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閾限
上期回顧:練舞不小心傷到自己的顧明蘭在哥哥親自為自己包扎的時候勇敢地告白了,可是哥哥只是轉(zhuǎn)開臉是要怎樣。說到婚事顧明蘭簡直滿腔愁緒,為何這個死木頭就是不能喜歡自己呢?
我的命運里出現(xiàn)過四位男子——顧墨筠、千寂君、謝煊、楚逸。
在我未出嫁前,顧墨筠一直如親兄長般管教我約束我;千寂君一直如摯友般照顧我關懷我;而謝煊,雖與我不曾謀面,但因為有過婚約,也和我牽扯上了一點關系。
這三個人是楚國少有的俊杰之才,風姿卓越,名滿天下,被統(tǒng)稱為楚國“三公子”。但最終,我卻嫁給了楚逸……
楚逸是穆宗嫡子,天潢貴胄,權掌天下,可他的人品和胸襟卻不及一個市井小民。他風流不羈、薄情寡義,對人猜忌多疑,處事心狠手辣。
我的命運,顧家的命運,便是被他所毀。他因為我與謝煊有過婚約,就將謝煊派去了前線,害他戰(zhàn)死沙場,后來,又以謀權篡位之罪,將謝顧兩家一網(wǎng)打盡。
如果父親不取消這樁婚事,上輩子的慘劇就會再度重演……
深夜的黑暗如濃稠的墨從窗外涌入,燭火微弱的光被逼在了屋內(nèi)一角。
我心中沉重,如壓了塊千斤重石,喘不上一口氣來,面上的神情是不屬于十六歲少女應有的悲慟和哀傷。顧墨筠那邊看我的目光,炯炯如炬,似要將我看穿……
“哥哥,我不想嫁給別人,不想讓我的婚姻變成政治博弈的犧牲品,我不想以后的日子充滿血雨腥風、爾虞我詐、鉤心斗角?!蔽彝?,眸光篤定而堅毅,一字一句地說著。
“我設想過如果有哪天我要嫁人,我不想那個牽著我手將我送上花轎的人,是哥哥,我想的是,挑起我蓋頭,執(zhí)著我手,說與我一生一世的那個人,才是哥哥。我努力學琴、學跳舞,努力讓你對我另眼相看,讓你能夠喜歡上我……就是想有一天……你能夠娶我,而不是,你將我推給別人?!蔽艺f得萬般誠懇,眼里含著淚,聲音打著戰(zhàn),手緊緊抓著衣角,害怕他拒絕我。
他平瀾無波的眸中翻涌起了波浪,一波一波襲來,淹沒了燭火,淹沒了我的身影,淹沒墨一般的夜色……
良久,他的眼中才又恢復成了靜水,語氣依舊淡緩道:“顧明蘭,你睜著這么大的眼睛面不改色地說要嫁給我……”他頓了一下,“楚國上下,找不出第二個你這樣的女人?!?/p>
我:“……”
我嘴角一抽,全身的血涼成了黃連般的苦藥蒸騰而上,擠滿了喉間,眼淚一刻也忍不住地掉了下來。
我明明在向他求婚!他能給點正常人類的反應嗎?
他為何總是這么折磨人!
他折磨我,也折磨他自己,最后我們倆各自都折磨得半死。
記得我出嫁前,逃婚過幾次,他狠心地親手將我綁了回來,我怎么哭鬧求他,都無濟于事。臨近婚期,他竟還親自守在門口不讓我再逃。
我又怨又恨,心想他怎能如此絕情,眼看我嫁給一個風流浪子,卻不幫幫我。后來想想,也許他約束著我,是不想將事情鬧大,不好收場,害了顧家……
最后一晚,顧墨筠仍舊守在門口,不過他跟我說了許多話,感覺那晚他說的話比之前對我說過的所有話加起來還多,因為那天之后,我要出嫁,他要出國……
我不知他心里的打算,沒心沒肺地對他說我改變想法了,我喜歡上世子殿下了,我愿意嫁給世子殿下。我還傻乎乎地鼓勵他和千寂君相親相愛,要他不要理凡人的世俗偏見。他被我鬧得情緒全無,話沒說完,又將我扔進了屋里,鎖上了房門。
我清楚地記得他說過一句這樣的話:“你若還不愿嫁他……”
我若還不愿嫁他,他就帶我走嗎?
可我當時,沒讓他說完……
往事如眼前的墨夜蔓延吞噬光明,唯一一點白色,便是顧墨筠白衣如水坐在桌邊,眼神沉靜地看著我,這種沉靜,帶著痛。
我的淚水泛濫不止,哭得有些忘乎所以了,原本淚眼婆娑變成了小聲抽泣,最后捂臉痛哭起來。
顧墨筠驚愣在那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哭,握茶杯的手僵了僵,喉結(jié)動了動,又動了動,問道:“你哭什么?”
我淚如泉涌,吸著氣,撇著嘴道:“我、我傷心……我眼睛睜、睜得大,那是我眼睛本、本來就很大……”
他怔住,眸里似有一絲笑意閃過:“我說你獨一無二,這是夸你?!?/p>
我愣了下,然后……還在哭……
顧墨筠有些無語,但見我哭癱成了一汪水,終于不再擠對我了,眉心微蹙道:“不許哭了?!?/p>
結(jié)果,我嗚哇一聲撲進他懷里,抱著他怎么也不撒手了。
顧墨筠如被雷擊了一般,全身僵直,眸色震驚,臉上飛紅勝過十月的楓葉。
記得有一回,桃紅被罰了二十大板,我去安慰她,她哭得越發(fā)厲害了。玉翠就在一旁撇嘴說道:“小姐快別理她了,越是理她,她越發(fā)來勁兒,若是沒人勸,沒人憐,也就自個兒收拾收拾不哭了。”
此刻我便是如此,有個人理我,我只會哭得越發(fā)不收拾。
“哥哥,我喜歡你,只想嫁給你!只想和你在一起!你為什么不答應我?不喜歡我?是我不夠好嗎?你告訴我,我要怎么做,你才會喜歡我……”我哭得委屈,臉埋在他懷里,眼淚如決堤洪水,全都淌在了他的胸前。
我也不知自己為何要以這樣的方式死賴著他,只覺得,黔驢技窮了,這算是最后一招。
我死死抱著顧墨筠,生怕他將我推開,我將能說的話一股腦兒全說給他聽,如同犯了癡一般,反反復復地說,說得停不下來,哭得連自己都有些頭腦發(fā)蒙了……
不知過了多久,顧墨筠臉色漸漸恢復,緊握扶手的雙手也松開了。
“明蘭……”他似乎喚了我一聲,我腦里猶在嗡嗡地響。
“看著我?!彼脸恋卣f。
我微微一愣,從他懷里抬起頭來,他幽幽的眸里是我哭花的容顏,淚水晶瑩,楚楚可憐。
他長眉飛入鬢角:“有這么好哭嗎?要哭到幾時?”他的眸中有絲無奈,有絲好笑,還有一絲是若有似無的憐惜。
我咬著唇,聲音一抽一抽:“哭、哭到,你、你說……喜、喜歡我、我……”
許是被我這滑稽扭曲的聲音戳中了萌點,顧墨筠竟笑了下,驚鴻一現(xiàn)的笑,對我第一次笑,雖然是無奈的笑,卻美得“慘絕人寰”??!
他轉(zhuǎn)而看向我的手臂,說道:“傷口裂開了,不知道痛的?”
我愣了下,低頭看去,原來自己用力過猛,蹭開了紗布,傷口流出了血來,印在他衣服上……
我嘟著嘴道:“我、我痛、痛,但、但是心、心里更痛、痛。”
他似是又笑了一下,抬頭用指尖抹了下我眼角的淚,然后雙手握住我的肩,扶正我道:“坐好了,重新包傷口。”
只消這一句話,一個動作,我傷痛的心被治愈了。
金螭獸香爐里繚繞起淡薄的輕煙,燭臺上的蠟燭噼啪響了兩聲,火焰跳起歡樂的舞蹈。
我端坐在榻上吸著氣,顧墨筠坐在一旁給我處理裂開的傷口,他的手指很好看,修長白皙,骨節(jié)分明,指甲圓潤閃著光亮。
我一時心動,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抓住了他的手背,他微微一怔,抬眼看我,深潭般的黑眸微微顫著,他沒有像上次那樣甩開手,只是另一只手遞來一塊手絹,道:“把眼淚擦了?!?/p>
我才意識到,自己臉上還掛了好些淚珠兒。
我放開他的手,一抽一抽地擦著眼淚,耳邊傳來他悠悠的聲音:“傷口很深,以后別再跳玉盤舞了?!?/p>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就是說……
“其、其他的舞、舞可以跳、跳?”聲音仍舊一抽一抽。
他抬了抬如扇羽般的長睫,沒有否決我。
顧墨筠極少會駁回自己的決定,他說不讓跳舞,你一哭二鬧三上吊,也是不讓,今日……卻例外了。
我心中無比喜悅,小心臟蹦跶蹦跶在九霄云上跳舞。
“哥哥……那謝家的婚事……”
他淡淡看了眼我,手上還在慢條斯理地給我處理傷口,指尖帶過我的肌膚上,引起一絲絲溫暖的戰(zhàn)栗……
“政治結(jié)盟不一定要以聯(lián)姻的方式達成?!?/p>
我的心咯噔一下:“哥哥打算怎么做?”
他眸中幽光隱現(xiàn),輕聲說道:“我不讓你嫁去便是了?!?/p>
……
我和玉翠、桃紅曾熱烈討論過顧墨筠說情話會是什么樣子。
玉翠和桃紅滿臉潮紅地想象了一番,到后來卻討論起哪樣的女人才能讓他說出情話來。玉翠說一定要能干厲害的,桃紅說一定要溫柔賢淑的,二人爭論不下,到最后稍稍達成了一個共識——肯定是要德才兼?zhèn)?、學識淵博的!
我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道:“那可未必,顧墨筠這樣的奇葩,說情話的時候肯定也是面癱,而能夠讓他說出情話的女人,一定是朵大奇葩!”
大奇葩?我算不算?
其實顧墨筠剛才那些話,也算不得什么情話,只不過,要想聽他說“我愛你、我不能沒有你、我的心肝寶貝、我要和你生生世世在一起……”
嗯!這類肉麻兮兮的情話,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這些話只有我來說……他聽著就行了。
“哥哥,我問你個問題,你若不回答,就是默認。”
他眉梢輕微地挑了下,狹長的鳳眼勾人心魄!
我羞澀地說道:“你……喜歡我的是不是?”
他默了一下,我立刻道:“好!我知道了?!?/p>
顧墨筠:“……”
然后我又問:“你愿意娶我的是吧?”
他又默了一下,我立刻又道:“好!我也知道了!”
顧墨筠黑眸一瞇,刺啦一聲,紗布被他用手撕斷了……
我心口一跳,以為他要訓我了,卻是寂靜一瞬,他將多出一截的紗布順著我的胳膊又纏繞了一圈。
顧墨筠很俊美,淡漠的時候,如靜水無瀾;冷傲的時候,如澈白孤月;生氣的時候,如瑰麗的火山。不過,他此刻的美,才是我見過最美的,白玉色的俊顏流露若有似無的柔情,眸中閃著讓人甜蜜的溫和,燭火微明,眉宇長睫鼻梁薄唇都染上了溫暖的亮色,美得沒有一絲瑕疵。
我心跳得沒了節(jié)奏,歡喜之情無以言表,他承認喜歡我了!他承認了呢!
我不受控制般地朝他貼……
“坐正了?!彼洳环酪宦暋?/p>
我連忙坐正了,臉上有點燙。
“哥哥,我能不能—”我拉長了尾音,身子在移動。
“老實坐好。”
我只好又端正地坐了回去。
顧墨筠將紗布兩頭打上了一個結(jié),然后輕輕拉下了我的水袖,蓋住紗布,這才移眸看我。
我凝著他的目光,羞澀道:“哥哥……我想親你一下……”
顧墨筠黑眸一瞇,臉上的表情有些……
我連忙低下頭去,內(nèi)心在對手指,小聲道:“你都承認喜歡人家了,給人家親一下嘛。”
他目光停在我的面龐上:“你當自己是不是女人?說出這樣的話?!北∝煹恼Z氣里沒有怒意,微挑的劍眉十分魅惑人。
又說人家是不是女人!
“人家喜歡你才想親你嘛,別人才不想……”
“顧明蘭!”他恨恨低喝。
我以為他要甩袖離開,連忙拉住了他的衣袖:“哥哥別走,我不親你了,你再陪我說會兒話嘛?!蔽覔u了搖他的袖子,眼睛眨巴眨巴看著他。
窗外,月色探出云端,朦朦朧朧,有風輕拂而來,帶著院中的茉莉花香,清甜潤澤……
顧墨筠看了我一會兒,眼光從我的眉間移到我的眼睛,然后淌過鼻翼,落去了我的唇上。
我紅唇動了動,綿綿甜甜地喚了聲:“哥哥……”
他俊顏微微低下,擋住了月光、燭光,月白錦袍,墨發(fā)如瀑,他英俊的五官近在眼前,面頰有淡淡的紅色暈開,如霜遲花纏在夢中……我看得癡了,心口撲通亂跳。
他薄唇輕啟道:“你這張臉哭得有些……”
“救命?。∮写炭?!”桃紅在屋外大嗷一聲。
顧墨筠神色陡變,騰地站起,我還沒反應過來,他人已疾步出了門。
我:“……”
“少爺!刺客從那邊飛了過去!”
顧墨筠回頭看了眼我,眸中的光已變得銳利如鷹,須臾,他消失在月色里……
桃紅十分擔憂地跑了進來:“小姐,我可憐的小姐啊—我們聽見你在房里哭得好厲害,就想著怎么把少爺引開,我說去后院放把火吧,玉翠說叫兩嗓子應該就可以了,小姐沒事吧,沒事吧?”
我:“……”
我差點一口血吐了出來!
刺客?刺客?虧你們想得出來!干嗎不說有妖氣!
我郁悶不已,一夜無眠,一直想著顧墨筠那性感誘人的唇瓣……
第四章 千寂君,你誤會了
立秋,梧桐落葉,禾谷成熟,天氣由熱轉(zhuǎn)涼。我靠在椅上看書,玉翠從醉花樓回來說道:“少爺好狠辣,說是賞銀月五十大板,可打的地方全是骨頭易碎的關節(jié)處。外面的大夫聽說銀月得罪的是顧府,沒人敢給她醫(yī)治,老鴇也沒叫人伺候她,她一個人躺在床上,傷勢拖了好幾天,可憐得緊啊,別說教跳舞了,以后走路都成問題?!?/p>
我看著玉翠憐憫銀月的神情,淡淡說道:“你把藥給她了?”
她低聲回道:“給是給了……不過……”
“她給扔了?!蔽掖鬼隧摃?。
“不、不是她扔的,是她的徒弟……她徒弟聽說是小姐給的藥,她就……”她沒敢往下說。
我漠然,挑眉看她:“你吃了閉門羹,怎么不生她們的氣,反倒同情銀月?”
玉翠頓了一下:“也不算什么閉門羹啦……奴婢只覺得她可憐……”她猶豫了一下,問道,“銀月是不是哪里得罪過小姐?小姐為何要這么大費周章地懲罰她啊?”
我指尖輕掃書頁,低沉道:“有次我翻墻出去,聽人說,她有個好姐妹被賣進了醉花樓,她將所有值錢的物件變賣了錢財來贖這個好姐妹,可是銀月卻私吞了贖金,將她的姐妹送給十多個下三爛的男人……”我心頭一痛,沒有往下說。
玉翠身子一抖,臉色發(fā)白……
“銀、銀月竟然這樣歹毒!”
我忍著滾滾而上的恨意,穩(wěn)聲說道:“她的好姐妹受盡凌辱,就在上回我們待著的那個房間……上吊自盡了……”我閉了閉眼,平緩悲慟,冷然道,“所以你不必可憐銀月,她若不死,何以慰藉亡靈?!?/p>
玉翠:“……”
玉翠和桃紅伴著我一起長大,玉翠聰明機慧又很好學,她打理我的衣飾穿戴,竟還學會了裁剪衣裳、設計首飾。
她隨我進宮后,成了我的智囊和救星,每每我遇到困難,她都能幫我想出主意。我那時總感嘆,她若不是賤民出身,定會成為名門公子爭相追求的賢惠才女。
后來我被貶為庶人,她仍不離棄地服侍我。為了不讓我受凍挨餓,她去到絲綢店做工掙錢糧,可是那家店的老板誣陷她偷了昂貴的絲綢錦袍,她沒錢賠償,就被店家賣去了青樓。
那時醉花樓的老鴇已是銀月,她害死了玉翠,還當眾羞辱了我一番,我抱著衣不蔽體的玉翠,跌坐在醉花樓前嘶聲痛苦。大雨傾盆,路人冷漠,我才明白,沒有權力和身份的顧明蘭,就如同宮里鏟出的一塊泥土,連最低賤的青樓女子也能將你踐踏在腳下……
我用雙手給玉翠挖了墳墓,將自己僅剩的一件錦衣給她裹了身子,埋在了土下。
有一瞬間,我真想和玉翠一起躺在土中。
哥哥失蹤,千寂君被害,桃紅被殺,父親入獄,唯一與我相依為命的玉翠也死了。
玉翠的死,是我的心頭大痛。
銀月只是被人利用的棋子,真正害死玉翠,害我落魄街頭的幕后黑手——名叫李玉蓉。
悶雷震耳,我從回憶里驚醒了過來,屋外大雨傾盆而下,梧桐葉片片打落。玉翠趕忙去關窗戶,看著雨水飛落檐下,笑著說道:“立秋雨淋淋,遍地是黃金,今年又是一個豐收年!”
立秋雷雨,是好兆頭,希望今年今生,我們都能豐收。
我放下書本去到青花魚藻紋大魚缸邊,撿了兩粒魚食撒入水中,兩只緋色錦鯉爭相吃食。
門外,桃紅突然驚道:“大人怎么淋雨來了!”接著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門被推開,千寂君一襲水藍紋竹緞袍出現(xiàn)在眼前,他的烏發(fā)和雙肩全都濕了,羊脂玉冠和俊雅的眉宇上綴著水珠。
涼風灌入,書頁亂翻,雨水沙沙聲響。
桃紅關切道:“大人先換件衣裳吧,奴婢去少爺那兒拿一件……”
“不用了?!鼻Ъ啪驍嗨脑?,墨玉般的眸子一直緊盯著我,眼里流淌著幾分熱度。
我微微一驚,叫屋里的人全都出去。
“大人許久不見,急著找我,是有李玉蓉的消息了嗎?”我放下魚食小碟,在金盆里洗了洗手上沾著的魚食,笑著請千寂君落座。
他聽我問起李玉蓉的事,眼里的熱收了一分,歉意道:“我讓幾位隆州的朋友打探了一下,只尋到兩位叫李玉蓉的女子,一位年近六旬,一位剛剛出生……”他頓了一下,“應該不是你要找的那位?!?/p>
我點了點頭,李玉蓉只比我大兩歲,不可能是這兩個。千寂君人脈極廣,連他都查無此人?難道李玉蓉改過名字?或者,她的身世祖籍全是編造的?
千寂君道:“你若不著急見此人,我再命人去別處尋一尋。”
我甚為感激,笑著道:“多謝大人了,若是能在年內(nèi)找到她,那就更好了。”心里卻想著再去哪里才能找李玉蓉?若是不及早除掉她,將來會后患無窮……
千寂君溫和一笑,并未問我尋人緣由,見我沉默了下來,這才說道:“聽說……明蘭要嫁給謝將軍了?”
我微微一驚,他從哪兒得知的!
“哪位謝將軍?父親怎的沒跟我說?”我裝作并不知曉。
他微微一怔,并沒有懷疑我的話,而是肅然地問道:“如果是真的,明蘭可愿意嫁給他?”
我心中一顫,千寂君怎么會問……這種話。
我淺淡微笑道:“謝將軍是誰我都不知道……自然談不上愿不愿意……”
千寂君默了一下,微皺的俊眉舒開,擔憂之色減了幾分。
我給他奉了杯茶,他卻直接放下了,眸色定定地看著我,說道:“我記得明蘭說過……只會嫁心儀的男子……”
我的心咯噔一下,勉強笑道:“我的確說過……不過,后來想想,貴族小姐的婚姻大事哪能由自己做主的,有時候為了家族,為了榮耀,不得不聽從父母的意愿……”后面這句純屬我臨場發(fā)揮,并非真實想法。
千寂君那邊深深一怔,眸中帶了些驚異看著我。
我瞅著他錦袍上被雨水暈開的一片片暗色,連忙轉(zhuǎn)移話題道:“大人衣服濕透了,不如先去哥哥那兒換件衣裳吧,不然會著涼……”
他搖頭道:“不礙事?!彪S后又接著我剛才那句話說道,“其實有時候家族和榮耀不一定與個人意愿相沖突……”他頓了一下,目光忽地變得灼熱,“明蘭可有想過二者兼得?!?/p>
我的心怦的一跳,覺得哪里不對了!
按照上一世的劇情走,顧墨筠阻止我和千寂君交往之后,我們就沒再私下見面了,后來我嫁入宮中,成為他的弟媳,我們偶爾會在家宴上或大的國家慶典上見上一面,但也沒有深談。
可今日情況突變,他突然對我說這樣的話……
我躲開他熠熠的眼神,低頭喝茶,心緒有些紊亂。
千寂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直到我喝完了一杯茶,抬頭看他,他才極為真摯地說道:“明蘭,我想娶你做君夫人……”
“噗—”我口里的茶噴了出來,魂兒都驚沒了。
印象之中,千寂君對待女人的方式和顧墨筠截然相反,顧墨筠從不憐香惜玉,若有女子當眾向他示好,他就敢當眾毒舌推開。
而千寂君不同,他是一位適合玩曖昧的好少年,他對誰都彬彬有禮、笑顏如春,愛慕他的女子送他禮物,他會欣然接受,出于禮節(jié)他會回贈禮物,即便這樣,他也沒有說過喜歡哪位女子。
所以他的婚姻大事,和顧墨筠一樣,一直是眾人深究研討的熱門話題。當大家一直未能找到結(jié)論,而又有人道破其中“玄機”——二人斷袖!于是,眾人恍然徹悟,原來這兩個問題壓根兒就不是問題!
在我覺得,追求千寂君的名門千金數(shù)以千計,芙蓉牡丹百媚千嬌,他沒道理喜歡上我這樣一根雜草的。我和他曾玩曖昧長達一年之久,到底沒能虜獲到他的“芳心”,可是今天……
為什么他向我求婚了?求婚了?求婚了?。ɑ匾糁小?/p>
一定是我起床的方式不對,不然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
我面上羞得滾燙,心跳突突欲出。
“大、大、大……大人,大白天的,你不要開這種玩笑!”
他禁不住笑了一聲,明眸璨若星辰:“我何時與你開過玩笑?我是認真的?!彼麕臀曳稣瞬杈?,輕拍我的背給我順氣,“你的心意,我早已知曉,思前想后,斷不能讓你嫁給別人,我要好好珍惜你。”
我心尖兒顫了一顫,哎?這話要是從顧墨筠口中說出來……該多好。
可是,重點不在這里!
千寂君你誤會了啦!
我委婉地回絕道:“大人不必考慮我的心意,大人隨著自己的心就行,我笨拙愚鈍,才疏學淺,一點也配不上大人,大人可千萬別委屈了自己啊?!?/p>
他怔了一下,緋唇揚起一道迷人的?。骸霸趺词俏??明蘭機敏過人,俏皮可愛?!彼D了一下,臉上有些淺紅,“我覺得明蘭很好,正合我心意?!?/p>
?。∏Ъ啪?,你不要對我說情話!
我捂著臉羞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唇舌打戰(zhàn)道:“大、大人三思??!家父位居相位,大人娶我不合國法!”
他輕松笑道:“國法并非如此規(guī)定,我娶了你,不參與朝政,也是一樣。”
我驚得無語。
“這、這不一樣,這有風險!一旦殿下生了疑心,千寂君會被我連累的。”
他淡笑搖頭:“明蘭過慮了,這些我會謹慎行事……你只管嫁給我就行,莫要擔心?!?/p>
我:“……”
我真的很無語了。
“大人,其實我對你……”我正欲澄清事實,卻見他拿出一個精美的錦盒,里面有一串絞絲銀鐲,鐲子上的花紋獨特新穎,不似楚國的飾品。我微微怔了下,覺得在哪里見過類似的花紋……
千寂君說道:“這是母親留給我的遺物,讓我將來送給……”他牽上了我的手。
我條件反射地抽手,咣當一聲,手肘撞翻了茶杯,滾燙的茶水灑在了我的手臂上,我啊了一聲,肌膚灼燒刺痛!
千寂君驚了下,連忙拉開我的衣袖看我燙傷了沒,但見我上臂綁著紗布,周圍幾處瘀青,眸子猛然一顫:“怎么受傷了!”
我沒法回答,咬著唇忍著痛。
他捧來金盆里的涼水給我的肌膚降溫,燒痛減了一些,皮膚漸漸泛出通紅。
“好點了嗎?”他在我手臂上吹著涼氣,身子半俯在我前方,微濕的烏發(fā)垂下,蜿蜒在我衣裙上,他清俊的容顏離我很近,面上盡是疼惜憐愛的神色,我心尖兒顫了又顫,手臂上倒是被他吹得涼絲絲了,可是內(nèi)心里開始滾火爐了!
千寂君,走開啦!
我身子后仰,移了移手臂,可千寂君反而又湊近了一些,灼熱的手摸上了我的瘀青和紗布:“是不是墨筠又關你禁閉、打你了?”
打我?
他皺緊了眉頭,眼里十分擔憂:“他再如何不喜歡你,也不能如此對你。你曾以命救他,他竟還要傷害你!”
我啞然,千寂君你這話……怎么有點不對勁?
細想一下,千寂君的確是知道顧墨筠不待見我,記得有一次是母親的忌日,顧墨筠有事不能去掃墓,我便自作聰明跑去他書房想拿一幅他的字畫給母親瞧瞧,一不小心將他整個書柜弄倒了,連帶著桌案上的筆洗和硯臺也翻了,筆洗里的水和硯臺里的墨全灑在他心愛的書畫上,結(jié)果他當著千寂君的面狠狠打了我一頓。
不過,那時我才九歲,小孩子頑皮打一打沒什么要緊,千寂君怎么會認為我手臂上的傷是他打的?
我正待發(fā)問,門外突然傳來桃紅的喊聲:“少、少爺!小、小姐她在房里……”
“開門?!鳖櫮蘩淙灰宦?,我嚇得全身一哆嗦。
千寂君還摸著我的左臂,另一只手撐在我右邊的椅子扶手上,這樣的姿勢,十足曖昧!
我慌忙掙開手臂,卻是用力過猛,茶幾上的杯子被我掃去了地上,而千寂君一個沒站穩(wěn),壓了下來,于是,我整個人完完全全地被他抱在懷里……
杯具在地上打轉(zhuǎn)兒,門被推開,顧墨筠頎長的身影立在門口,他身后是被風卷起的密織雨網(wǎng),紫色閃電劃過天空……
我驚得啞口無言,全身僵直。
千寂君慢悠悠地正起身子,雙頰泛出了紅色,眸中蕩漾情意。
而玉翠和桃紅在門外瞪大了眼睛,接著,各自捂著小嘴兒替我歡喜……
別歡喜呀,出大事了!
我頭皮走著電流,慌忙站了起來,拍打衣裙,儼然一副被捉奸的慌張動作和神情。
突然,千寂君抓住我的手,將我拉去了顧墨筠面前:“墨筠,明蘭做錯了何事,你要如此傷她?”他看向我的傷口,雙眉擰緊。
我大驚失色,掙了掙手道:“大人誤會了,這是我自己摔傷的,不是哥哥……”我偷眼瞟了下顧墨筠,他的面色沉得可怕,冰刀一般的眸子盯在千寂君抓我的手上。
“你先放開她。”顧墨筠的聲音無比森冷。
千寂君微微一怔,手上僵了下,我終于掙開了。我往顧墨筠身邊靠了靠,低著頭縮著爪子,一副受到驚嚇的小貓模樣。
死靜了片刻,千寂君緩了緩語氣,道:“墨筠,明蘭的婚事……我已知曉。明蘭不能嫁去謝家,我要娶她為妻。”
一聲驚雷乍起,我腦里嗡嗡作響,什么都聽不見了……
他竟然跟顧墨筠說這樣的話!
顧墨筠原本冰冷的神色更是冷了三分。
千寂君被他這樣的氣場驚住了,又低了低語氣,說道:“父王近日頻繁更替‘顧黨官員,削弱‘顧黨勢力,顧家和謝家聯(lián)姻,會讓父王加快‘換局的速度!”
“換局”即為轉(zhuǎn)換執(zhí)政派系,“李黨”代替“顧黨”。
“誰說明蘭要嫁去謝家?”顧墨筠冷聲說道。
千寂君一愣:“這樁婚事已在宮中傳開,今早中殿娘娘召我入殿,命我籌辦好‘落英賞菊會,意在讓世子見一見明蘭……她想擇選明蘭為世子嬪,鞏固‘顧黨勢力?!鼻Ъ啪杂种?,眸中陡地劃過一道異于他平日溫柔的厲光……
我心下一沉,該來的還是來了。
世子風流浪蕩,視女人為玩物,怎是一位可以托付終身的良人。
下期預告:在千寂君面前說到嫁人這個問題,不知為何顧墨筠也激動了起來,“我會照顧她的?!边@樣的話語說出來之后的哥哥,為何眼神看上去那么兇,強迫自己取下手中的鐲子,哥哥他,竟然親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