭遇了何等大難而殞命，我就不知了。”他嫌棄插刀不夠狠似的，又補(bǔ)了一句話，“神殿供奉之軀體，向來是已故的先烈的?！?/p>

毛月月蹲在地上，看上去怔怔的，許久沒有說話。

隔了很久，她喃喃道：“所以說，當(dāng)初他并不想拋棄我?！?/p>

蘇東心中正感嘆著毛月月有思想覺悟，這么快就領(lǐng)悟“阿翔”的難言之隱，也算是圓滿了。

卻見下一秒毛月月變了臉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到阿翔的前面，一把把僵硬不動的肥鳥阿翔給抓了起來，護(hù)在胸前。

“狡兔三窟，我才不相信他就這么死了，肯定是詐死騙我的。”毛月月一副凜然捍衛(wèi)的模樣，眼睛仍是紅紅的，但是話語卻是很堅毅，“如果他真的死了，也一定是因為他拋棄了我，所以遭到報應(yīng)！”

面對她的強(qiáng)詞奪理，又是這樣出格的舉動，蘇東本想怒叱，但是看著她依然是傷心欲絕的神情，還是忍住了。

但是下一秒，他看到她做了什么？

她居然伸出她邪惡而罪孽的手朝著這只已經(jīng)成為“標(biāo)本”的海東青的腹毛處撥了一撥？

不，撥了一撥還不止，隔了許久，小拇指還留在那處不停地挑逗著？

這簡直是讓人羞怒欲絕的畫面??！

“你……”蘇東支吾了半天，依然你不出個所以然，他想要沖上去將阿翔給奪回來，但是，心里想著奪回來，身體卻說著不要。

毛月月看著他臉上露出的肌膚紅透了半邊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物盡其用?！?/p>

【6】

毛月月打定主意覺得蘇東肯定是阿翔，否則怎么能入神殿如無人之境，就連她將神殿里供奉的圣物，咳，阿翔的標(biāo)本給順走的時候，也沒有人出來攔截呢？

怎么她對阿翔做著人類里看上去一點兒也沒什么啥的事情，在蘇東的眼里掉了節(jié)操呢？

更重要的是，當(dāng)她吩咐隨從將賞金交給蘇東的時候，對方?jīng)]有馬上離開，而是步步緊隨，生怕她對“阿翔”做什么似的。

眨眼間，她又回到了她和阿翔最初相遇的那片草原。

雖依然依舊是綠草茵茵，但到底是時過境遷，雖然她和阿翔都在，甚至還多了個蘇東，但到底是不一樣了。

毛月月瞥了一眼蘇東，發(fā)現(xiàn)他的眼神依然是古井無波，她就不信他下一秒還能夠這么淡定。

如同情景再現(xiàn)一樣，她命令了人收拾了柴火，看著手里頭一動不動的阿翔，她心里還是有幾分難過的，只是想到也許手頭的這只阿翔不過是對方施出來的法術(shù)，她就覺得可以不那么在乎了。

她道：“蘇東，你不是說你不是阿翔，怎么現(xiàn)在還在此處，是也想蹭一口鳥湯喝？”

對方從鼻子里冷哼了一聲，：“只不過怕你如此出格之舉，小命不保，不出不了草原，心生憐憫罷了。”

毛月月不揭穿他。

過了一會兒，看著火上的煙慢慢升騰起來，蘇東道：“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著喜歡他嗎，？還不是同著跟其他人類一樣虛偽?！?/p>

其他人類？毛月月耳尖地注意到這個形容。

她微笑，一邊假裝思考如何拔毛，另一邊道：“我可從未對你說過，我喜歡他?！?/p>

她的話音剛落，她狠了一狠心地，從著阿翔的身上揪下了一根鳥毛，然后道：“你一定不知道，我同著跟他相見的第一面，我就是想把它給煮了吃了?！?/p>

“所以其實沒什么的?！泵略露⒅?，“他確實與我有淵源。雖然不是深仇大恨，只不過是些兒女情長，、始亂終棄的事，只不過，我的初心也好不到哪兒去，就不強(qiáng)求他了?！?/p>

蘇東隱藏在面具下的神色莫辨，他擰緊了眉，看著毛月月快要皺在一起的小臉，道，：“你在難過？”

“嗯？”毛月月道，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在想著什么，只是覺得，如果阿翔真的沒死，如今又以這樣的一副形象假裝不認(rèn)識自己出現(xiàn)在她的生活里，那一定是不喜歡她了，她道，“啊，不過是煙熏了眼睛，這烹飪的活真不是我這個城主能紆尊降貴做的，要不然你幫我拔毛，幫我煮鳥？”

“……”蘇東心里憤怒地想著，枉費他以為她對阿翔一片真心！

毛月月嘆了一口氣，道：“蘇東，若你有朝一日你有機(jī)會見到阿翔，就替我告訴他，這一生，是我毛月月不要他了?！?/p>

他的神情一滯，而后嗤笑道：“阿翔便在你的面前，已經(jīng)要被你烹煮，你當(dāng)面告訴他即可，何必這樣試探性的地轉(zhuǎn)告？”

他又道：“毛月月，先前我確實隱瞞了你，我并非御禽一族的人，而是海東青一族的鳥。當(dāng)年我在族里聽說過阿翔帶回了一名凡人女子凡女，聽說要娶她為妻。而后阿翔身體莫名衰退，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于是硬逼著對方離去。我當(dāng)時聽聞此事，想著到底是何等的愛情能夠驚天動地，他說你于他她有救命之恩，你真心待他。現(xiàn)在看來，也不過爾爾。這阿翔，憑你處置吧。”

對方蘇東拂袖離去，最后留下毛月月了在原地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的毛月月。

最終毛月月還是沒有把阿翔給煮了吃了，反而如同珍寶一樣護(hù)著它，事實上，她也不過是想逼逼蘇東罷了。

她看著閉目的阿翔，心里非常痛恨自己。

真是該死的直覺啊。蘇東和阿翔本來就是同族的人，樣貌相貌和身上的氣息，甚至有些生活習(xí)性才有那么大的會那么相似，而她竟錯把蘇東認(rèn)成了阿翔，甚至做了那么多愚不可及的事情。

她的腦海里回蕩著蘇東最后說的大限將至，想著最后對方將她趕出東域的時候的冷酷無情，她記恨了他幾年，卻原來……

這種感覺簡直比阿翔拋棄了她更讓人討厭。

臉上癢癢的，她抬手抹了抹，卻發(fā)現(xiàn)濕濕的。

她才沒哭！

【7】

毛月月以為不會比這事情更糟糕了。她想著，是人都覺得要入土為安。而阿翔，應(yīng)該也不喜歡死后被孤苦伶仃地放在大殿上，被人觀瞻吧。

她想，親自替他埋骨，為他立碑。

她怕他被人掘土挖出來，特地挖了一個深深的坑，但是將他放在坑里，想著他要長眠于地下，終究覺得還是舍不得，她想著再陪他幾天，再看他幾眼。

她又將那坑挖大了許多，蜷縮蜷曲在坑里。

沙漠的夜里風(fēng)沙大，她抱著阿翔，心里有著寄托，也因為太過疲累，很快就入睡。

但是第二天起來，她覺得自己渾身酸痛，四肢像是被什么東西牢牢地束縛住了一樣動彈不得。

她睜開眼睛的時候，愣住了。

臥槽昨天晚上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她就一個腦袋露了出來，身體都埋在黃沙之下了……

毛月月欲哭無淚，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只能勉強(qiáng)動了動手臂。

完了，完了，這下真的要和阿翔死而同穴了……她一邊想著，另一邊也不放棄掙扎，想要喊人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那些下屬早已經(jīng)被她打發(fā)走，如今她徹底孤家寡人一個。

她仰頭看著天，肚子餓的得咕咕骨碌響。

她猛然聽見耳畔有著響徹云霄的馬蹄聲響徹云霄，也不知道是何處來的馬賊正在搶劫一個商隊，那個商隊的人逃跑途中正好路過毛月月的旁邊，馬賊朝著這邊追來，竟直接在她旁邊廝殺了起來。

有人被砍了一刀，身體直直地墜落，壓在她的腦袋上，毛月月若不是怕引起別人的注意，只怕要痛呼起來。那人的鮮血直流，覆蓋了她一臉，她的手埋在黃沙之下，所以無法去撥開鮮血，只能閉上眼睛，等待那一撥的馬賊離開。

然而，事與愿違，她聽到馬賊囂張地笑，：“看，這里還有個中原姑娘，搶回去，讓兄弟們好好樂呵樂呵。”

她聽著他們用蹩腳的漢語說著下流卑鄙的話，另一邊，她用力地想將手給抽出來。她剛剛閉眼的時候，看到她旁邊有別人遺落的一把佩劍。

她好歹也是一方城主，就算是整個身體都被埋在黃沙中，只露出了頭部！，她也要戰(zhàn)斗到最后……

也不知道從哪兒又來人，她聽到馬賊的驚呼聲，亂成了一團(tuán)。那些馬賊說著她聽不懂的語言，好像要朝著她靠近。

不斷有人倒下，不斷有著刀戟摩擦的聲音，甚至還有著金屬碎裂的聲音。

四周下的喧囂慢慢少了，她覺得有人在朝著她慢慢靠近。

毛月月默默地數(shù)著，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她的一只手終于從黃沙中拔了出來，往著四周摸索到了那寶劍。

她握著寶劍，感覺到那人就站在她的前面頭，她用長劍在她的四周揮舞，感受到前方有什么阻礙，于是就用盡渾身力氣，朝上那人的身上一扔，她聽到了別人的悶哼聲。

竟然那么順利……刺完了這一刀，她渾身發(fā)軟，眼前發(fā)黑，她自嘲，她不愧是一方城主啊，臨死前隨便投擲下刀劍，就能扎中一個人，能夠拉一個人當(dāng)墊背。

也不知道是誰這么倒霉，被她刺了一刀，她要看看……

然而，她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那人的容顏的時候，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發(fā)髻上的鮮血順著額頭留下，落入她的眼睛，她眼眶干澀，但是卻雙眼卻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個人。

“蘇東……”她喃喃地念著這兩個名字。

那人靜靜地跪坐在她的面前，寬大的衣袍染滿了鮮血，胸口插著一把長劍，迸射出的血液瞬間將寶劍染紅。

然而，他與同她對視的眼神里，卻充滿讓她熟悉的深情。

強(qiáng)烈的恐懼感與不祥的預(yù)感充斥她的心中，她顫抖著手，去揭他的面具，他偏過了頭，然而卻因為失血過多而無力，最后還是讓她摘下了面具。

那是……阿翔，她的阿翔！

在滿地馬賊與商隊的尸首中，他伸手，撫摸著毛月月的臉，然后笑道：“抱歉，我來遲了?！?/p>

她的眼淚瞬間涌出來，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心如刀割，她的喉嚨干澀，道：“你為什么要騙我？為什么又要救我……”

“月兒?！彼f，“對不起，我騙了你。對不起，我還是……喜歡你?！?/p>

她看著他體力不支地躺在她的身側(cè)，看著他含笑地看著她，看著他閉上眼睛，但是身體卻困在黃沙之中，無能為力。

“你喜歡我有什么用啊！”她咆哮道，縱然他欺騙她，他讓她心傷，可是他到底是阿翔，到底是她在危難的時候如同天神一樣從天而降，將那些想要傷害她的壞人一網(wǎng)打盡的阿翔。

然而……，千言萬語卻始終凝在嘴邊不知道如何說起。

“還不能消恨嗎？”他指了指他的傷口，然后苦笑道，“那請你忘了我吧?！?/p>

她看著合上眼睛，、一臉安詳?shù)陌⑾?，淚流滿面。

她以為她死前也能拉個墊背，做個英雄，然而……

她卻殺了他，殺死了她的心上人，甚至在他臨死之前，她都不能干干脆脆地告訴他，她喜歡他。

【8】

她最后因為呼吸不暢，渾身脫離而昏迷。她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到有個人同著跟她告別，夢中有個人在不停地在說話。

“我是海東青的王，身份尊貴的同時，也注定代表我要失去很多東西。我會擁有很強(qiáng)大的力量，但同時每間隔一段時間，我都會變得很虛弱。而同跟你在一起之后的那回，虛弱地得讓我以為我將要死去。而一旦沒有了我的庇佑，你在海東青部落里，必將寸步難行，所以我只能絕情地將你趕出草原?！?/p>

“那之后，族長告訴我，我既然背負(fù)了使命，便注定要無心無情，因為這樣才能變得強(qiáng)大得無人能抵，成為真正的萬鷹之神。我以為我能做到，因為我覺得我們倆的愛情不過是過眼云煙?！?/p>

“我那次閉關(guān)兩年，醒來后推算得知，你在斯月城將有場劫難會發(fā)生，故而我刻意將你帶離了斯月城，彌補(bǔ)對你的虧欠的同時，好讓你死心，然后我繼續(xù)完成我的使命，履行我的責(zé)任?！?/p>

“我假裝成蘇東的時候，潛意識里地一直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你。然而，我心里卻始終知道，若不是你早已認(rèn)出了我，又怎么會對我用那些語言相激，又怎么會對我做出那些輕浮的事？月兒，我懂你，故而我更加無法視若無睹?！?/p>

“所以，得聞那你劫難你還是避無可避之時，我曾想過，自此拋棄責(zé)任，同與你廝守一生。但最后死于你劍下，化解了你的劫難，也算是……她求仁得仁了?！?/p>

“月兒，這是我的故事。如果你不能原諒我并將我牢記一生，那么，便徹徹底底地忘記我吧。祝你安好?！?/p>

她努力地睜大眼，卻始終不能看清那人的樣貌相貌，只有一個模糊的身影，而那個模糊的身影在慢慢消失。

這叫她……如何忘記他？

如何，再記恨于他？

她做著夢，流著淚。

【9】

她在大漠昏迷了許多天，她的下屬找來的時候，她身上的血跡已經(jīng)干涸，而阿翔早已經(jīng)不見了身影。

她掘地三尺，先前被她埋下的阿翔的鳥身也不見了。

她固執(zhí)地相信，他一定只是不告而別，而不是與世長辭，如同他出現(xiàn)在他她的夢里那般，終究有一天，還會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

她回到斯月城后，變得格外沉默。她的管家非常欣慰，他們家的城主大人終于靠譜了，斯月城的未來有希望了，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成長付出的是怎樣的代價。

她的下屬不知道在何處救了一只海東青，那只海東青看上去小小只的，很狼狽，蹲在角落瑟瑟發(fā)抖，身上還帶著傷，但是已經(jīng)結(jié)疤，一雙剔透的大眼睛看著她，旁人靠近的時候，它都會驚慌地啄人，只有她走近的時候，對方它看上去非常溫順，任她撫摸。

毛月月瞬間心軟了，將這只海東青留在身邊，當(dāng)下屬詢問這只海東青要取什么名字的時候。

毛月月想了想，還是吞下了阿翔兩個字，道：“叫小毛吧?！?/p>

它歡快地叫了兩聲，淺啄了她的手掌兩下。

【10】

一年后，斯月城。

毛月月覺得自己養(yǎng)海東青有一手啊，當(dāng)初別人供奉上來的小雛鷹就那么小小的一團(tuán)，看上去像是被兄弟姐妹欺負(fù)得很慘的樣子，被她養(yǎng)的得如此雄糾糾氣器昂昂，不到一年的時間已經(jīng)變成了一只小肥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海東青都長得一個模樣，看小毛的樣子，跟同著當(dāng)年阿翔的樣子十分相像，讓毛月月有時候看著它的時候，腦海里不斷地躥竄出了阿翔的樣子，看著它的時候，越來越容易出神了。

她想起昨日隔壁城的城主抱著一只母鷹，非常委婉地表達(dá)他家的母鷹多么溫順，多么持家，她的小毛多么聰明，多么英俊，簡直讓她懷疑對方要搶走她的小毛的時候，對方終于開門見山，道：“能否……求借交配？”

毛月月的神情十分微妙，她竟不曾想到小毛還有著傳宗接代的問題……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再看看那只母鷹，看上去一點兒也不威風(fēng)凜凜，一點兒也配不上她的小毛！

真的是媽蛋啊，她的老管家成天催著她要成親還不夠！居然連她養(yǎng)的鳥的婚姻大事都有人來掛念！

等到她將那人請出斯月城的時候，她定定地看著小毛，喃喃道：“小毛，你想不想找只母鷹呢？”

毛月月看著它無知無覺的模樣，苦笑了聲，它怎么會聽得懂她的話呢。

但是隨著求偶的人越來越多，毛月月勉強(qiáng)也出借了一兩次的小毛，但無一不是母鷹被小毛打得滿地找牙，最后在角落瑟瑟在角落發(fā)抖，不敢動彈。

她搖了搖頭，已經(jīng)無法想象小毛同著跟另外一只母鷹相親相愛的模樣，道：“你的主人都注定一輩子孤苦伶仃了。，你同著跟我同甘共苦也好，一輩子做個伴。若是你也能像他那樣化成人形……”

她沒有再說下去。就算小毛化成人形那又怎樣，畢竟不是他。

小毛叫了兩聲，飛快地?fù)潋v著翅膀。毛月月看著小毛，心里想著那個人，唯有苦笑。

春去秋來，年復(fù)一年。小毛長得越來越壯，越來越威風(fēng)凜凜。

而她卻隨著她枯死的心，變得越來越老成，甚至早起梳妝之時，原本的烏發(fā)，也染了白霜。

一年又一年，已經(jīng)過去了十年了，他卻從來不曾再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

那一回，他是真的死在她的劍下。

然而，當(dāng)她終于死了心的時候，卻看到了小毛化為化成了人形，那樣子分明就是她朝思暮想，、愧疚于心的人的模樣。

那是阿翔……那一定是阿翔！

她當(dāng)年初見小毛的時候，它身上帶的傷口正是她刺入阿翔身體一劍的地方！，而她下屬救小毛的地方，離著當(dāng)年的沙漠并不遠(yuǎn)！

他一定是沒死！他不是人類！所以一定有什么續(xù)命的方法！所以他才會變成小雛鷹！

她感覺自己平淡了十幾年的心又再度飛快地跳動起來，她當(dāng)即起身，甚至衣袍帶動了桌子，掀翻了一桌子的東西，也不在意。

“阿翔……”她叫著他的名字。

“這名字，似曾相識，好像很久以前，我被這么叫過?！彼p輕地蹙起了眉頭，像是在回憶什么事情，最后卻露出痛苦的神情，然后搖了搖頭，道：，“十來年的養(yǎng)育之恩，我牢記在心，日后定然結(jié)草銜環(huán)以報。只是看你的神情，不知道從前，我同著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她要告訴他，他們曾經(jīng)相愛，但是最后她卻親手殺死了他嗎？

所以，她搖了搖頭，道：“不曾有關(guān)系。只是十來年前見過一個人，同跟你有幾分相似而已?！?/p>

“這樣?！彼袂槔镉兄屓坏纳裆?，隨即一笑，道：，“那便告辭，改日再會。”

他說，希望她忘了他，然而，到最后，該遺忘的人卻始終記得，而不該忘記的人，卻忘記了。

所以，她只能以一個曾經(jīng)飼養(yǎng)者的身份，目送著他離去，無法挽留。

她看著自己已經(jīng)老卻的模樣，而他依然如同往昔的風(fēng)華，她苦笑，罷了罷了。，讓他離去吧。

十年相伴，已經(jīng)足夠。

【11】

他走出了斯月城的大門，搖了搖頭，努力把腦海里紛亂的思緒給摒除。

他直覺她在說謊，然而他并不放在心上。斯人熟悉，但也只是熟悉而已。

就算他離開這片土地的時候，感覺心上那塊地方空空的，再也無法被填補(bǔ)，他也要回到族中，繼續(xù)他的使命。因為十年，僅作為鳥類而無知存活的十年，耗費得太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