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的昌濰大地,春天來得格外早些。離清明還有十多天的光景,熏風(fēng)已經(jīng)吹得人們紛紛脫去厚厚的棉衣了。
梅馨一夜好睡,醒來時,輕風(fēng)拂窗,帶著些泥土的芬芳和草木的青蔥之氣,濕潤潤地?fù)涿娑鴣?,沁人心脾。啟窗視之,原來夜里竟然悄悄地飄了一場春雨。天氣有些陰,光線暗暗的,卻遮不住粉墻黛瓦畫廊朱窗被雨水洗過后潔凈的光亮。青磚甬道旁邊的太平缸里蓄滿了水,波光粼粼,隔著細(xì)碎的鱗波,遙遙地看見金魚兒在歡快地游弋。庭前的石榴樹尚未抽出新芽,枝條已經(jīng)很柔軟了,掛著些晶瑩的雨珠,忽閃忽閃地,像送春童子調(diào)皮的眼睛?!绑钡芈湎?,隱入春泥里,灑落一地歡笑。
梅馨走出房門。站在庭院里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清新的空氣,緩緩起式,打了一套二十四式太極拳,身上已經(jīng)微微見汗。她走進東廂房,林嫂已經(jīng)在橡木桶里備好了熱水。梅馨仔細(xì)地洗凈身子,換上一套貼身絲綢衣褲,罩上一件紫色繡花薄呢子旗袍,神清氣爽地回到上房,林嫂端來一碗冰糖紅棗銀耳羹。梅馨捻著小巧的銀湯匙挑了一匙蜂蜜,兌著溫水喝下,才慢慢地吃冰糖紅棗銀耳羹。林嫂侍立一旁,恭恭敬敬地說:“大小姐,我當(dāng)家的一大早雇了10個短工下地了,想趁著這場雨把春玉米種下,工錢是每人一塊錢?!?/p>
梅馨點點頭,說:“他是內(nèi)行,就按照他說的辦吧?!?/p>
林嫂說:“中午咱家要管飯的,地窖里有大白菜,我尋思著去買些豬肉,燉上一大鍋,再蒸上些玉米面窩頭,讓這些短工們飽飽地吃上一頓,下午緊緊手,趕到天黑這十幾畝地就種完了?!?/p>
梅馨想了想,說:“別蒸玉米面窩頭了,你只管燉菜就行。你買豬肉的時候順便到孫家饃饃鋪訂上100個饃饃,中午讓他們鋪子里派伙計連饃饃加菜一起送到地頭。碗筷也讓他們準(zhǔn)備,咱們多加錢就是。”
“花這些錢干啥?”林嫂說:“我一個人干得過來。”
梅馨說:“錢不值什么的,沒有了可以再掙。你若是累壞了,這個家可要塌一半兒的天了?!?/p>
林嫂的臉紅了,說:“哎呀,大小姐,您說這話可真是折煞我了。我一個下人,哪里能擔(dān)得起您這樣夸獎?我剛嫁過來的時候不知道深淺,攛掇著我當(dāng)家的買上幾畝地出去單過,被我公公、婆婆拍著桌子罵,說打從我們老爺爺那輩子起就在你們家了,你們家從來沒有輕看過我們。讓我和我當(dāng)家的踏踏實實地守著你們家,不許生出異心。我幸虧聽了老人的話,要不然,這兵荒馬亂的年月,我們一家人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呢!”
梅馨笑笑,撂下空碗站起身,邊活動手指邊走到窗前的繡架旁。林嫂跟過來,說:“您這一大早的,就要給杏兒姑娘繡嫁衣?。俊?/p>
梅馨說:“慢慢地繡吧,慢工出細(xì)活兒。杏兒這丫頭可憐,娘死得早。我小時候是她父親啟蒙讀書的,她也就和我的親妹妹差不多。我要盡最大能力給她繡好嫁衣,讓她漂漂亮亮地出嫁。”
梅馨給杏兒的嫁衣繡的是一小朵兒一小朵兒的荷花,用的是套針繡:第一批針從邊上起,勾勒出花瓣的輪廓;第二批針在第一批針的空隙中落針,斜斜地牽出,鎖定花朵的動態(tài);第三批針轉(zhuǎn)入第一批針尾一厘許,與第二批針相互呼應(yīng);第四批針又接入第二批針尾一厘許,凸顯花瓣的立體效果。梅馨十指翻飛,針針相扣,看得林嫂眼花繚亂。本來還說著話,不知不覺就噤了聲。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針線刺破綢緞的輕微的“咝咝”聲。
一片靜和里,忽然聽得前院門響。林嫂迎出去,一會兒的工夫,引著杏兒進來了。杏兒的身上帶著田野的清氣,褲腳濕漉漉的,繡花鞋上沾著星星點點的新鮮泥土。
梅馨疼愛地看著杏兒,嗔道:“一大早的,這是上哪兒瘋?cè)チ???/p>
杏兒笑嘻嘻地比劃著,說:“我去城外挖薺菜了。姐姐愛吃薺菜餡兒的餃子,我給姐姐挖了一大筐?!?/p>
梅馨的心中充滿了感動,趕緊吩咐林嫂端冰糖紅棗銀耳羹,握著杏兒冰涼的小手說:“雖然是春天,野地里到底還是冷,又剛剛下過雨,你急著去挖薺菜干什么?回頭再凍病了,可怎么好?”
杏兒說:“沒事兒,我身子壯著哪,凍不病。這薺菜可得緊著挖,晚了就讓別人挖沒了??喟玖艘欢?,好多人家都沒有余糧了,城外挖野菜的人比野菜還多。都是小鬼子禍害的!”
梅馨拉了拉杏兒的手,說:“好妹妹,不說這些話,免得招惹是非。”
杏兒撇撇嘴,剛想說什么,突然看到繡架上的衣服,眼睛倏地亮了,叫道:“姐姐開始繡荷花了呀!”
梅馨笑了,說:“底邊的喜字繡完了,該繡荷花了。你看看可還過得去?”
杏兒跑到繡架前,撫摸著繡了一半兒的荷花,嘆道:“明明是平的嘛,怎么看著是凸起的,跟真的一樣?!?/p>
林嫂在一旁抿著嘴兒笑,說:“杏兒姑娘,這底邊的喜字我們大小姐用的是平針繡,這荷花用的是套針繡。等到繡完才好看吶,連風(fēng)吹過的姿態(tài)都有。我們大小姐給你的嫁衣配了50多種絲線,色色相襯,再加上這雙巧手,你這身嫁衣全濰城也找不出第二件來,只怕比上海露香園顧家的活計還要好。”
杏兒聽得一愣一愣的,梅馨忍不住地笑,說:“林嫂你快別說了,免得貽笑大方。上海露香園顧家自宋朝以來,以繡傳家,名媛輩出,深通六法,自成一派,早已經(jīng)是聞名天下的顧繡了。我這點兒微末技量,怎敢與之相提并論!”
林嫂不服氣地說:“早些年我去上海接小姐回來時,見過顧家的繡品,明明是不及小姐的好嘛!”
“住嘴!”梅馨輕聲斥道:“夜郎自大!”
杏兒兀自沉浸在梅馨的繡品中,突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四處張望,問:“姐姐你是比照著什么繡的呀?怎么沒有花樣子???”
林嫂毫不介意梅馨的訓(xùn)斥,接口說:“要什么花樣子???甭管什么東西,我們大小姐看一眼就記在心里了。別說是這些花啊草啊的,就是真山真水,我們大小姐看過了,也能憑著記憶繡出來?!?/p>
杏兒嘆道:“我不知道什么顧繡不顧繡的,我只知道姐姐是我見過的手兒最巧的人。我先回去了,晚上再來跟姐姐學(xué)繡花?!?/p>
“別急著走,”梅馨說:“一起吃早飯吧?!?/p>
“就是。”林嫂說:“我包了豬肉餡餛飩,放了蔥花和姜末,再配上雞湯,這個季節(jié)吃最好不過了?!?/p>
“不了,我跟我爹說早晨回去給他整薺菜粥,他還在家里等著哪。我走了!”杏兒說著,一溜煙地出門去了。
庭院深深,靜寂安詳。太陽沖出云層,亮亮地照進窗欞,梅馨在一片溫暖中心無旁騖地繡著嫁衣。繡到蕊芯處,突發(fā)奇想,運用了擻和針法,一長一短參差互用,后針從前針的中間羼出,邊口不齊,同色的絲線竟然在陽光下變幻出了深深淺淺的色澤。梅馨滿心歡喜,興致大增,直到林嫂端來熱騰騰的豬肉薺菜餡水餃,才知道已經(jīng)是正午時分。
吃罷午飯,梅馨正想小睡一會兒,林嫂來報大少爺打發(fā)人送東西來了。梅馨來到前院的客廳,認(rèn)出來人是哥哥的同事,早年間在上海時,經(jīng)常來家里吃飯的。見到梅馨進來,來人起身致意,寒暄道:“林小姐久違了,一向可好?”
梅馨淡淡地說:“還好。先生請坐!”
來人在椅子上坐了半邊身子,說:“鄙人到濟南公干,林先生委托鄙人給林小姐送些東西來。林先生十分牽掛林小姐,盼望著林小姐能去南京,兄妹團聚?!?/p>
梅馨沉默半晌,說:“煩請先生轉(zhuǎn)告家兄,不必牽掛我。只盼他少做惡事,多多行善積德,免得羞煞先人,辱沒祖宗,百年之后,無顏皈依祖墳?!?/p>
梅馨說著,緩緩地端起茶杯。
來人如坐針氈,一見梅馨端茶送客,趕緊起身告辭,三步兩步搶出門去。
林嫂跟出去關(guān)了大門,回來把禮物一件一件地捧給梅馨過目:大洋一百,綢緞4匹,羊毛披肩兩條,還有一只正方形的紅木盒子。這只首飾不像首飾,點心不像點心的紅木盒子引起了梅馨的好奇。梅馨抬了抬眼皮,林嫂會意,打開盒蓋,里面竟然是一把嶄新的手槍。林嫂驚呼一聲,像捧著一塊火炭,想扔又不敢扔。梅馨掃了一眼,說:“日本南部式手槍,大概是讓我防身用的。林嫂,把這些東西收起來吧。我累了,進去睡了?!?/p>
梅馨回到上房,忍了幾忍沒有忍住,打開哥哥的來信看了一遍。果然,信上說這把手槍是日本最新研發(fā)的南部十四式手槍,只配備日軍的中、高級軍官。囑咐她如果遇上日本人找麻煩,只需亮出這把手槍便可確保無虞。梅馨百感交集,眼睛里淚光瑩瑩。出了一會兒神,起身去了后院的祠堂。祠堂里纖塵不染,氣氛神秘而凝重。林家列祖列宗的神位端列幾案之上,像一雙雙眼睛,威嚴(yán)地審視著梅馨,問她為何而來。梅馨的眼淚奪眶而出,恭恭敬敬地上香、磕頭,祈禱先人們在天有靈,能夠保佑哥哥迷途知返,平平安安。
日影西斜,寒意漸濃,梅馨的雙腿都跪得麻木了。她不愿意起身,不愿意離去,她的心中充滿了苦澀。她只有哥哥這一個親人了,哥哥疼她、愛她,傾盡全力呵護她。在哥哥的關(guān)愛下,她的生命鮮花般恣意綻放。她以為這樣的歲月能夠永無止境,卻不料日本人來了,哥哥跟著日本人走了,成了國人唾罵的漢奸。情何以堪?她曾苦苦哀求哥哥放棄官位,帶著她回濰城老家去。哥哥種地,她賣繡品,縱然不能榮華富貴,也可以換得溫飽平和。哥哥執(zhí)意不肯,他們只好分道揚鑣。哥哥留學(xué)日本,把她也帶了去。哥哥的那些日本同學(xué)是那樣的彬彬有禮,親切友善。他們教她說日本話,請她吃日本菜,帶她去賞富士山的櫻花,泡雲(yún)峰的溫泉。同樣是這幫日本人,到了中國卻變成了魔鬼。從東北到華北,一路走來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殺得中國人尸積如山,血流成河。是人就應(yīng)該有人性??!他們的人性呢?貪婪的欲望真的能泯滅人性嗎?許多人死了,家破了,她和哥哥都還活著,可是,他們的家不也是破碎的嗎?
院落里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林嫂闖進祠堂,看到梅馨,低聲驚呼,用力攙扶梅馨起身。梅馨站起來,雙腿卻軟綿綿地不聽使喚,只好靠在林嫂身上一步一步往外挪。林嫂把梅馨扶進上房,安頓到床上,扯過軟枕讓梅馨倚好,替梅馨揉著血脈不通的雙腿。梅馨緩過勁兒來,發(fā)現(xiàn)林嫂雙眼紅腫,似乎剛剛哭過的樣子。梅馨問:“林嫂,你哭了,出什么事兒了?”
林嫂搖頭,說:“沒什么,沒什么。大小姐,你好生歇著吧?!?/p>
梅馨臉色一沉,問:“到底怎么了?”
林嫂打了個哆嗦,期期艾艾地說:“我當(dāng)家的,腿讓鏵犁碰了個口子,挺深的?!?/p>
梅馨抬腿下床,吩咐道:“西廂房南墻紅木櫥柜第一個抽屜里是景天三七,第二個抽屜里是云南白藥,第三個抽屜里有一個小鐵盒子,你一并拿了來,和我一起去看老林?!?/p>
梅馨走進前院的3間倒廈房中,老林倚在床上,臉色蠟黃。右腿小腿處裹著白色的粗布,洇著鮮紅的血。梅馨輕輕揭開白布,一條三四厘米長的傷口赫然入目。梅馨皺了皺眉頭,說:“這么長的口子,不縫合只怕難好了。林嫂,你去拿兩瓶景芝老白干來?!?/p>
梅馨打開鐵盒,抽出一根黑色的棉線,浸到白酒里泡著。又用鑷子夾出根半月形的針,放到煤油燈的火焰上反復(fù)燒灼,對老林說:“你得忍著點兒了。要不要拿條毛巾咬上?”
老林搖頭,說:“不用。我就當(dāng)做是關(guān)二爺刮骨療毒了!”
梅馨一笑,一把按住老林的傷腿,捏開傷口,連續(xù)沖洗了兩瓶景芝老白干。然后,穿針引線,表皮縫合。老林和林嫂一個身疼一個心疼,緊緊地閉上眼睛。睜開眼時,梅馨已經(jīng)在系最后一個線結(jié)了。
“縫了4針?!泵奋罢f:“景天三七和著黃酒搗碎了敷傷口,云南白藥溫水沖服。這兩天不要下地走動,且養(yǎng)著吧?!?/p>
老林感激地說:“大小姐,咱家的春玉米都種上了。”
梅馨一擺手,說:“種不上也不要緊,人比地重要!”
掌燈時分,杏兒來了。無情無緒地理著絲線,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梅馨覺得奇怪,問:“杏兒,你怎么了?”
杏兒蹙蹙著眉頭說:“天成哥回安丘老家了,說是今天下午回來,可是到現(xiàn)在也沒有見個影子,我還給他留了薺菜粥哪?!?/p>
天成是杏兒的未婚夫,濰城國小的教員,也是杏兒父親的學(xué)生。兩個人青梅竹馬,感情甚篤,今年臘月就要成親了。
梅馨笑道:“男人出門,總是有事情要辦,辦完事情也就回來了。林嫂給你和先生留了薺菜餡餃子,回頭煮好了你帶回去。沒準(zhǔn)兒你回去時,你天成哥已經(jīng)在家里等著你了。他吃著餃子喝著粥,豈不是更美?”
杏兒的臉紅了,說:“姐姐你別逗我了,我這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安得很?!?/p>
梅馨拉著杏兒的手,說:“想女婿嘛,心里自然是七上八下的?!?/p>
話音未落,忽聽得槍聲驟起。片刻,林嫂跑了進來,說:“大小姐,我剛看了看,街上到處都是日本兵。這是又要造什么孽???”
杏兒“騰”地站起身,執(zhí)意要走。梅馨見狀,吩咐道:“林嫂,你掌上燈籠,送杏兒回家。”
高橋賢一拎著手槍站在十字路口,鷹隼般的眼睛打量著一條條幽深寂靜的街巷。街巷縱橫交錯,房屋鱗次櫛比,他知道,他從安丘一路追蹤下來的那個人就隱藏在某一條街道的某一棟房舍內(nèi)。他的心里既興奮又懊惱。中共地下黨從自1939年開始從招遠(yuǎn)玲瓏金礦偷竊大量黃金,案件久偵不破。為此,大日本皇軍駐煙臺特高課的兩任課長受到降級處分。他上任后,殫精竭慮,歷盡艱辛,抓獲了中共交通員,搗毀了設(shè)在臨朐的中共黃金運輸中轉(zhuǎn)站。臨朐的中共地下黨人紛紛飲彈自盡,好不容易才抓到個身負(fù)重傷的。一邊治療一邊審訊,獲知存貯的黃金已經(jīng)被掩埋,藏寶圖被送往安丘宴賓樓飯莊,那里是中共的另一個情報站。他馬不停蹄地趕到安丘宴賓樓,宴賓樓里的人直接開了槍。近似瘋狂的舉動讓他意識到他們是在拼命保護什么人,這個人一定與藏寶圖有關(guān)。他指揮人馬半個小時后攻進宴賓樓,宴賓樓里已經(jīng)沒有活口。后院的假山中發(fā)現(xiàn)一個地道,遠(yuǎn)遠(yuǎn)地通向城外。他追出地道,四顧不見人蹤。招來遠(yuǎn)處把守城門的士兵詢問,說是看見一個人上了去濰城的公共汽車。他銜尾急追,終于在進濰城后追上公共汽車。車上的乘客四散而逃,被他開槍嚇住。只有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拔腿狂奔。他連開兩槍,擊中了年輕人的后背。年輕人踉蹌了幾下,借著暮色逃遁了。他約見了日軍駐守濰城的最高指揮官平田誠志大佐,全城戒嚴(yán)。那個年輕人已經(jīng)成了甕中之鱉,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捕獲。也許,濰城的中共地下組織也會隨之被破獲,那可真是意外之喜?。?/p>
高橋賢一環(huán)顧四周,日本士兵刺刀閃亮。那些怯懦的支那人,此刻正躲在薄薄的門板后面發(fā)抖吧?高橋賢一的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突然,街道上亮起一團橘紅,兩個支那女人提著燈籠遠(yuǎn)遠(yuǎn)走來,燈籠上寫著大大的“林”字。高橋賢一猛地舉起手槍。
“高橋君,不要!那是林家的人!”陪著他的平田誠志的侍衛(wèi)官趕緊按下他的槍口。
“林家是什么人?”高橋賢一問。
“林家大少爺是支那南京政府的官員,在日本留過學(xué),是平田大佐的同窗好友。濰城有林家的祖宅,林家大小姐住著?!笔绦l(wèi)官說。
兩個支那女人越走越近,年輕的那個腳步慌亂,年長的那個倒是出奇地沉穩(wěn)。走到一戶門前,年輕女人進去了,年長的女人轉(zhuǎn)身往回走,自始自終沒有看高橋賢一一眼。那分高傲引起了高橋賢一的興趣,他盯著女人漸行漸遠(yuǎn)的身影,問:“這就是林家大小姐?”
侍衛(wèi)官“噗”地笑了,說:“這是林家的傭人。林家大小姐很少出門,難得一見?!?/p>
“她靠什么生活呢?”高橋賢一問。
侍衛(wèi)官詫異地看了高橋賢一一眼,說:“林家有房有地,林家大少爺又時常送錢送物回來。最難得的是林家大小姐,一手刺繡功夫遠(yuǎn)近聞名?;概_苗家老太太做60大壽,求了一幅‘五子拜壽圖’去,酬勞整整500大洋哪?!?/p>
高橋賢一倒吸一口涼氣——這是個什么樣的女人呢?
杏兒進了院子,看見父親身影在屋門后一閃而過,往里屋去了。杏兒閂好街門跟進去,一眼看到天成血肉模糊地趴在床上。父親捏著一把鉗子在天成的傷口里探找,天成疼得一陣陣顫抖。突然,父親手中的鉗子停住了,凝神屏氣,用力一拽,一顆子彈露出傷口。父親舒了一口氣,說:“用酒沖沖傷口,再敷上云南白藥,只能這樣了!”
杏兒知道肯定發(fā)生了天大的事情,那陣槍聲和滿街的日本兵都是沖著天成來的。她想問父親,卻又不敢問。自打記事起家里人來人往,父親就告誡她不該問的事不要問,不該說的話不要說。杏兒和父親把天成扶進夾壁,寸步不離地守著。半夜里天成發(fā)起燒來,天亮?xí)r渾身熱得燙手,說起了胡話。杏兒急得大哭,乞求道:“爹,您救救天成哥吧!咱們送他去醫(yī)院吧!”
父親的眼睛里淚光閃閃,撫摸著杏兒的頭發(fā)說:“杏兒,爹應(yīng)該告訴你一些事了。爹和天成都是中國共產(chǎn)黨人,這個黨是為全中國勞苦大眾打天下的。天成這次是去完成一個非常重要的任務(wù),為了完成這個任務(wù),很多人都犧牲了。日本人追著天成到了這里,他們不會善罷甘休。也許,我和天成都會犧牲。那么,孩子,這個任務(wù)就要落到你的肩上了?!?/p>
杏兒大哭,拼命地?fù)u頭,說:“不會的,不會的,爹爹不會死,天成哥也不會死。我去找梅馨姐,梅馨姐會救天成哥的。”
梅馨早晨起床,剛剛在院子里站定,杏兒一頭闖了進來,伴著無助地哭喊:“姐姐,你救救天成哥吧,他被日本人打傷了!”
梅馨心頭一驚,問:“日本人為什么要打傷天成?”
“我……我不知道。天成哥發(fā)燒說胡話,你救救他吧!”
梅馨看著杏兒欲言又止的樣子,也就不問了。天成的癥狀是典型的槍傷感染,最適合的藥是盤尼西林。但是,如果去買盤尼西林,無疑是在給日本人的抓捕指明方向。既然盤尼西林不能用,就只能用碘胺藥了。但愿天成能夠挺過這一關(guān)!
梅馨哄著杏兒吃過早飯,捱到8點鐘,去了濰城日軍司令部。
平田誠志正在為高橋賢一惱火。這個狂妄的家伙,居然想逼著他展開全城大搜捕。濰城不是安丘,更不是臨朐。這座城市自古就是富庶之地,各大宗族多有達官顯貴,富商巨賈。略有風(fēng)吹草動,就能上達天庭。他統(tǒng)治濰城多年,好不容易才擺平了各派勢力,爭得日月太平。他可不想讓這個過路煞神把他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平衡打破了。高橋賢一的功績建立在破案抓人上,而他的功績,卻是建立在地方的長治久安上。
侍衛(wèi)官走進辦公室,報告說林家大小姐來了。平田誠志的臉上露出笑容,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梅馨十幾歲時天真爛漫的模樣。
梅馨進門時,平田誠志已經(jīng)迎了上來,親熱地扶著梅馨的肩膀,問:“你怎么肯到我這里來了?”
梅馨尷尬地笑笑,說:“我得買點兒磺胺藥?!?/p>
平田誠志愣了一下,問:“你要磺胺藥干什么?”
梅馨說:“我的管家昨天去種玉米,讓鏵犁把腿切了一個大口子。我按照您當(dāng)年教我的辦法給他縫合了,又敷了草藥,卻不見好,今天發(fā)起燒來了。不用磺胺藥,只怕那條腿要殘廢了?!?/p>
平田誠志想了一下,回到辦公桌前寫了一張字條,簽字蓋章,遞給梅馨,說:“你去駐軍醫(yī)院找高橋院長拿藥吧。這個家伙是大阪人。”
梅馨會心地笑了。
日本大阪幾乎是個人人經(jīng)商的城市,“唯利是圖”是貼在大阪人身上的無形標(biāo)簽。由大阪商人組成的日軍第4師團,在日軍中素有“窩囊廢”之稱。1939年日蘇諾門坎戰(zhàn)役打響,關(guān)東軍下令駐扎在偽滿洲國的大阪、仙臺兩個師團參戰(zhàn)。仙臺師團接到命令后,強行軍4天趕到諾門坎,被蘇軍打了個落花流水。大阪師團接到命令后,部隊里面五花八門的病患者激增。日軍聯(lián)隊長狂怒之下親自坐鎮(zhèn)醫(yī)務(wù)室診斷,才湊齊人頭向前線開拔。從海拉爾到諾門坎,仙臺師團走了4天,大阪師團走了8天。走到諾門坎后,日蘇宣布停戰(zhàn)。臺兒莊大戰(zhàn)時,中國軍隊殺出日軍的包圍圈,人困馬乏,戰(zhàn)斗力銳減,迎面撞上裝備精良的大阪師團南下支隊。中國軍人以為惡戰(zhàn)在即,卻發(fā)現(xiàn)這支日軍對他們視而不見,在公路兩側(cè)埋鍋做起飯來。事后,南下支隊的部隊長以“嚴(yán)格遵守作戰(zhàn)紀(jì)律”為由向上級解釋,辯稱沒有接到截?fù)糁袊婈牭拿睢?/p>
梅馨來到駐軍醫(yī)院,打聽著找到院長辦公室。辦公室的門沒有關(guān)嚴(yán),傳出日語對話聲。
“叔叔,盤尼西林是緊俏藥品,黑市上能賣個好價錢。您這里有多少?”
“藥倒是有不少,但是管制非常嚴(yán)格。對不上賬目,我是要掉腦袋的?!?/p>
“我來想辦法。制造個現(xiàn)場,就說是讓支那人偷走了?!?/p>
“好吧。這是倉庫的鑰匙。你做得干凈點兒,不要讓平田誠志抓住把柄?!?/p>
梅馨大吃一驚,閃到走廊的拐角處窺視,只見一個穿便衣的年輕人走出院長辦公室,掃視了一下四周,眼神陰毒。梅馨等他走遠(yuǎn)了,才走進院長辦公室。高橋老鬼愣愣地看著梅馨,直到梅馨把平田誠志的條子遞到眼前,才緩過神來,裝模作樣地沉吟了一會兒,簽了字。簽了字的高橋繞過辦公桌向梅馨走來,近在咫尺。梅馨后退一步,抹下手腕上的玉鐲放到高橋的辦公桌上,說:“家傳的和田玉鐲,留給高橋院長賞玩吧?!?/p>
高橋的眼神剎那間賊亮亮的,拿起玉鐲迎著陽光看。梅馨抓起字條,揚長而去。
梅馨趕回家中,把磺胺藥倒出一大半兒,用絲帕包了,交給杏兒,眼看著杏兒飛一般跑出大門。
高橋賢一走在大街上,貌似悠閑,實際上每一根神經(jīng)都繃得緊緊的。他在尋找著蛛絲馬跡,他知道必須盡快捕獲那個逃走的中共地下黨。他和平田誠志已經(jīng)起了沖突,在濰城多滯留一天,就會多一分麻煩,夜長夢多。他看到昨夜的那個年輕的支那女人,滿臉的焦急與惶恐,急匆匆地跑進一處院落。高橋賢一的眼睛猛地瞇成一條線,精光四射,他本能地感覺到這個女人身上有他想要的線索。蹲守醫(yī)院的屬下跑過來,報告說林家大小姐剛才從駐軍醫(yī)院買了磺胺藥。高橋賢一興奮起來——林家大小姐,夢一樣的女人。正愁無緣一見,不料天意昭昭。他沿街招集了幾個手下特工,徑直奔林宅而去。
杏兒走后,梅馨洗手更衣,正要坐下來繡嫁衣,忽聽得前院人聲嘈雜。林嫂大聲喝道:“你們是什么人?竟敢私闖民宅?內(nèi)宅是我們大小姐的住處,你們不許進去……”
梅馨心中暗暗驚怒:什么人如此放肆?她走出房門,站在廊下靜觀其變。儀門訇然而開,闖進來幾個拎著手槍的男人,為首的竟是從高橋辦公室出來的那個年輕人。
高橋賢一見到了林家大小姐:著一襲湖藍(lán)色旗袍,亭亭玉立。發(fā)如青緞,肌似凝脂,柳眉鳳目,瑤鼻朱唇。冷冷地看著他,不怒自威。瓊枝只合在瑤臺,誰向凡塵巧移栽?高橋賢一的心里飄起了一場陽春雪,又泛起一股桃花水,雙腿竟微微地顫栗起來。他覺得只有抱住林家大小姐,剝光林家大小姐,盡情地把玩林家大小姐,狂野地蹂躪林家大小姐,躁動的心才可以有處安放。高橋賢一收起槍,色眼狂浪地向梅馨奔去。他似乎看到了林家大小姐在他的身下婉轉(zhuǎn)呻吟,楚楚可憐。美人如佳玉,盡應(yīng)入我懷!突然,身后腳步聲響,平田誠志的侍衛(wèi)官帶著一群日本兵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吹矫奋鞍踩粺o恙,侍衛(wèi)官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不滿地問:
“高橋君,你到這里來干什么?”
高橋賢一回過神來,說:“林小姐剛剛從駐軍醫(yī)院買了磺胺藥?;前匪幨沁`禁藥品,林小姐要磺胺藥干什么?”
梅馨沒有搭理他,林嫂在一旁說:“我們大小姐是給我當(dāng)家的買的藥,我當(dāng)家的腿傷著了?!?/p>
侍衛(wèi)官說:“高橋君,你聽明白了嗎?走吧!”
高橋賢一訕訕地退出內(nèi)宅,走到門口,心猶不甘,忍不住回頭望,恰逢梅馨轉(zhuǎn)身回房,衣袂飄飄,風(fēng)韻天成,柳搖花移,賞心悅目。高橋賢一目眩神迷,腳下一軟,踉踉蹌蹌跌出門去。
天成吃了藥,高燒慢慢地退了下來。下午沉沉地睡了一覺,晚上已經(jīng)能夠坐起來了。杏兒做了雞蛋手搟面,慢慢地喂天成吃。突然,院子里傳來響動。父親“呼”地吹滅油燈,撲到窗前觀望,低吼一聲:“日本人來了!”
天成一把抓住杏兒的手,塞過來一張厚厚的紙,急切地說:“杏兒,你聽著,這張圖紙事關(guān)重大,你要想辦法交給博山隆昌商號的劉掌柜。這是我和爹爹商量好的,日本人有備而來,我和爹爹躲不過這一劫。你要活下來,做完這件事情。否則,爹爹白死了,我也白死了,許多的人都白死了。好杏兒,來世我再娶你,再好好地疼你!”
天成沖出夾壁,屋內(nèi)屋外槍聲密集。杏兒急火攻心,暈了過去。
忽遠(yuǎn)忽近,時疏時密的槍聲攪得梅馨難以安枕,直到凌晨時分,才蒙眬睡去。正自好睡,忽聽得林嫂的腳步聲慌慌張張直奔床前:
“大小姐,不好了,杏兒爹和天成都被日本人打死了,尸體掛在戲樓上哪?!?/p>
梅馨翻身坐起,心“噗嗵噗嗵”地跳個不停,問林嫂:“怎么回事兒?”
“日本人說杏兒爹和天成是共產(chǎn)黨。那個叫高橋的,就是昨天帶著人闖到咱家的那個穿便衣的是煙臺特高課的,專門來抓杏兒爹和天成的?!?/p>
“杏兒呢?”
“杏兒跑了,說是偷了日本人的叫什么‘林’的藥跑了,日本人正在滿城抓她哪?!?/p>
梅馨的眼睛中泛起凜凜寒意:高橋賢一,你這個陰毒、兇狠、見利忘義的無恥小人。殺我恩師,害我?guī)煹埽衷在E無辜的杏兒。盤尼西林大批量丟失,必定激怒平田誠志。槍彈荷荷之下,杏兒豈有活命的機會?既然如此,留你不得了!
梅馨沉聲吩咐道:“林嫂,傳我的話,請平田司令的侍衛(wèi)官來一趟。”
愁云漠漠,陰風(fēng)習(xí)習(xí),寥廓的長街上了無人跡。陽氣盡消,只剩下鬼魅橫行。高橋賢一端坐在戲樓的太師椅上,得意地看著高高懸掛著的兩具尸體在風(fēng)中無序地?fù)u擺。他的嘴角上泛著一抹冷酷的笑,他不相信那個毫無特工經(jīng)驗的年輕支那女人能夠支撐太久。父親和情人的尸身以這種方式存在,很快就能夠擊垮她的心理防線,她必定飛蛾撲火,自動前來。她已經(jīng)山窮水盡,無所依附,藏寶圖必定隨身攜帶。只要那個支那女人出現(xiàn),他自信可以將其一槍斃命。到那時死無對證,讓平田誠志抓狂去吧!他則要帶著藏寶圖和盤尼西林返回?zé)熍_,名利雙收。哈哈,哈哈,天大的幸事也!
長街上響起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嗩吶陣陣,杜鵑泣血,漫天紙錢隨風(fēng)翻飛,宛如引路的蝴蝶。一行長長的隊伍緩緩而來,領(lǐng)頭的是一個身姿娉婷的女人,白襖白裙,鬢簪白花,額系白綾。高橋賢一定睛一看,竟然是林家大小姐。林家大小姐的身后緊跟著兩副12杠抬的黑漆松木棺材,棺材之后,儀仗整嚴(yán)。高橋賢一“騰”地站了起來,臉上瞬息變換了諸多表情:驚愕、氣憤、惱怒、懊喪、猙獰。好,好,好,林家大小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任憑你眼高過頂,任憑你玉潔冰清,今天管教你折在我的手里,從此后世上就不再有你這一分白璧無瑕!
梅馨走上戲樓,一步步逼向高橋賢一。整個人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直要把高橋賢一化為灰燼。高橋賢一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噌”地拔出手槍。梅馨掃了一眼高橋賢一的手槍,南部九四式,當(dāng)年在日本時見過。梅馨輕蔑地一笑,一甩衣袖,一把手槍飛出來,“當(dāng)啷啷”落在高橋賢一的腳邊。高橋賢一大吃一驚——南部十四式。日軍槍械管制嚴(yán)格,即使是平田誠志之流,也不可能有多余的手槍送人。林家大小姐的這把手槍從何而來?莫非她的身后站著一個他無法仰及的高官?可是,他又能怎么辦呢?林家大小姐嚴(yán)陣而來,表明已經(jīng)恨他入骨,決不可能善罷甘休,他必須置之死地而后生。伸頭、縮頭都是一刀的話,伸著頭還能落下個好名聲。高橋賢一“叭”地推彈上膛,槍口直指梅馨的額頭。梅馨大喝一聲:“高橋賢一,你敢!”
高橋賢一咬咬牙,說:“我有什么不敢?這里是大日本皇軍占領(lǐng)的土地,是天皇陛下的王道樂土。我們是征服者,是這片土地的主人!”
梅馨厲聲喝道:“國破山河在!這片土地上埋葬著四萬萬五千萬中國人的祖先,沉淀著上下五千年的華夏文明。你們占了幾座城市,殺了一些人,中國就被你們征服了?癡人說夢!你是大阪人吧?你們第4師團的官兵在中國常說的一句話是‘御身大切’(日語‘保命最要緊’),你本同類,還想混充舍生忘死之人嗎?”
高橋賢一大怒:這個可惡的支那女人,竟敢藐視他的家鄉(xiāng)子弟兵。第4師團即使窩囊,也只能窩囊在日本軍部的戰(zhàn)報里,決不能窩囊在支那人的心中。他飛身而上,劈手抓向林家大小姐的肩頭。林家大小姐手腕一翻,貼上高橋賢一的胳膊,一纏,一帶,順勢一送,一股陰柔的力道海浪般拍來,逼得他連連后退,三四步后方才穩(wěn)住身子。林家大小姐如影隨形,緊追不放,手掌橫掃,狠狠地?fù)糁懈邩蛸t一持槍的手腕。劇痛襲來,直透心肺,高橋賢一覺得骨斷筋折,把持不住,手槍重重地跌落在地。林家大小姐一腳踩住,挑釁地看著他,滿眼的譏諷和嘲謔。高橋賢一蹦了起來,急退出一米開外。罷了,罷了,桀驁如此,留之無用。殺了她!殺了她!高橋賢一的目光狂熱地掃向戲樓之下,他在尋找自己手下的特工。多年來協(xié)同作戰(zhàn),出生入死,那些人早已和他心境相通。只要他一個眼神,林家大小姐必定會被亂槍打成蜂窩。高橋賢一第一眼看到了平田誠志,平田誠志右手拎槍,左手握刀,臉上肌肉橫跳,盯著他像盯著平生宿敵。平田誠志的侍衛(wèi)官天神一樣地站在平田誠志身后,手上拎著一個穿軍裝的血肉模糊的人。如此地熟悉,竟然是他的叔叔——高橋院長。高橋賢一魂飛魄散,清楚地看到了死神飛舞。
劍拔弩張,生死一線。一聲悲憤的吶喊劃破死亡前的沉寂,杏兒形容憔悴,迤邐而來。梅馨的心臟一下子縮成一團——杏兒,杏兒,我苦心安排的這一切就是為了能夠讓你好好地活著?。∧氵@一來,豈不是前功盡棄?難道林嫂沒有跟你說明白嗎?
杏兒徑直走上戲樓,走到高橋賢一面前,指著自己的胸口笑,說:“魔鬼,你不是想要藏寶圖嗎?它就在這里,你來拿吧!”
高橋賢一醒過神來。對啊,藏寶圖,他的終極使命。日軍自來軍、特兩條戰(zhàn)線各自為政,只要拿到藏寶圖,平田誠志決不敢讓他命喪濰城。事到如今,自己能夠全身而退最是要緊。至于叔叔,生死由命吧!
高橋賢一緊緊地攥住了杏兒的肩膀,像攥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杏兒向梅馨綻出了一個凄美的、照亮生命的笑,猛地扯出了胸前一根細(xì)細(xì)的引線,梅馨的眼前炸開一片杏花雨……
一個月后,博山隆昌商號的劉掌柜收到一幅手工刺繡的山水圖:高山,飛瀑,古松,幽徑,山腰處的寺廟和寺廟旁隱秘的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