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

兒子鯤鯤小時候沒有耍過用錢買來的玩具，他的玩具全是我釘包裝木箱時抽空給他做的。還記得的有：木刀二，木劍二，弓箭一，弩箭一，秤一，木制手槍一，木制汽車二，竹蜻蜓若干，紙鳶若干，木制彈射滑翔機一，木制裝有滾珠軸承的滑車三———其中一輛性能特佳，有手扶的類似自行車龍頭的方向操縱桿，有前輪和后輪各一，都是用滾珠軸承代替的。鯤鯤左腳踏在車板上，右腳蹬地，一蹬可滑行兩三丈遠。不停地蹬地便可飛馳大街，車速可跟上自行車，而又極省力，且穿行在人叢中比自行車更靈活。車身小巧，從后面望去，只見他的背影飄滑在大街上如溜冰一般，一點都看不見車身?；嗆囍亓亢茌p，不想滑了，他便放在肩上扛回家。

“文革”后期，“黑五類”夜學(xué)變回到“文革”前的“黑四類”夜學(xué)，我放閑了。晚飯后若不用趕夜工，我便領(lǐng)他去北街長長的一段緩坡路面滑個痛快。這輛滑輪車引起過許多孩子的羨慕，堪稱杰作。為制作它，我曾思索三夜，為之心醉神迷。

制刀也是很有趣的事情。最初是制木刀，純屬兒童玩具，做給鯤鯤玩的。后來是制小鋼刀。摩擦鋼銼于大砂輪，制成毛坯。再摩擦毛坯于小砂輪，做出大樣。然后用手工在磨刀石上慢慢細磨，磨出鋒鍔。最后放入灶膛，燒得白熱耀眼，急投冷水淬火。再細磨，磨出閃閃寒光便成。這也是做給鯤鯤玩的。

小鋼刀接連制出三柄后，我自己也入迷了，便精心用大板銼制出一柄真正的匕首，長七寸，抽出便可防身。夜間睡覺，我放匕首在枕頭下面，騙鯤鯤說：“有人想暗殺我！”待他睡熟了，我便從枕頭下面抽出匕首，摩挲玩賞，幻想出許多驚險故事來。這把匕首一直被我珍藏到現(xiàn)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沒有一絲一毫歹意，好玩罷了。

鯤鯤愛玩蟋蟀，可以說是受了我的影響。“文革”后期，“右派”不再參加夜學(xué)，年年秋季，我都帶他在小園捕蟋蟀。門前小園，本無遮攔，妻子何潔斬盡桑樹以后，只是一片空地而已，說不上什么園。后來何潔利用這片空地栽菜，成了菜圃。后來不栽菜了，何潔栽花，我便栽竹栽樹。我用石方砌了一條矮墻，同外面的庭院隔斷，這片空地便成為小園了。園中孟夏草長，初秋便有蟋蟀叫了。夜深，我們照油燈捕蟋蟀，捕來養(yǎng)在瓦罐里。后半夜睡醒來，聽它們的多部輪唱，有趣之至?！八娜藥汀睍r代結(jié)束后，我們養(yǎng)了幾只雞，小園的蟋蟀就很少了，秋夜只有一兩只偷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