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房里的熱水管燒得極熱,屋子里一片暖意,擺在格子上的官窯花瓶里插著一枝折枝白芙蓉,彩繪格扇上映著它那一點姿勢,蜿蜒裊娜,有幽幽的香氣浮來,一點點地籠到他的夢里去,他側(cè)過身,望見朝思暮想的她就坐在床邊,靜靜地望著他,目光一如記憶里那般澄澈溫婉,他心中猛地一震,頓時難以冷靜,顫抖著聲音道:“你終于肯來見我了。”
她望著他,面容清秀美麗,眸子里流轉(zhuǎn)著寶石般璀璨的光芒,輕聲道:“七年了,你好像變了?!?/p>
他緊盯著她,癡癡的,“你沒變,一點都沒變?!?/p>
白駒過隙,轉(zhuǎn)眼間就是滄海桑田,七年前的他是鄆州守軍的軍長何君森,她是無憂無慮的少女沈?qū)氱?,手拿著風(fēng)車從他的車旁跑過,他循著那銀鈴般的笑聲轉(zhuǎn)頭看去,她恰巧回過頭來,笑靨如花,朝著街對面的一個清秀男子搖著手里的風(fēng)車,“孟平,孟平,你看,它轉(zhuǎn)得好快。”
那樣美麗清澈的笑容,他這輩子都忘不了。
他覺得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心臟仿佛是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死死地攥住,他快要窒息了,連他都不知道自己要說什么,只知道,這一刻是他夢寐以求的,他忽地說:“你知不知道,是我對不起你?!?/p>
她微笑著,夜色里那柔美的輪廓依然清晰,“我知道?!?/p>
他無法控制自己渾身的那一種無力感,他覺得自己只要伸出手去就可以抱住她的肩頭,可是他竟然不敢,“我到處找你,找遍了所有的地方,找了你這么多年,你知道嗎?”
“你又何必如此?”她笑容寧靜,“不要再找我,你找不到我的,你只是喜歡由著你自己的性子,總要攪得我不得安寧,也讓你自己不得安寧?!?/p>
“我……我身不由己?!?/p>
“你總是身不由己?!?/p>
就像是在說一個笑話,她轉(zhuǎn)過頭來,輕輕地朝著他笑一笑,溫和的,卻沒有半點溫度的笑容,仿佛是他說的一切她都不在乎,他猛然緊張起來,心中的痛楚翻江倒海一般,起身去抱她,“寶珞!”
他的手穿過她的身體,猶如手指穿過溪水,只剩下一片涼意,他崩潰地從夢中驚醒,夜依然很深,房間里一片死寂,只有他一個人躺在床上,窗外的雨聲小了很多,滴答滴答地敲在廊檐上,云錦窗簾直拖到地毯上,墜了水一般,沉重得仿佛一片撥不開的霧。
那一個虛空幻化出來的人影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門外傳來侍從室主任蔣昭的聲音,“總司令?!?/p>
他氣喘吁吁,“進(jìn)來!”
蔣昭走進(jìn)來,低頭道:“剛接到獨立營營長回報,一切都按照計劃順利完成,總共用了兩百公斤炸藥炸了前偽政府行政院長許孟平的墳?zāi)?,他的尸體已經(jīng)被挖出來了……”
何君森臉色一變,語氣里透出刀鋒一般尖銳可怕的寒意來,直叫人一陣毛骨悚然,“挫骨揚灰!我要把他挫骨揚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