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的客人

高強剛調(diào)任N省副省長不久，初來乍到，各種要處理的事務(wù)很多，每天都要忙到很晚才能回家。這天中午，高強突然接到妻子溫慧蓮的電話，說家里來了客人，讓他馬上回家一趟。高強一下愣怔住了，這會是個什么樣的客人，妻子居然打電話讓自己親自回家接待呢？

電話里，溫慧蓮輕輕笑了笑，說：“老高，你回家就知道了。記住，客人很重要，你要馬上回來，不要怠慢了！”說完，就掛掉了電話。高強無奈，只能簡單收拾了一下辦公桌上的文件，讓司機開著車把自己送回了家。

用鑰匙打開門，高強走了進去，溫慧蓮正陪著一老一少兩個客人坐在客廳里聊著天，老的白發(fā)蒼蒼，看樣子已經(jīng)有八十歲了，少的也不年輕，敦實的身材，憨厚的面孔，四十歲上下年紀?？匆姼邚娺M門，老的少的都站起了身，少的恭恭敬敬喊了聲高副省長，老的呢，則叫的是強子。

強子？老人叫自己強子？高強聽了不由得又是一怔，突然，有如電光一閃，高強想起來了，大叫了起來：“你是冷水屯的林隊長！”老人哈哈一笑，向高強伸出了手：“你沒有忘記我，我就是當年的生產(chǎn)隊長林富衍，我身邊的這位，是現(xiàn)在的冷水屯村支書王德有?！?/p>

原來，當年高強和溫慧蓮都是到冷水屯插隊的知青，當時冷水屯的生產(chǎn)隊長，不是別人，就是眼前的老人林富衍。冷水屯是個風景秀麗的小山村，一條名叫白龍河的小河從村子邊上蜿蜒流過，清亮的河水日日夜夜地流淌著，滋潤著河邊的綠綠青草，還有無數(shù)不知名的野花，紅的白的紫的黃的，美麗極了。當年林富衍和善良的冷水屯村民們對插隊的知青照顧有加，幾年的插隊生涯，讓知青們都把這里視為自己的第二故鄉(xiāng)。那條美麗的小河，更是留下了高強和溫慧蓮多少青春的回憶，當年那對相知相愛的戀人曾經(jīng)挽著手，無數(shù)次走在長滿綠草紅花的河邊……

落了座，寒暄了幾句，林富衍說明了來意。原來，冷水屯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縣委縣政府最近又幫冷水屯在白龍河上建起了宏偉壯觀的大橋。為了感謝縣委縣政府的關(guān)心，冷水屯決定在一個月后，也就是5月22日這天舉行大橋通車典禮。聽說高強調(diào)到這個省當副省長后，老人來找高強，就是希望他能夠再回到冷水屯去，參加這個大橋的通車典禮的。說完，老人把張大紅的請柬放在高強的面前。

高強拿起請柬，打開一看，上面對自己的稱呼不是高副省長，而是強子，正是當年自己在冷水屯插隊的時候，冷水屯人對自己的昵稱。高強的心不由得就是一熱，鄉(xiāng)親們邀請自己去參加大橋的通車典禮，不是因為自己當了官，而是因為當年跟著大家一起吃過苦患過難，他們這是把自己當家里人看哪。他當即答應(yīng)老人，到時候和溫慧蓮一定去參加冷水屯的大橋通車典禮，和鄉(xiāng)親們一起慶賀這個非同尋常的時刻。

道歉的縣長

下午上班后，高強讓秘書小李給冷水屯所在的黃城縣政府打了電話，告訴他們縣長，5月22日他要前往冷水屯參加大橋的通車典禮，讓縣長做好準備，到時候跟著自己一起前去參加慶典。

沒想到兩天后，黃城縣的許縣長竟然給高強打來了電話，電話里，許縣長小心翼翼詢問高強，能不能把去冷水屯的時間推遲到一年后？高強一聽頓時愣怔住了。自己去冷水屯是要參加大橋的通車典禮的，而大橋的通車典禮5月22日就要舉行，許縣長為什么要自己推遲一年后再到冷水屯去？

許縣長吞吞吐吐說：“這是因為……這是因為冷水屯的大橋壓根還沒有建起來，他們所用的，還是上個世紀60年代所建的一座石板橋……”

什么？冷水屯居然沒有建大橋？他們沒有建大橋，林富衍為什么大老遠的跑到省城來，找到自己，讓自己5月22日到冷水屯去，參加他們的大橋通車典禮？高強整個人都給弄糊涂了。

電話里，許縣長一迭聲地向高強道歉，說黃城縣這么多年盡管在發(fā)展經(jīng)濟上做出了很大的成績，但對老窮邊遠山區(qū)的關(guān)心不夠，自接到高副省長的電話后，縣委縣政府已經(jīng)連夜開會，深刻認識到了工作上的不足，接下來的時間一定會亡羊補牢，加大對老窮邊遠山區(qū)的投資建設(shè)力度?，F(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決定出資500萬，在白龍河上建座鋼筋水泥大橋，方便冷水屯人出行。

末了，許縣長說：“高副省長，您能給我們一年的時間來改正錯誤嗎？現(xiàn)在資金已經(jīng)到位，明天我們就去請專家設(shè)計，然后請施工隊過來施工，一年后，大橋一定可以如期建成，到時候我們再很榮幸地邀請您過來，參加大橋的通車典禮……”

掛了電話后，高強陷入了沉思。冷水屯既然還沒有建大橋，林富衍為什么要邀請自己前去參加大橋的通車典禮？唯一的解釋，就是老人希望以這種方式引起當?shù)卣闹匾暎瑤退麄兘?。老人家這是演了一出戲呀，利用自己給當?shù)卣骸?/p>

高強還是不太放心，萬一許縣長不了解冷水屯的實際情況，冷水屯人自籌資金建起了大橋怎么辦？于是他把秘書小李叫了進來，交給他一個任務(wù)，讓他偷偷去趟冷水屯，看一看，白龍河上到底有沒有新建起的大橋。

小李接受任務(wù)，出發(fā)了。第二天一早，小李風塵仆仆的回來了，他帶回來的消息跟許縣長在電話里說的一樣，冷水屯并沒有建起大橋，所用的還是一座古老的石板橋。高強這下是徹底放心了，這樣看來，5月22日自己是沒有必要再跑冷水屯了，要去，還得一年后大橋建成，舉行通車典禮后再去吧。

不變的慶典

時間一晃過去了一個月，這天高強正在辦公室里批閱著文件，手機突然響了，一接，是林富衍打來的：“強子，不是說好今天來參加我們冷水屯人的大橋通車典禮嗎？怎么還沒見人？你到哪了？快到冷水屯了沒有？”

一看辦公桌上的日歷本，上面所顯示的日期，正是5月22日。高強驚呆了：怎么？黃城縣政府給冷水屯投資新建大橋，許縣長說得一年后才能建成通車的，怎么提前完工了？才一個月的時間，就能建成一座鋼筋水泥大橋？這怎么可能？

林富衍說：“你別聽許縣長胡扯。誰說咱們冷水屯沒有大橋？他是貴人多忘事，縣委縣政府去年就幫我們冷水屯建起了一座大橋了，何其宏偉壯觀，哪里還要新建大橋才能通車？我們的大橋通車典禮定在今天舉行，你馬上來，鄉(xiāng)親們都在橋頭等著你了。”

高強又是吃驚又是糊涂：真要在一年前幫冷水屯人建起大橋的話，許縣長不可能把這么大的一件事也給忘了的呀；更何況，自己還派秘書小李去冷水屯看過，那里明明沒有大橋的，老人家這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林富衍斬釘截鐵說：“我用性命擔保，縣委縣政府真的去年就為我們冷水屯人建起了座無比宏偉壯觀的大橋，我們冷水屯人今天就是為了感謝縣委縣政府的恩情，為這座大橋舉行通車典禮的！強子，鄉(xiāng)親們都在橋頭等著你哪，他們都盼著你能來參加我們的大橋通車典禮，你來不來？”

高強徹底糊涂了，冷水屯到底有沒有大橋？許縣長說沒有，秘書小李親自去看了也說沒有，可是林富衍現(xiàn)在卻以性命作擔保，說縣委縣政府早在去年就為冷水屯建起了座無比宏偉壯觀的大橋，他現(xiàn)在該信誰的？

電話里，林富衍一字一句地說：“強子，不僅僅是我，所有的冷水屯人都能用性命擔保，縣委縣政府真的早在去年，就為我們冷水屯建起了座無比宏偉壯觀的大橋。我一個人擔保你信不過的話，冷水屯上上下下六百四十五條性命一起擔保，你總該信得過吧？”

話已經(jīng)說到這個份上了，高強還有什么好說的？他當即答應(yīng)老人，即刻動身前去冷水屯，參加他們的大橋通車典禮。

特殊的大橋

放下電話后，高強馬上叫來司機，上了車，出發(fā)了。

省城到黃城縣路程有差不多五百公里，到了黃城縣后，還得跑上幾十公里才能到達冷水屯所在的鄉(xiāng)鎮(zhèn)，高強看了看表，時間距離他剛從省城出發(fā)已經(jīng)過去了六個小時。從鎮(zhèn)上到冷水屯的大部分路途都是崎嶇不平的山路，顛簸中，前方出現(xiàn)了條蜿蜒曲折的河流，這就是白龍河，河的對岸就是冷水屯。

現(xiàn)在河邊已經(jīng)搭起座巨大的彩門，無數(shù)鄉(xiāng)親圍聚在彩門前，有老的有少的，打頭的那個不是別人，就是林富衍老人。不用說，彩門就是冷水屯人專門為了大橋的通車典禮而特設(shè)的。高強糊涂了，難道冷水屯人真的建起了座大橋？

林富衍迎了上來，高強下了車，老人握住高強的手，說：“強子，你遠來辛苦了。閑話少說，吉時都快過了，我們還是盡快舉行慶典吧?！?/p>

高強答應(yīng)了一聲，和林富衍一起往彩門走去。站上彩門，高強朝前一看，頓時愣怔住了，彩門后面，靜靜流淌的白龍河上什么也沒有，空空蕩蕩的哪有什么大橋？他轉(zhuǎn)身一把抓住林富衍的手，吃驚地問道：“林隊長，你不是說舉行大橋通車典禮的嗎？橋在哪？”

林富衍說：“慶典的彩門設(shè)在這里，不用說，大橋就在彩門后面。你看，多宏偉壯觀的一座大橋？”

順著林富衍老人手指的方向，高強再次往前望去，白龍河靜靜地流淌著，可是白龍河上空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哪有大橋的影子？林富衍站在河邊，彎下腰，把手貼著水面一指，說：“看見了沒有？多宏偉壯觀的一座大橋？”

高強驚呆了，老人所指的，是白龍河面上漂浮的一層厚厚的，泛著惡臭的黃色泡沫！這層泡沫寬達十幾米，跨在白龍河河面上，橫貫兩岸，里面夾雜著不少的死魚，散發(fā)著讓人欲嘔的氣息。高強糊涂了，這不就是層泡沫嗎，它算什么橋了？

林富衍站起身，走回彩門前，伸手一扯，把彩門頂上的一塊紅布拉了下來，現(xiàn)出“奈何橋”三個黑色的大字來。林富衍眼眶里泛著淚花，一聲嘆息，道：“什么橋？這是冷水屯人的奈何橋呀，它會讓冷水屯走向死亡！自從去年縣委縣政府在離冷水屯不遠的地方建起兩家化工廠后，冷水屯就整個變了樣了。強子，你原來是在冷水屯生活過的，現(xiàn)在你看看，這天，這地，眼前這河，還是以前的樣子嗎？現(xiàn)在冷水屯地里的莊稼種不活了，井里的水也已經(jīng)變黑不能喝了，就連呼吸的空氣也變得臭不可聞了。你說，這樣的冷水屯還有明天嗎？”

剛才光顧著找橋，高強也沒多留意周圍的環(huán)境，現(xiàn)在林富衍一提醒，高強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發(fā)現(xiàn)不遠處的白龍河邊矗立著兩座廠房，空中兩個煙囪正源源不斷地往外冒著濃濃黑煙，地下則有著兩個巨大的排水口，源源不斷地往白龍河排著污水。天，是灰蒙蒙的，原來清澈見底的河水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惡臭異常的黑水，泛著黃色的泡沫。記憶中河邊美麗的野花不見了，綠綠的青草也變樣了，枯黑一片，盡管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5月，時令都入了夏，還是丁點生機也沒有，看著讓人觸目驚心。河兩邊的莊稼地里，長出來的莊稼也跟河邊的草叢一樣，枯黑枯黑的，沒有生機……

林富衍整了整衣衫，一臉肅然，喊道：“我宣布，冷水屯奈何橋的通車典禮現(xiàn)在開始！”鞭炮聲中，林富衍抱出一堆白布條來，先取出一條，在自己的頭上端端正正扎上，然后依次把白布條發(fā)了下去。每一個村民，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從老人的手中取過條白布條，神情悲壯，端端正正扎在頭上……

高強流淚了。這哪是慶典，這分明是場葬禮呀，全體冷水屯人為自己舉行的葬禮！他顫抖著手取過條白布條，像冷水屯人一樣端端正正扎在頭上，然后掏出手機撥通了許縣長的電話。電話里，許縣長說黃城縣的四大班子正在政府會堂召開經(jīng)濟會議，高強吼了起來：“我命令你們把這次經(jīng)濟會議的會場搬到冷水屯附近的白龍河邊上，正在參會的人員一個也不能少，全都要過來開會！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