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安，

只是在客廳走來走去，

關(guān)注李蘭妮的

一言一行。

狗崽崽家就在附近，賣家建議李蘭妮去看看它們的父母。

到了那兒才知道，原來是女當(dāng)家的要考察買主，面試若不過關(guān)，退錢不賣，不稀罕三百元。

“三百元是小意思啦，真要賣，五千元！其實就是白送，要給我家珠珠的baby找個好人家。三條硬指標(biāo)，一要住在附近，以后我們要探訪；二得養(yǎng)過狗，不能過把癮就丟掉；三是經(jīng)濟條件要過得去，最好有自己的小院子?！?/p>

那女人操一口廣東普通話，因旁邊站著的丈夫相貌平庸，襯托得她頗有姿色。這戶人家應(yīng)該比李蘭妮有錢得多，男人在一家殷實國企，有房有車，女人閑在家中炒炒股、打打牌，滿屋的紅木家具锃亮，復(fù)式樓房透出豐衣足食的家底。而李蘭妮衣衫素舊，面帶病容，一副落魄難民的模樣。

夫妻倆打算退錢。

可這時，女人的目光被狗崽崽的父母所吸引：狗媽媽搖尾巴嗅李蘭妮的褲腳，它是只白色京巴犬，溫柔敦厚；狗爸爸頑皮地舔她的手，是只京巴犬和蝴蝶犬的混血，活潑健康。

于是女人笑了，對丈夫說，“好像珠珠很喜歡她。別人來看baby它會兇，大聲吼，還會咬人家。奇怪，可能是有緣分?！?/p>

聽出來了，這戶人家老公跟著老婆的感覺走，老婆跟著她的寵物珠珠感覺走。幾年前，女人心情差，炒股遇熊市，搓麻總輸錢。于是病了，偏頭痛，脾氣大。親戚送來一只京巴犬，女人抱著玩，心情脾氣都有好轉(zhuǎn)。不料后來狗狗生病，死在寵物醫(yī)院。女人痛悔送錯了醫(yī)院，天天想起就哭，哭完又想，惡性循環(huán)。老公心疼老婆，發(fā)誓要再給老婆買一只更好看的。每天有空就東奔西跑，找寵物店、看養(yǎng)狗場，要雪白的、漂亮的、出生兩三個月的、母的、健康的、乖巧的、合老婆眼緣的、能治老婆心痛頭痛的。跑了無數(shù)地方，尋尋覓覓，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終于心到功成。

珠珠就是夫妻二人的掌上明珠。

于是，兩夫妻大方表示，沒有別墅小院不要緊，每天帶狗狗出去散步就行；狗崽崽養(yǎng)在廣州可以，今后帶它回深圳探親一次就行；沒養(yǎng)過狗狗可以電話請教，養(yǎng)不了及時送它回來就行。

而珠珠也似乎真看上了李蘭妮，默默任其挑選它的孩子。它不安，只是在客廳走來走去，關(guān)注李蘭妮的一言一行。那只狗爸爸則不時要過來搗亂爭寵，珠珠總能迅速截住它，把它擋在一旁。

事已至此，李蘭妮仍猶豫。

她提起過養(yǎng)狗話題，朋友說，孩子你都不愿意生，要三思，養(yǎng)狗比養(yǎng)人還麻煩。醫(yī)生說，你要量力而行，倉鼠啊金魚啊烏龜啊，都屬于寵物范疇嘛！

李蘭妮摸著黃白色的小小“王羲之”，問：“這是男孩女孩？”“男的。”“就要這只?！薄斑@只排行老三，這么小就會爭地盤、搶奶吃，把哥哥姐姐妹妹全擠到一邊去。你初次養(yǎng)狗最好選母的，小母狗聽話，跟人親?！?/p>

人家說得很誠懇，李蘭妮也使勁點頭。可強迫癥又出現(xiàn)了，“就要這只?！薄澳请S你吧，baby還沒斷奶，你現(xiàn)在抱走養(yǎng)不活。我們幫你養(yǎng)到兩個月大，到時你來拿，放心，我們說話算話?！?/p>

不是不相信人家，就是有病，抑郁癥、強迫癥、妄想癥，就是控制不住馬上就要抱走。

半個巴掌大，不能抱，只能捧。貼著心口捧，軟軟的，茸茸的，很暖，很輕。李蘭妮用很大的力氣繃著內(nèi)勁捧，越怕掉，越覺得就快掉下去了。前怕看不清樓梯踩空，后怕珠珠發(fā)怒撲上來撕咬。李蘭妮做好了徹底放手的準(zhǔn)備，時刻準(zhǔn)備奉還。

珠珠沒有一點要追討孩子的動靜，小小的“王羲之”也沒哼一聲。它微睜眼睛，似看非看，閉上眼睛，接著睡覺。

捧著捧著，有一種非現(xiàn)實感。又要走神了，李蘭妮極力控制，不許自己魂游四方。小心啊，小心這是一條命！

（未完待續(xù)）

李蘭妮

深圳作家協(xié)會主席，中國作協(xié)全國委員會委員。1988年患癌癥，之后又受抑郁癥的折磨。但她堅強地與命運搏斗，不僅不再忌諱談?wù)摬∏?，還創(chuàng)造了在雙重病痛的折磨下寫作的奇跡。近期作品有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出版的《曠野無人——一個抑郁癥患者的精神檔案》、《我因思愛成病——狗醫(yī)生周樂樂和病人李蘭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