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與朋友合編《靖遠史話》時,從一篇文史資料中看到過這樣一個信息,說是民國時期北京《世界日報》上登有《一股銀水流向靖遠》的報道。對此,我當時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但礙于編書的其他任務,無暇深究,也就擱置了好幾年。今天重新提起,背后隱藏的故事似乎有些沉重。
鴉片的來歷
靖遠深處西北邊陲,甘肅中部,憑借黃河中流,歷代以農耕為主,民族區(qū)域之爭與自然災害頻發(fā)。為什么民國時期的京都會有“一股銀水流向靖遠”之說?查閱歷史文獻,走訪民間老人,始知這段新聞自有來歷,原來都與鴉片有關。
鴉片原產南歐及小亞細亞,后傳到印度、阿拉伯和東南亞。7~8世紀,罌粟由阿拉伯商人帶入中國,但尚不知吸食。17~18世紀,葡萄牙人和荷蘭人把鴉片吸食方法傳入中國,并把鴉片作為嗜好品運入中國,數量不多。直到19世紀,英國商人為彌補中英貿易逆差,從印度向中國大量走私鴉片,并以最簡便的吸食方式在國人中迅速蔓延。此后,晚清眾多有識之士曾經為民請命,上書朝廷,嚴禁鴉片,強身保國,鴉片流毒在大部分地區(qū)得到一定程度的遏制,但未徹底清除。
“辛亥革命”后,鴉片問題沒有因為清王朝的覆滅而解決,從民國初年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西北邊陲的各省區(qū)地瘠民貧,經濟落后,由于軍閥割據與混戰(zhàn),社會政局動蕩不安,人民生活困苦不堪。地方官員在名義上雖然多次禁煙,但又或明或暗地“開禁”,因而收效甚微,甚至死灰復燃。
靖遠與大煙
據甘肅文史資料記載,民國四年(1915)年底,張廣建督甘時曾向全省開征驗契稅、屠宰稅、印花稅、煙酒公賣稅、農具稅、茶捐和鴉片通過稅;次年5月,蘭山道尹孔憲廷巡查禁煙至靖遠糜子灘等地,農民以攤派煙畝罰款太重,群起驅逐孔憲廷出境。說明當時禁煙只是停留在名義上的舉措,只要上交稅款即可進行鴉片販運與買賣,甘肅境內像靖遠一樣“明禁暗罰”偷種大煙的地區(qū)依然很多。
民國九年(1920)12月16日晚,震驚全國的寧夏西海固地區(qū)發(fā)生8.5級大地震,震級之高、烈度之強為近代史上所罕見,波及全國十二省區(qū)170萬平方公里。處于核心地帶的寧夏南部與甘肅中東部,包括靖遠在內的七縣屬于極震區(qū),2萬平方公里的震區(qū)死亡人數多達23.4萬人,百萬災民流離失所,災情極為慘重。
第二年春節(jié)至元宵節(jié)期間,由于天寒地凍,加上小的余震,房子無法重修,靖遠進出道路阻塞,好多人住在臨時搭建的草棚或窩鋪里。面對天災,人們似乎看破紅塵、通透世事,在極度痛苦之后變得異乎尋常,一些人開始傾其所有瘋狂購物,大吃大喝,有些幸存的商家將多年積攢的陳年老貨一賣而空。城鄉(xiāng)大小廟宇香火重燃,扭秧歌、演大戲、耍牌九、抽煙土,酒水滿地;玩龍燈、踩高蹺、舞獅子、跑旱船,鑼鼓喧天。這一派災后重生的虛浮繁華景象,竟然喚起了某些暴發(fā)戶對當年種煙時代奢靡之氣的無限懷戀與暢想。
從1921年開始,陸洪濤督甘并兼任省長,境內軍閥孔繁錦、馬鴻賓等盤踞一方,各自為政,連年火并。陸洪濤購買槍械無款可籌,遂在蘭州設立煙畝罰款處,勒令農民種植罌粟,按畝征收罰款。種煙之地征收“煙畝罰款”,不種煙之地征收“懶捐”。甘肅省在兩年內陸續(xù)廣開煙禁,征收煙畝罰款以充實巨額的軍費需要,致使民國初年已基本禁絕的大煙,又開始在全省范圍內普遍種植。
褚宸舸在《中華民國時期西北地區(qū)的煙毒及禁政》一文中表述:
甘肅的罌粟種植則占農田的75%?!?肥美之田野中,以鴉片最重要!此時正收獲期中,煙果林立,葉陌相連,農家婦女與兒童多在煙林中工作,辛辛苦苦,采此毒計。”全省城鄉(xiāng)各地商業(yè)凋敝,不少地方“市上無一家賣食貨的商店,公開零賣熟鴉片煙土的,倒有好幾家,一角錢可以買好幾口煙土,真物美價廉”!有些地區(qū),一家就有5根煙槍:夫妻兒女各一,還要留一桿待客。嬰兒呱呱落地后,即在鴉片煙霧里成長,因此,孩提之時即能吸食,不吸煙便會夭亡。時人報導說,甘肅雖貧窮,然所積存的鴉片可供全省用15~20年。
靖遠煙場的浮華再現
地處黃河上游的甘肅靖遠,曾是絲綢之路東段北線的必經之地,明清以前的許多時候,這里也是民族紛爭的水旱碼頭或前沿陣地,由于交通便利,陽光水源充足,沿黃河兩岸的土質松軟肥沃,多種作物可以分條套種,自然條件優(yōu)越,農業(yè)經濟發(fā)展歷史悠久。諸方面的有利條件,給當時種植大煙的“開禁”也帶來了諸多便利。經歷民國九年(1920)大地震,靖遠民眾生活極度困難,糧食價格很低,谷賤傷農,利益的驅動客觀上促使老百姓將更多的土地用來種植大煙。據史料記載:“民國十一年(1922),靖遠縣知事張景星私開煙禁,每畝派罰款六元,全縣收罰款十八萬元?!逼鋵嵾@只是冰山一角,有些老年人回憶說,自從陸洪濤大開煙禁后,靖遠縣種植大煙的土地至少在10萬畝以上,“3萬畝”只是地方官欺瞞省上的說法。
當時靖遠不但種煙面積很廣,而且煙質較好,頗受煙商歡迎,民國時期靖遠的煙場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興盛起來的,甘肅省政協(xié)文史館員張慎微先生生前所寫《靖遠的煙場》及章回體小說《蘭州春秋》對這段歷史記述得比較詳細。
據張慎微先生回憶,在甘肅靖遠,由于氣候寒冷,罌粟一般“在農歷二月下種,七月收割結束,山區(qū)二陰地最遲在八月收畢。煙苗的種類有‘小暑’和‘大暑’(在小暑、大暑節(jié)氣開始收割,因而命名);有‘獨頭’,每莖一個頭球,頭球特大(大小暑一莖上有三至九頭),球上徑紋突起,成熟在小暑、大暑之間,因頭球棱徑不平,收割不便,種者較少。各品種之所以并植,是因收割時間和勞動力可以調配,同時產量年有不同。有一年‘小暑’產量大,有一年‘大暑’產量好。每畝煙漿產量為30~100兩。平均以50兩計算,全縣約12萬畝,共年產煙土600萬兩”。
由于種植罌粟,靖遠縣城一度出現了飲鴆止渴般的空前繁榮。張慎微先生說:“靖遠從前是排列在全省的五等縣,煙禁一開,變成一等縣了??h城過去僅有的一個小小郵局提升成三等郵局了,因為天津、北京的京貨郵包、信件匯兌大量增加。因業(yè)務上的需要,還成立了一個電報局。百貨稅局的稅收也大為增多了。蘭州的戲班子三五聯袂而來,最多的時候有七班子戲在上演,經常滿座;妓女由無而有,由少而多,有一個時期聽說增到幾十家,妓女竟在100以上;大小酒館林立,賣油茶、鹵雞、燒餅、油條等小吃的,夜半燈燭照耀,仿佛是火車站的樣子。”
在七八月份收煙的時候,趕煙場的人更多,靖遠城鄉(xiāng)熱鬧非凡?!毒高h的煙場》這樣記述:
當割煙的時候,和尚、道士不遠千里而來化緣。賣武、耍猴、馬戲團絡繹不絕。當時最時興的日用品,例如化妝品、生發(fā)油、花露水、絲織襪子、天津禮服呢等都是普通貨。城鎮(zhèn)街道上京貨攤子排比擁擠,五光十色。印花布、細布、斜布、綢綢緞緞、零星玩藝,應有盡有。
因收割時間緊迫,多有雇短工者,農村出現了臨時的人市。遠來的勞力清早集中在橋頭或廟門,地戶需要短工的到那里去叫。工資是有行市的,不用商量,用幾個人就叫幾個人。大的地戶種百八十畝的要叫幾十人短工,除管飯外,工資是付錢,無錢可以大煙支付。今日割明天收,算做一個勞動日。每年的工資行市不同,大約一個工一兩大煙。當時煙價每兩一元,每元可買白面三十斤。
除了趕場的短工以外,還有一部分是走江湖的,拉狗耍猴,猴子、小狗在地頭給地戶叩頭作揖,提水煙袋的給大家裝水煙;弦管賣唱的唱一段;賣武的扛著大刀、桿子,一到地頭,一口大碗伸向地頭的掌柜,掌柜的即抹一板子大煙賣藝的人每到一村,找一個適中的現場,敲起大鑼,群聚而觀。當場不要錢,算作獻藝。過后到地頭大碗一伸,等于收票。這些伸手的人每能要滿滿一大碗,約三四兩。戲班的演員尤其吃香。麻子紅(一名角的諢號)一度到靖遠趕場,在大碗后面還有龍?zhí)滋еn^罐子,地戶爭著抹,希望在廟會上看他的拿手好戲。
當大煙收割正忙之時,遠近土客接踵而來,東路來客最多,兌來大批現金,坐地收購。莊客多半集中縣城西關,小販和農民以煙求售,有牙紀行,名曰“土店”。這樣的土店不知有多少家,每一莊客,起碼都收購萬八千兩。西關大街擁擠得摩肩接踵。有很多巨商在靖遠作匯兌,蘭州的萬順成就在靖遠設有分號。土客的資金和政府的解省公款,動轍以萬計,都是經過匯兌,可免帶款被匪搶劫。
張慎微先生在其長篇章回小說《蘭州春秋》第十八、十九回集中描繪了當時靖遠種煙的繁華情景,標題分別是“處處歡騰,五月煙花鋪地錦;花花世界,八方銀幣滾荒城”、“嬉笑連天,見面原無落拓士;江湖滿地,伸手凈是揩油人”。得魚而忘筌,下面擷取其中幾小段,足見當年煙場盛況:
單說種煙的風聲,四處傳開,山南海北做生意的都來投資。(靖遠)東西兩關新開的土店就有五十來家。蘭州下來和包頭、寧夏來的“馬班子”(西北人對官妓的通稱),就有十六七家。
此外,蘭州還下來三班大戲,一班是梓娃朱怡堂,一班是關娃關雪亭,還有一班是天啟娃牟云青。前兩班是秦腔,后一班是蘭州的小曲子。再加上本地城隍廟的福善班和葫蘆兒的得勝班,五處開演,在戲場里看一看簡直沒有窮人。西關里每晚明燈朗朗,不是逛班子的就是看戲的,再就是投資商人做生意的。酒館子添了多少家,連跟過陸大帥的廚師也到此地開館子,賣的南北大菜,天津、湖南、四川、福建的口味都能齊全齊備。特別是縣大老爺家鄉(xiāng)的廣東菜,那更不必說了。尤其是河南人賣油茶賣鹵雞的,滿街穿梭,不亦樂乎。
郵政代辦所的業(yè)務擴大了,每天有百兒八十件商家郵包,已經改建為三等郵局。電報的業(yè)務增加了,新添十個報務員還忙不過來,上憲還特別開來一個騎兵連,一營步兵。一個殘破的小城池,熱鬧得太不像樣子,反常而畸形,許多人家把磨房、驢棚也改裝成房子出租給客人;各家店里的客商住不下,院子里搭成白布帳房,擠著睡覺。三原大布、京廣洋貨,山一般地堆在店院里,只用油布、席子一蓋。隴南來的山貨,杈杷掃帚畚箕背篼,早沒有進店的資格,只是在關外大路上露天一卸,由主人就地看守經營。
煙花開放了,眼看臨近收割,收煙的用具,也在新貨攤上市。割煙刀子、刮煙板子、收煙罐子、盛煙的大碗小盆高壇子大缸,分散的分散,集中的集中,制做的制做,批發(fā)的批發(fā),瓷窯的碗盆,大車滿載,由七十里外出廠的山區(qū)涌進縣城。做煙刀的銅匠和做罐子的白鐵匠,大街小巷擺著工攤,忙忙碌碌,滿頭大汗,做棺材和做家具的木匠,盡在改業(yè),大造裝運大煙的大木箱,每箱可裝大煙一千五百兩,兩口箱子為一對,共裝三千兩封包,是收煙商人的一馬貨。新箱子摞成山,專等煙商們選用,出境的煙是用油紙包扎,一百兩為一封。油漆匠也有生意,晝夜不分地趕制油紙,應付快市。抽煙用的家當同時大量上市,廣東的燈罩子,太谷大煙燈、灰盅、挖刀、鋼釬、對口、桿子、煙斗、葫蘆、熬煙鍋子、過煙芭子一應俱全。提籃的小販沿街叫賣,還有想不到的用品,都供應出來。
沉渣泛起的“鴉片文化”
由于煙禁的放開或“明查暗放”,大煙的種植與交易一度“熱火”而泛濫。時人甚至把吸食鴉片作為一種應酬,說媒、談生意、打官司、招待親戚等都要擺開煙盤,邊吸邊談。有錢人家的煙盤很講究,雕漆煙盤,白銅煙燈玻璃罩,墨竹煙桿上鑲著玉石瑪瑙煙嘴。普通百姓抽煙都用一般煙盤,或無煙盤用紙罩清油燈,有的則用鐵絲棍烙著吃,迎著冒起的濃煙用麥管或卷紙筒猛吸一口叫“高射炮”;從錫箔紙底下燒烤,上面吸叫“坐飛機”。還有些人把鴉片當作興奮劑。演員登臺前要把煙癮過足,唱起來嗓音洪亮,精神抖擻;抬轎的為了讓清瘦的身軀能堅持負重跋涉,也要吸足大煙;富戶人家有紅白喜事,也必以煙待客。
吸食鴉片的方法較多,用具亦不少,基本工具有煙簽、煙燈和煙槍等,一般是將生鴉片用鍋在文火上熬成可以用煙簽挑起來的膏狀物,即熟鴉片,再通過煙槍吸進呼吸道。少數豪門權貴,對煙具特別講究,什么黃金煙盤、牙骨煙槍、允嗚氏煙斗、翡翠或瑪瑙煙嘴、景泰藍煙燈、北京純鋼煙扦,不一而足。一副煙具,價值有時高達白銀數千兩。蘭州特產“銅砂煙葫蘆”也大量盛行,甚至行銷省外。在靖遠縣,全部煙具,講究的是俄羅斯的銅盤子,太谷燈或景泰藍和炮子兒燈,用壽州允嗚氏的斗和玉石槍,鑾駕式的銅扦子,針頭的金瓜鉞斧朝天鐙上還裝有兩面小鏡的洋八片,對準眼珠在燈光下看西湖景。
正是由于種植鴉片的效益高,因此,一些大土地所有者大規(guī)模地種植罌粟。罌粟花開時,一望無際的原野上,紅白黃粉,五彩雜陳,形成了特有的鴉片風光。在收獲時節(jié),需要大量勞動力手工割取,于是在收獲季節(jié)出現了大量短工——刀兒匠,他們以其熟練的割漿技術,賺取較高的勞動報酬。
割取大煙是個細致的手藝活兒,刀兒匠工資、待遇很高,需用三刃刀在大煙的蒴果上劃上刀口,讓白色的汁液流出、凝固,然后收集起來。其具體操作程序是:頭一天中午后開刀放漿,第二天清早收漿。收完后,再在另一塊地里開刀放漿,依次做下去。一塊大煙地放完漿兩三天后,又可以開刀放漿。一般的大煙可以堅持半個月到一個月的放漿時間。放漿開刀水平的高低,直接關系到大煙的收成,因此割煙收漿都極講究,刀兒匠必須技術熟練。竇建孝先生在《天水鴉片流毒見聞》中說:
割煙的人要心靈手巧,三刃刀割得恰到好處,好割手一般能連割三刀,三刀后就再不出煙(漿)。先一天下午煙桃被割后,即流出乳白色的汁液,與空氣接觸逐漸變成黑褐色,第二天早上再用薄刃小骨刀刮取下來,裝入罐內,成為生煙土。干燥后裝入土大碗內,用黃表紙蓋好存放。
天氣好壞對煙土收成影響甚大。如果看不準天色,放煙后遇到一場大雨,煙桃上的汁液就會被雨水沖光,收成就會落空。由于當時科技落后,無法準確預報天氣情況,一些僧道巫神專門做“天氣預報”,一見過云發(fā)雨,馬上鳴鐘報警,之后則以功臣自居,到地頭要煙。
在罌粟種植區(qū),由于刀兒匠的大量來臨,各種商販、娛樂組織也來了,出現了臨時的繁榮,逐漸形成了趕煙會的習慣。煙會成為民國時期一個重要的社會活動,每年都要舉行,已經含有民俗的成分在內,有著文化內涵。由于煙會是因交易鴉片而興起,而其他商品交換活動、文化娛樂活動都會附麗于鴉片買賣之中,因此有人稱此為“鴉片文化”。
趕煙會的人包括三教九流,社會各個階層。他們分別是具有割煙技術的刀兒匠;因剛賣了大煙,手頭略微寬裕的農民,他們急于給衣不蔽體的妻子、兒女買衣服和家常日用品;各種各樣的商販,從賣衣飾到各種食品、日常用品;收購鴉片的煙土商,他們從農民手中收取零星的生鴉片,再轉賣給外地的大鴉片商;各類地方戲的演員、戲班子、雜技演員、馬戲班子、耍把式的武術教頭等,他們也趁人們手中有錢,心情高興,來獻藝賺錢;僧人、道士等神職人員,他們或前去化緣,或者發(fā)布“天氣預報”,索取大煙,也是趁機分潤的一伙;妓女、小偷、盜匪也來了,他們或以色相換口飯吃,或明搶暗偷,乘機撈一把。各地地方政府里的軍政大員、大小官吏人員,也伸出了手,或者派人收取鴉片,囤積居奇;或者親自出馬收購;或者趁機委任各級官員,撈取賣官之錢;或者趁機勒收捐稅,中飽私囊。因此,煙會期間,士、農、工、商等人都來了,全社會各階層的人都來了,他們都要趕煙會、發(fā)鴉片財。
識盡罪惡方醒悟
其實,煙禁的放開,最終帶來的還是災難,地方官府借征收煙畝款的機會,搭車攤派賦稅,動輒收繳罰款,加重了靖遠老百姓的負擔,也造成了眾人吸食大煙而導致的諸多社會問題。幾年下來,靖遠吸食大煙的人越來越多,家家戶戶,吸食玩樂,招待親朋,習以為常。據幾位老年人回憶,民國十八年(1929)前,全縣沒有煙燈的家庭是很少的,40歲以上的人差不多都有煙癮,上癮的人面黃肌瘦,精神萎靡,百病俱生,以至不務正業(yè),懶惰成性,自私貪婪,有的甚至傾家蕩產,賣妻鬻子。一旦家財耗盡,則男盜女娼,頹廢墮落,最終悲慘死去。地方官吏和士兵吸食大煙者,意志萎靡,不理政事,不習武功。難怪有民謠曰:“大煙是桿槍,不打自受傷。幾多英雄漢,困死在煙床。”許多老人至今還能記起一副舊聯:“竹槍一支,打得妻離子散,未聞槍聲震地;銅燈半盞,燒盡田地房廊,不見煙火沖天?!?/p>
《甘寧青史略正編》第29卷是這樣描述煙害的:
泰西稱中國為支那者,及其成病夫也。究其得病之源罌粟誤之耳!自甘肅再種罌粟,怠情之病深中乎人人之心矣。夫士惰于學則經荒,農惰于畝則谷荒,工惰于肆則藝荒,商惰于塵則錢荒。今吾中國一荒國也,藝荒錢荒谷荒,而實由于罌粟之不荒。惰四民而荒吾者莫罌粟也。
1934年,宋子文視察西北后認為西北“苦于派餉制度,民不聊生……至于鴉片成害較之長江各省千百倍之。本人在寧夏視察兩鄉(xiāng)村,肥瘠相差,一則宗奉回教,無染煙癖者,既富且康;一為漢民,遍染煙毒,既弱且懶”。1936年,范長江在寧夏青銅峽的大壩所見的情形:“有煙癖的農夫,在田間監(jiān)視水道之際,受陽光之蒸曬,身體疲不能支,往往倒地酣臥田中,任水自溢,狀至可憐?!贝说惹榫?,正是當年煙毒流行區(qū)的真實寫照。究其原因:一是腐敗政權下的許多禁煙機構形同虛設,導致征收煙畝罰款成了官員斂財與增加政府收入的一條黃金暗道;二是地域偏遠,缺醫(yī)少藥又加上愚昧,精神無聊,致使許多人又把鴉片當成尋求精神解脫、刺激麻痹神經的一種生活方式。
民國十八年(1929),由于持續(xù)發(fā)生嚴重旱災,糧食絕收,田地荒蕪,最終出現了靖遠饑民大逃荒和“人吃人”的凄慘結局,民生衰弱,經濟蕭條。直至民國二十七年(1938),才開始禁種大煙,恢復擴大種植糧食作物。從民國三十年(1941)開始,靖遠實施境內黃河河防治理工程,加固河床,修筑堤壩,引水淤地,重新開挖被洪水淹沒的水渠,興修農田水利工程,注重發(fā)展農業(yè)生產,解決民生問題,地方經濟逐漸得到復蘇,農業(yè)生產基本條件有了明顯改善,抗御洪澇旱災等自然災害的能力有所增強。解放后,各級黨和政府實事求是,針對大煙流毒采取“嚴禁、勸戒、宣傳、教育、引導”等多種方式,此流毒才算是得到了徹底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