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松

2013年2月15日，東方衛(wèi)視《媽媽咪呀》節(jié)目播放了哈爾濱知青張新民、上海知青唐桂娣演唱的《共和國之戀》，震撼全場。那是一首生命之歌，愛情之歌。張新民右手拿琴，左手攙扶唐桂娣，歌聲穿云破霧，繞過激流險灘，跨越崇山峻嶺，從兵團的三架山到黑龍江，從北國冰城到黃浦江兩岸，一首戀歌，感動中國。

動蕩年代相親相愛

張新民畢業(yè)于哈爾濱第17中學，是中學宣傳隊小提琴手。1968年10月15日，他響應國家號召下鄉(xiāng)當知青，帶著音樂教科書、樂譜和其它書籍，帶著心愛的小提琴，離開了家鄉(xiāng)，被分配到黑龍江生產(chǎn)建設兵團1師3團28連。1969年，唐桂娣在上海中學畢業(yè)后，因其聲音條件好，很有音樂天賦，上海許多音樂教授要收她為徒。就在追逐夢想的時候，“上山下鄉(xiāng)”運動開始了，唐桂娣從上海到兵團當知青，也被分配到3團28連。

張新民有個愿望，夢想著有一天能進入文藝團體，當一名小提琴演奏員。而唐桂娣也有一個愿望，希望能在音樂領域發(fā)展，登臺演唱。

張新民愛琴如命，平時睡覺都要摟著小提琴。1969年冬天，張新民去18連建新點。一天晚上，大火爐里的火蔓延出來，點燃了他們住的帳篷，戰(zhàn)友們逃了出來?？墒牵瑥埿旅裥膼鄣男√崆賲s葬身火海。張新民想做琴，他到山里去選木、砍樹，借來鋼絲鋸，差點把手指肚鋸掉了。做琴不成，張新民想回哈爾濱市買琴，就偷偷地坐上開往孫吳的大汽車，被發(fā)現(xiàn)抓了回來，在全連大會上一遍遍地做檢查。張新民心不死，經(jīng)過兩個月的努力，終于做成了一把小提琴。

后來，28連成立了宣傳隊，會拉小提琴的張新民成了樂隊主力。天生一副好嗓子的大眼睛上海姑娘唐桂娣伴唱。在音樂的氛圍中，在你伴我唱的歌舞表演中，兩個人產(chǎn)生了好感。1971年，張新民被調(diào)到團宣傳隊，臨走時，他送給唐桂娣一個筆記本，扉頁上寫著“祖國處處是舞臺，永遠高唱東方紅”。1972年，唐桂娣也調(diào)到了團宣傳隊，擔任獨唱演員。張新民主動為唐桂娣伴奏，幫她練聲。時間久了，兩人傾心相愛，談婚論嫁。

1976年，張新民被團里推薦上哈爾濱體育學院，他不去。他對唐桂娣說：“我喜歡小提琴，但我不能離開你?！庇腥藙袼骸吧洗髮W能混個大學文憑，回城當國家干部。”張新民答：“如果沒有唐桂娣，再好的地方我也不去?！?/p>

1978年，3團宣傳隊解散了，當時，大慶、蘭西、肇東等文工團知道后，都同意接收他倆?？墒?，等他們趕回3團辦手續(xù)時，知青大返城開始了，人事關系凍結(jié)。按照政策，唐桂娣可以回上海，但她也不回去，跟張新民說：“這輩子我就跟你過了，你在哪兒，我就跟到哪兒?！?/p>

1979年2月，張新民接父親的班，成了哈爾濱市刻字鐘表廠的一名職工。1979年8月，張新民碰到在哈爾濱樂器廠工作的同學。在那里，做琴的師傅聽說他會拉琴，就拿出7把琴，讓試試哪把琴最好。張新民試完琴，按琴的優(yōu)劣排好了順序，做琴的師傅非常吃驚，這7把琴小提琴演奏家盛中國剛剛看過，他排的順序跟盛中國排的是一樣的。因為這個技能，他從鐘表廠調(diào)到了樂器廠，工資是107元。沒過幾天，樂器廠的領導發(fā)現(xiàn)，這個小伙子不僅會做琴，還會拉琴。張新民成為樂器廠的生產(chǎn)和娛樂骨干。后來，唐桂娣也調(diào)到了樂器廠，當涂漆工。一天，從日本大阪來了一個人叫吉本俊夫，看上了張新民做的琴，要帶他去日本做琴，每個月給折合人民幣2萬元的工錢，張新民說：“不去，我放心不下我愛人?！?/p>

不久，張新民和唐桂娣調(diào)到了上一級哈爾濱市第二輕工業(yè)局的文工團，他當上了樂隊隊長。在兩年的演出生活里，他們夫彈妻唱，多次獲得表演獎。1981年，張新民應邀參加第十屆哈爾濱之夏音樂會演出，他用自制的小提琴演奏了協(xié)奏曲《梁?！?，在哈爾濱市引起轟動。

愛就是相互照顧

年齡漸大的張新民想念在上海生活的兒子，他渴望一家人在上海團聚。唐桂娣不同意回上海。在哈爾濱市畢竟有一份固定的工作，收入穩(wěn)定，到上海沒工作，沒工資，怎么生活？兩個人竟然吵了起來。最終，還是唐桂娣讓步了，畢竟，一家人的團圓比什么都重要。

1994年的大年三十晚上，張新民和唐桂娣來到上海。他們沒有上海戶口、沒有工作、沒有房子，想在上海安家，那時他們積攢了10萬元錢，可要在上?？禈蜴?zhèn)買下兩居室需要17萬元。錢不夠，張新民把哈爾濱的住房賣了，又向親屬借了5萬元，才湊夠了錢。

大上海開闊了張新民的眼界，也讓他看到了差距。要成為一名有成就的琴師，做出更好的琴，就需要系統(tǒng)的專業(yè)學習。當時，正好趕上上海市音樂學院成人班招生，他決定去報考。那一年，張新民已經(jīng)45歲了。親友們都懷疑他能否堅持下來，唐桂娣卻非常支持：“老公，你去吧！家里有我呢?！?/p>

考試那天，著名小提琴演奏家俞麗拿監(jiān)考，張新民用自制的小提琴演奏了《梁祝》。他拉得很投入，俞麗拿教授很感慨，當場流淚了。他被上海音樂學院破格錄取，成為全院建院以來年齡最大的學生。他在上海音樂學院學了4年，頭一年學習提琴制作，另外3年學小提琴演奏，終于圓了大學夢。

4年的大學學習，使他對小提琴的制作理論和演奏技巧理解更加深刻。1997年，張新民快畢業(yè)了，聽說上海音樂學院小提琴教授張世祥要移居澳大利亞，他和唐桂娣帶著精心制作的小提琴來到張世祥家中請求鑒定，張世祥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兩把琴。后來，年僅14歲，名叫蘇吉帕克的澳大利亞學生，用張新民制作的琴演奏獲得了全國大賽金獎。

2001年，在小提琴曲《梁?！返募o念活動中，中央電視臺采訪了張新民。那一天，曾是3團宣傳隊的上海知青黃鴻慶和28連的戰(zhàn)友看到張新民出現(xiàn)在屏幕上時，大家都高興得喊叫起來。張新民做的節(jié)目叫“琴緣”，技驚四座。

張新民全身心地融入了藝術的追求之中。家庭重擔全部落在了唐桂娣身上。唐桂娣勤快、利落。她與兄弟姐妹相處融洽，每周都要聚會，每次都是唐桂娣上灶掌勺，煎炒烹炸，豐盛的飯菜擺滿了一桌。在上海康橋鎮(zhèn)的烹飪技藝比賽中，唐桂娣榮獲過第二名。endprint

2005年，年滿55周歲的唐桂娣到了退休年齡，享受上海市政府知青退休后可以回上海的政策，把戶口從哈爾濱市遷到了上海市。那一年，他們家又添一喜，兒媳生下了小孫女，由于兒子、兒媳工作忙，唐桂娣又負責看管起小孫女。她周一到周六去兒子家，周日回自己家。張新民不會燒菜，唐桂娣要做好一個星期吃的菜，有炒菜、燉肉、燜魚等各種菜肴，然后，擺放到冰箱里；再把張新民換洗的衣服洗干凈，才放心地去兒子家。

張新民做起小提琴來，心思就都放到了琴上。有一天，唐桂娣回到家里，發(fā)現(xiàn)晾在陽臺上的被子澆濕了也沒有收回來，唐桂娣和張新民吵起來。張新民知道自己不對，連連道歉。

2008年9月13日，原黑龍江生產(chǎn)建設兵團1師3團的部分上海知青，在上海森林公園泰閣苑酒樓聚會，由張新民等伴奏，唐桂娣演唱了《我愛你中國》。3團的戰(zhàn)友為他們留下了一段珍貴的錄像，這成了唐桂娣在身體健康時演唱的珍貴記錄。

哪知命運捉弄好人。2010年1月的一天，唐桂娣在兒子家，突然感到全身麻木，剛想站起來，一下子暈倒在沙發(fā)上。兒媳急忙給張新民打電話，唐桂娣被送到醫(yī)院急救。張新民趕到醫(yī)院，看到不省人事的唐桂娣，淚落如雨。經(jīng)過一個多星期的搶救，唐桂娣蘇醒了?？墒?，由于是重度腦梗塞，她癱瘓在床，一躺就是兩年。

妻子病了，說話困難，她一倒下，張新民手足無措。他先學炒雞蛋，然后，再學蛋炒飯。他開始學著洗衣服。他聽說吃菠菜好，就學做菠菜雞蛋湯，做得很好吃。唐桂娣難過，看到他因此不能做琴，直流眼淚。張新民說：“你侍候我?guī)资炅?，這回該我伺候你了，等你病好了，我再做琴?！?/p>

愛情之歌唱出心聲

為了讓唐桂娣到室外換換空氣，張新民買了一把輪椅，推著唐桂娣到室外曬太陽，攙著她在院子里學習走路。冬天出去，他都會給唐桂娣穿暖衣服，戴好帽子，精心地呵護著。張新民也從一個被照顧的人，變成了會照顧別人的人。于是，他也整天呆在家里陪著妻子，除了拉琴給妻子聽外，就是一頭扎進小房間，擺弄小提琴零部件，為音樂界的朋友定制小提琴。他希望唐桂娣能徹底擺脫病魔，他們還能像在兵團那樣，一個拉琴，一個唱歌，相扶到老。

唐桂娣的身體一點點地好起來了。每天，張新民把菜切好、洗凈，唐桂娣用能動的右手炒菜，早上吃完飯，他扶著她去散步。為了讓唐桂娣開心、高興，張新民戒掉了40多年的煙癮。他堅持晚上用自己制作的小提琴拉琴，怕影響唐桂娣睡覺，他會到外面找個地方。

2011年10月31日，張新民年滿60周歲，在哈爾濱樂器廠退休，按照上海的知青政策，他的戶口也遷到了上海。他們在北國冰城盼望了33年，一家人終于在上海團聚。

2012年，在張新民精心照料下，唐桂娣又站了起來。張新民想：如果讓她參加演出，讓她知道自己還能唱歌，這應該是對她最大的鼓舞，有一個好心態(tài)，也能促進病情好轉(zhuǎn)。于是，就當著她每天練琴，讓她哼唱。于是，張新民積極鼓勵唐桂娣上臺表演。

2013年2月15日，他們代表一代知青出現(xiàn)在在上海東方衛(wèi)視《媽媽咪呀》節(jié)目中。此曲只能天上有，人間能有幾回聞。“唐桂娣的演唱很感動人，因為她是在用生命來歌唱?！薄皟蓚€攜手一生的人一起演唱了一首生命之戀，真有超越音樂的力量。”全體評委鄭重宣布，通過第一輪評比。這時，這對攜手走過近半個世紀的恩愛夫妻激情相擁，張新民忘情地親吻著妻子，現(xiàn)場觀眾眼含淚水，報以熱烈的掌聲。

如今已經(jīng)是花甲老人的原黑龍江生產(chǎn)建設兵團一師三團的戰(zhàn)友觀看了節(jié)目，《三團戰(zhàn)友來相會》的網(wǎng)站沸騰了！他們聽到的哪里是一支歌曲啊，他們聽到的是北大荒那片黑土地上的愛情承諾！他們想起的是45年來闖過苦難而又超越自我的曲折經(jīng)歷！張新民和唐桂娣像是一盞明燈，讓知青們?yōu)橹湴粒瑸橹駣^，也為之感到幸福！

戰(zhàn)友們感慨道：人生可以是一個轉(zhuǎn)瞬即逝的過程，可是時代所賦予知青一代人的美好追求和精神風貌則永遠長存。張新民和唐桂娣的故事告訴人們：人間最難求的是愛情，而真情才能攜手一生。

為了表達戰(zhàn)友的心聲，全團各地的戰(zhàn)友在網(wǎng)上聯(lián)系后，決定做了一面鮮紅的兵團戰(zhàn)士之旗，在今年春節(jié)送到了張新民和唐桂娣的家中。

徐冬冬摘自《新民晚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