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佳瑋

名著縮編精華本和名人語錄集像雜貨鋪里賣的現(xiàn)成包裝的瓜子仁，免得你花時間去讀，直接剝好、裝好，省了嗑瓜子吐殼的工夫。在這個時代嘛，人們有極大的名人名言需求。大師們的語錄，如有長一點的，也得砍頭去尾，剩百十來字，以便用于微博和QQ簽名欄上。康德和黑格爾的著作，巍如山岳，還是架不住語錄黨，能從里面挑出許多細筋碎骨，來滿足人們的日常需求。

語錄體的好處，在于言簡意賅。字少了不容易說全面，常是去了前因后果的斷語。斷語最易哄人，且有警醒意味。況且語錄體有大師的聲威撐腰，自然氣勢凌人。

我小時候上學時，老師教導，寫作文時要引用名人語錄。名人語錄像陳年火腿，味濃醇厚，身份尊貴；借味做菜，起頭收尾，無不應驗。然而我小時候的價值觀很單一，老師只允許我們引用圣賢語錄：孔孟可以，韓愈蘇軾等也行，王陽明就得斟酌了，至于“反動人物”，其語錄是斷斷引不得的。

語錄不夠用，怎么辦？編。比如大家隨便來個：“高爾基曾經(jīng)說過：‘糧食是窮人的命根子。”“列寧曾經(jīng)說過：‘學習時投入多少，長大后會收獲多少?！薄榜R克思曾經(jīng)說過：‘勤奮是幸福之源?！鳖愃朴诖恕＠蠋熍紶栆埠?，但沒法證偽，大體上總混得過去。有一位同學最聰明，他發(fā)現(xiàn)了外國姓氏的組合法，于是經(jīng)常來個：“一位外國教育家威廉·愛德華說：‘不能溺愛孩子?！薄耙晃煌鈬嫾医芸恕ぜs翰說：‘藝術是生活的滋養(yǎng)品?！?/p>

那個時代沒網(wǎng)絡，老師看后半信半疑，只好胡混過去。直到有一天他編無可編，鬼使神差地寫了：“一個外國科學家湯姆·杰瑞說：‘欺騙是偷竊的開始。”

老師至此方知中計：“我自己不看《湯姆和杰瑞》，你以為我家孩子也不看啊？”于是在班里公開批評——從此我們才知道此技。所以，現(xiàn)在滿世界編情感名言，然后掛個名人出處這種事，我們小學時就駕輕就熟了。

當然，風雅人編語錄就不叫“瞎編”，而稱“杜撰”。蘇軾當年進京考試寫作文，要舉例時，就編了一個帝堯和皋陶的故事?？脊倥碜訒r有些犯愣，但又不敢擅斷，不然顯得自己沒讀過書。直到考試結束后，考官才問蘇軾：“這個典故出于何書？”蘇軾承認是自己編的，然后補充說：“帝堯之圣德，此言亦意料中事耳！”——這種手法，幾乎是耍無賴了。

當然，現(xiàn)在出產(chǎn)名人名言的機器已經(jīng)更新?lián)Q代。喬布斯、艾薇兒、蓋茨、巴菲特、赫本、舒淇等人都在擔當語錄制造機。雖然在這個時代名言造假的難度甚低，但這不是壞事。這不，曾國藩的語錄、家書都快成人生指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