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飛達剛從工廠退休下來,和很多喜歡跳舞、遛鳥的老年人不同,林飛達喜歡收藏,什么字畫、陶瓷、工藝品之類都是他搜尋的對象。雖然稱不上行家里手,但作為一種愛好,也算一種頤養(yǎng)天年的方式吧。
這些天林飛達心情特別不錯,前一陣在省城工作的女兒打電話回來,說經(jīng)人介紹認(rèn)識了一位男朋友,男方工作不錯,薪水也高,人品和外貌也讓她非常滿意,言語間充滿自得。林飛達一聽,叮囑女兒多加考察,但暗地里卻也心中快活。
人逢喜事精神爽,林飛達精神飽滿,天天都往古玩市場跑,要么專心“淘”貨,要么和玩友們喝茶聊天交流。
這一天,林飛達又一早到了古玩市場,見市面尚很冷清,便信步踱進了旁邊一家古玩店。老板也算是熟人了,一邊做事一邊讓林飛達自個兒觀賞。林飛達看著看著,突然看見一只擺放在展架上的瓷盤,四邊釉色飽滿,盤中繡著五彩花鳥,花兒鳥兒都栩栩如生。林飛達輕手摩挲,心中突突直跳,眼里更是生出難掩的愛戀。旁邊的老板見狀,連忙上前打趣說:“林師傅,怎么了,看上這只盤子了?”
林飛達點了點頭:“我感覺這只盤的瓷色、花紋、做工都很細膩,看成色應(yīng)該有些年生了,就怕價格不低?!?/p>
老板又笑了,夸贊道:“不錯。這只盤產(chǎn)于清康熙年間,是當(dāng)年景德鎮(zhèn)的官窯燒制,史稱五彩花鳥盤。林師傅慧眼識珠,如果確實喜歡,我就賤賣給你!”
“賤賣?”林飛達聽著高興,但心頭也在估量,再怎么賤賣,價格也不會在10萬以下吧,這價格,早已超出了一個退休工人的承受力,所以林飛達搖了搖頭:“不,別說賤賣。賤賣我也買不起,還是賣給那些有錢的主吧!”
老板嘿嘿一笑,伸出三根指頭說:“我說的賤賣,肯定不會讓你掏大錢,就這個數(shù)?”
“三萬?”林飛達暗暗咋舌,覺得這個數(shù)可以商量。老板卻把手一揮:“不,300,你看上了就拿去?!?/p>
林飛達完全懵了,老板卻樂得調(diào)侃:“這只五彩花鳥盤,從著色到工藝都不錯,只可惜這不是老瓷,而是當(dāng)代工匠仿制的。由于現(xiàn)代仿制技術(shù)高超,幾可以假亂真,害得林師傅你都看走眼了。”
林飛達一臉赧然,見老板如此地道,連忙不好意思說:“實不相瞞,我出道晚,退休以后才愛上這行,說到底還是個門外漢。今天也確實眼拙,如果不是遇上實誠的你,指不定還鬧出更多的事來。謝謝你!”
林飛達捧著五彩花鳥盤回到喝茶的玩友們中間,樂滋滋地和眾玩友分享剛才的經(jīng)歷,大家一邊感嘆當(dāng)代的仿制工藝確實了得,一邊也為林師傅花300元買個教訓(xùn)而高興。這時一個玩友突然對林飛達說:“古玩的真假,說起來容易,識別起來很難,在座諸位誰沒有過心痛的教訓(xùn)?不過,林師傅家里那只青花龍鳳瓶,倒是經(jīng)過專家鑒定的,今天少說也值一百萬了,還是讓我們這些業(yè)余玩友羨慕啊!”
林飛達的心再次快活起來。那只青花龍鳳瓶,是20年前他和老伴去一個外地小鎮(zhèn)旅游時,無意從一戶人家手中花2000元淘來的。當(dāng)時也就是覺得好看,也不知道其真正價值,為此還曾惹得老伴不快。不想此一時彼一時,后來去參加電視臺組織的鑒寶節(jié)目,當(dāng)場的幾位專家竟一致給出了是明朝萬歷年間“真瓷”的鑒定,這一來不但讓林飛達喜出望外,也一下抬高了林飛達在眾玩友中的地位。唯一遺憾的是,這只青花龍鳳瓶究竟值多少錢,至今也沒個準(zhǔn)信。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當(dāng)晚林飛達回到家里,連忙和老伴一起,上網(wǎng)查尋青花龍鳳瓶的相關(guān)信息。讓他們意外的是,網(wǎng)上的類似信息也是紛紛擾擾,真假莫辨,但有一點是絕對真實的,如果要讓古玩變現(xiàn),最好是通過拍賣公司。拍賣公司舉行的各種規(guī)格的拍賣會,可以幫助賣家尋到一個更加合理的價位。
老伴首先出來做工作:“我支持拿出去拍賣。許多人收藏古董,不是為了帶進墳?zāi)?,而是為了增值。?dāng)年2000元淘來的古瓶,如果今天能夠賣100萬,不僅賺足了,還可以拿這筆錢在省城給女兒買套房子,也算我們?yōu)楦笧槟副M到了最后一點責(zé)任。”
林飛達瞥一眼老伴,故意不悅說:“當(dāng)年我花2000元,你就嚷嚷著是破費,現(xiàn)在怎么不說我有眼見了?”見老伴一臉嗔怪,林飛達樂呵呵笑了起來。
過了兩天,林飛達聯(lián)系上了省城一家拍賣公司,聽說林飛達手中有經(jīng)過專家鑒定過的青花龍鳳瓶,拍賣公司非常高興,不但允諾幫他賣個好價錢,還安排專車去接林飛達和老伴。想到女兒也在省城工作,順便還可以見見女兒和未來的女婿,林飛達和老伴高高興興帶著青花龍鳳瓶上路了。
到了省城,拍賣公司熱情接待了林飛達和老伴。公司專門請來了估價師——一個30左右的年輕人,西裝革履,精神干練,自稱小許,全名許樂。許樂捧著青花龍鳳瓶,非常認(rèn)真審看起來,邊看邊點頭,邊看邊嘆服。許樂說:“這件青花龍鳳瓶,真是不多見,釉色細膩,色彩佳妙,是明器中的上品。雖然清代的康、乾兩朝也盛產(chǎn)陶瓷佳品,但都不能與明代相比。像這件青花龍鳳瓶,青釉極厚,宛如溫玉,加之外形高端完整,實屬人間罕見佳品?!?/p>
林飛達一聽,有些發(fā)懵,試聲問道:“以你的估價,值什么數(shù)呢?”
許樂先比了一根指頭,又伸出五根指頭,很有信心地說:“這件青花龍鳳瓶,基本估價在1500萬上下!”
林飛達完全怔住了,他作過無數(shù)設(shè)想,也沒超越過100萬,突然間聽到上千萬的數(shù)值,思維完全亂了。老伴在旁邊緊緊攥著他,也有些喘不過氣。林飛達這時好不容易清醒一點,連忙問:“年輕人,你能保證它值1500萬嗎?”
許樂微笑著,很平靜地說:“在我經(jīng)歷的估價中,1500萬不算高啊。有許多如你們一樣的收藏者,事前都估計不足,直到來到拍賣行才知道。當(dāng)然,這只是估價,最終要變現(xiàn),還得靠拍賣公司幫忙,像這家拍賣公司,就經(jīng)常在香港、紐約舉行拍賣會,幫助許多賣家賣出了好價錢!”
林飛達聽明白了,寶貝要變現(xiàn),就必須通過拍賣公司,到時候,他就是千萬富翁中的一員了,還猶豫什么呢。林飛達當(dāng)即和公司簽下了拍賣合同,拍賣公司也很爽快,不但承諾三個月內(nèi)完成拍賣,還把應(yīng)按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一點五收取的服務(wù)費降至估價的百分之零點八。從拍賣公司出來,林飛達和老伴高興地在車站給女兒打了個問候電話,面都沒見就急匆匆坐火車回家籌錢去了。
時間過得很快,三個月轉(zhuǎn)瞬即逝。這期間,林飛達一直期盼拍賣公司能帶給他一個利好的消息,但三個月合同期過去,依然沒有任何消息。林飛達坐不住了,天天往公司打電話詢問,得到的答復(fù)總是讓他再等等。
這一天,林飛達又往公司打電話,接電話的恰好是許樂。許樂勸林飛達不要急,公司這段時間正在籌備香港的拍賣會。末了許樂說:“好事不在忙上,這次的香港拍賣會,林師傅的青花龍鳳瓶一定會拍出一個滿意的價錢。另外,如果林師傅手中還有什么存貨,也可一并拿到公司估價拍賣,機不可失?!?/p>
林飛達暗自掂量,這次拍賣青花龍鳳瓶,單估價的服務(wù)費就給了12萬,想起就讓人心疼。但比起即將到手的1500萬,12萬只是九牛一毛,可惜家里拿不出更有品質(zhì)的古董,否則賺得更歡。
想到這兒,林飛達靈光一現(xiàn),他忽然想到了那只五彩花鳥盤,用外行的眼光看,也算最上乘的工藝品了。如果把這件幾乎可以以假亂真的作品拿出去拍賣,會是一個什么樣的結(jié)果呢。
就這樣,林飛達試著把五彩花鳥盤告訴了許樂。許樂也很高興,第二天就帶了兩個估價師親自開車來見了林飛達。林飛達小心翼翼捧出五彩花鳥盤,忐忑不安拿給許樂一行估價。出乎意料的是,經(jīng)過一番細致的觀摩,許樂最后給出了一個天文數(shù)字的估價:400萬。
林飛達的老伴當(dāng)場就坐不住了,剛想出來澄清,就被林飛達用眼神制止。林飛達叮囑老伴說:“趕快去銀行取4萬元,把服務(wù)費給了,旅途勞頓,讓許樂他們早點回省城?!?/p>
不消一刻,老伴取來現(xiàn)金,送走了許樂一行。門一關(guān),老伴不依了,嗔怪道:“錢啊,真不是個好東西。明明價值300元的工藝品,你卻拿去當(dāng)400萬的古玩賣,你良心被狗吃了,謹(jǐn)防晚節(jié)不保!”
林飛達狡辯:“我也不是有意這樣,本來只是隨便說說,誰知專業(yè)的拍賣公司也會看走眼,拍出400萬的天價!如果他們拿到香港拍賣會上,不說拍出400萬,就是20萬,我也開心了!”
老伴還是不服氣:“我總覺得不對勁,前一拍1500萬,后一拍400萬,這么重的水份,難道沒有一點貓膩?”
林飛達點點頭,但又搖搖頭,他不相信會遇上什么邪門的事。
轉(zhuǎn)眼快到年終,望眼欲穿的香港拍賣會遲遲沒有音訊。林飛達天天抱著希望打電話,得到的回答都是失望。到最后,電話不但打不通,反而接到了公安機關(guān)的電話,告訴他那家拍賣公司原來是一家沒有拍賣資質(zhì)的山寨公司,因為被舉報目前已被公安機關(guān)查封。警察抓獲了山寨公司的老板,正在對所有受害者調(diào)查取證。
林飛達大病一場,原本好好的心臟突然心律不齊。他對老伴檢討說:“如果我沒有貪念,何苦會上當(dāng)受騙呢。兩次交了16萬服務(wù)費,算是買個教訓(xùn)吧。”
老伴勸慰說:“你也別生氣了,你的寶貝女兒馬上要帶毛腳女婿春節(jié)回來見我們,無論如何,你也要表現(xiàn)得開心一點?!绷诛w達點了點頭。
春節(jié)前,把家里收拾一新的林飛達和老伴終于等來了女兒,女兒的身后,跟著一個西裝革履、精神干練的年輕人。只一眼,林飛達開心的表情就僵住了,那年輕人不是別人,正是騙了他16萬服務(wù)費的估價師許樂。
許樂也認(rèn)出了林飛達,連忙上前解釋:“伯父,早知道是你,我就不應(yīng)該昧著良心騙你啊。所謂的估價,都是當(dāng)初公司故意安排的,其目的就是要多收服務(wù)費!”
但所有的解釋已經(jīng)晚了,林飛達什么也聽不進去了,這時的他,再一次心律不齊了。
(責(zé)編/鄧亦敏 插圖/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