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柒若推薦:聽過這樣一個說法,喜歡一個人就像放風(fēng)箏。不管你飛得多高、多遠,你的心就像風(fēng)箏的那根線始終系在他的身上。如果,剛好他也愛你,那么就算風(fēng)箏漂洋過海,也會永遠棲落在他的臂彎里……嗯,挺美好的,對不對?那就和小魚兒一塊去文中感受溫暖的小圓滿吧。
新浪微博/@陳若魚
一、
一周前,辜深深在路邊撿了只貓。領(lǐng)回家的時候,葉南淮和貓都被對方嚇了一跳,臟貓四處亂竄,留下一地黑色腳印子。
他們給它取名木頭,她去學(xué)校上課的時候,葉南淮就帶木頭在家做陶藝。他做陶藝的時候它就趴在鋼琴上睡覺,好像勢必要把自己變成一只上檔次的貓。
辜深深每次見它在鋼琴上睡覺,就沖過去趕它,一兩回下來它一聽見她開門的聲音,就自覺地從鋼琴上跳下來,乖乖窩在葉南淮腳邊。
“回來了?!彼刻旎貋矶歼@樣說,然后把書包掛在落地衣架上。
“吃飯。”他每次都在這時候起身去洗手臺,洗掉滿手黃泥,再進廚房。
吃飯時他們幾乎不說話,他給她夾菜,她給他盛湯,木頭在一旁椅子上對一條炸多春魚大快朵頤。頭頂垂著一盞橘黃的電燈,雪白粗糙質(zhì)感的墻壁上倒影著兩個人和一只貓的影子,風(fēng)一吹過,窗臺上的陶瓷風(fēng)鈴就叮當作響。
那是她搬來的第二年,他送她的生日禮物,親手燒了一夜,又添了幾日釉彩,在她下課進屋時遞到她手里。
原本是就當哄小孩子開心,不曾想她竟踮起腳在他臉上一吻,笑得像三月春風(fēng)。他著實嚇了一跳,以為是他讓她誤會了什么,往后就再也沒送過生日禮物,也不敢對她再過親近。
然后兩人便像你追我趕一樣,一個躲著,一個累了。變成如今這樣冷淡的局面。
吃完飯,辜深深彈了一會兒鋼琴,抱著木頭在一旁看葉南淮做一個高頸雙耳花瓶,他頎長的手指即使沾滿泥土也還是那么好看。拉胚機不停轉(zhuǎn)動帶著新鮮泥土的味道,她和以往一樣困意襲來,枕著他的小腿睡著了。
這樣的日子他們過了四年,她從十四歲的少女長成現(xiàn)在十八歲的大姑娘。他關(guān)掉拉胚機,輕輕把腿抽離,清洗了手之后又折回來把她抱回臥室。
他在床邊忍不住細細地、一寸寸地打量她,眼角很長,鼻翼嬌小高挺,嘴巴也小但豐潤;她的頭發(fā)很長,他下意識地撫摸她的頭發(fā),軟軟的,像海藻一樣濃密,驀地他的手停頓了,怔了一下離開了房間。
聽到門關(guān)上的聲音后,辜深深睜開眼睛,看著對面墻壁上的壁燈,眼角滾出一顆眼淚。他抱起她的時候,她就醒了,她感覺到他打量她的臉,甚至感覺到他的鼻息,可最終他還是只眷戀她的頭發(fā)。
因為她身上,像辜沅的只有這一把頭發(fā)。
二、
第一次聽到葉南淮的名字,是六年前。
那時她正在房間練鋼琴,辜沅毫無預(yù)料地帶了一個男生回家。她甜蜜地向爸媽介紹,葉南淮,21歲,大三。
這個名字在清一色叫建國、慶國的年代里,顯得特別有文化有內(nèi)涵。于是辜深深悄悄躲在門后打量他,比辜沅還高半個頭,長得竟然有些像她房間畫報上的金城武,她看得發(fā)愣辜沅走到她面前才反應(yīng)過來,然后她被辜沅像小雞一樣拎出來。
這是我妹妹,阿深。那時辜深深認為這是她出生12年以來最丟臉的一瞬間,姐姐永遠都是像喚小狗一樣叫她阿深。
你好,我是葉南淮。他紳士地跟她握手微笑,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的手比她鋼琴老師的手還要漂亮,她也伸出手像個大人一樣仰著臉說,你好,我是辜深深。
初次見面爸媽對他滿意,后來經(jīng)常讓辜沅帶他來家里吃飯,一直被爸媽逼著練琴的辜深深也有了偷懶的理由。她不僅偷懶還要跟他們出去玩,辜沅不讓她跟,她干脆就摟著葉南淮的大腿死也不肯撒手。
那時候的辜深深還不到葉南淮的胸口,在他眼里她只是個愛鬧的小學(xué)生。
九月份她升入中學(xué),放下高高的馬尾辮,換上了一身學(xué)生制服,他才突然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蛻了蛹而且漸漸有要長成一只美麗蝴蝶的趨勢。
在她開始適應(yīng)中學(xué)生活時,葉南淮和辜沅已經(jīng)在忙著各種答辯和找實習(xí)工作,他找的工作距離市中心很遠,所以很少來他們家了,這讓剛開始中學(xué)生活兩個星期的辜深深有些莫名的失落。辜沅一周回家一次,可能因為疏離到是和辜深深的關(guān)系更加好起來了,兩姐妹睡一個被窩,聊到凌晨還不睡覺。
阿深,你喜歡什么樣的男生?這問題讓辜深深措手不及,她想了好一會兒才捂著臉說,我喜歡像葉南淮那樣的,高高的,瘦瘦的。
嘁,就你這矮個子。辜沅不以為然地笑,也根本沒把這個才十二歲的妹妹當成威脅。
就你高!辜深深轉(zhuǎn)過身背對姐姐,氣呼呼地睡覺去了。辜沅無奈地搖搖頭,這丫頭怎么說生氣就生氣。
經(jīng)過辜沅嚴重的鄙視之后,辜深深開始胡吃海喝,發(fā)誓要長得比辜沅高,就連同桌蘇佳遇問她的夢想是什么,她都嚼著薯條說:我的夢想是長高。也許是心至誠則靈,她到底是在第二年春天的時候像柳樹發(fā)芽一樣噌噌地長高了十厘米,頭頂剛好到葉南淮的肩頭。
辜深深曾問過葉南淮最喜歡辜沅哪里,辜沅想也沒想地回道:頭發(fā)。這像個咒語般,在她腦海里印刻,日子漸漸前行,她的頭發(fā)越來越長,再也沒剪過。
有一天,辜深深聽說葉南淮要過來,起得比辜沅還早。三月的青島還有些冷,她洗完頭發(fā)坐在陽臺上等風(fēng)干,不知道為何覺得很開心,也許是想得有些入神,連葉南淮站在她身后都沒發(fā)覺。
一大早就坐這吹風(fēng)不怕著涼嗎?他的聲音很溫柔,說話間輕輕撫摸她還未全干的頭發(fā),像剛從海里撈上的海藻一般,滑軟冰涼。
辜深深渾身一僵,雙手緊握。盡管心里有個聲音一直說,不應(yīng)該這樣,但她卻難以抗拒這突如其來的溫柔。
直到辜沅從臥室出來,這一切美好才被打斷,葉南淮嚇得趕緊松開手,笑容僵在臉上。
笨蛋!連我跟姐姐都分不清!辜深深咧嘴笑著跑出陽臺,留葉南淮一臉尷尬在陽臺。
她走去陽臺上,撫摸著剛才被葉南淮撫摸過的頭發(fā),仿佛有什么暖暖的東西流經(jīng)她的心臟,直至全身每一個末梢神經(jīng)。
三、
在辜深深初中一年級即將結(jié)束的時候,辜沅突然被派到外地工作。
在送辜沅走之后歸來的途中,發(fā)生了一件證明辜深深進入發(fā)育階段的重大“事故”——初潮。她小腹傳來陣痛,臉色慘白全身出虛汗,葉南淮嚇得一邊撥打急救電話,一邊抱著她往醫(yī)院飛奔。
眼看快要到醫(yī)院了,辜深深才突然想起來之前辜沅跟她講過的一些女生私密事,立即臉頰通紅,嚷著葉南淮放她下來。在看見她紅透的臉頰時,他才后知后覺地明白了,于是他脫下自己的墨綠色燈芯絨外套,把她包得嚴嚴實實送回家。
一路上,兩個人尷尬地不敢看對方一眼。
可是辜深深還是會偷偷瞟他兩眼,又懊惱又歡喜,而葉南淮是頭一次紅了臉,從來沒經(jīng)過這種事,何況對方還是他女朋友的妹妹。但是盡管各種逃避,他腦子里還是不由自主地想,這件事是不是證明,她不再是小女生,很快就會有自己喜歡的男生了。
辜沅去了外地之后,葉南淮幾乎不來家里了,辜深深只能坐一個小時的公交車去找他。他帶她去吃各種小吃,甚至用一個暑假的時間陪她看完了宮崎駿所有的電影。
初中二年級開學(xué)第一天,辜深深收到一封情書,是同桌蘇佳遇寫給她的。她拿去給葉南淮看,然后她在一旁捕捉他的表情,他先是皺了皺眉,接著扯開一個笑容,摸著她的頭發(fā)說。
深深,這說明你長大了。
她剛才期待的表情頓時消失了,把信搶過來揉成一團,頭也不回地跑了。
一連兩個星期,她都沒有再去找他。
在第三個星期二的下午,他意外地出現(xiàn)在她教室門口,女生們紛紛對她投以羨慕的眼神。
葉南淮也不知道為什么會突然想去看她,也許是因為辜沅離開時托付他要好好照顧深深,也許是不太習(xí)慣深深的突然消失。他帶她在外面玩了一個下午,到傍晚才送她回學(xué)校,可是從頭到尾他也沒有提到過辜沅。
后來秋天時,辜沅被調(diào)了回來。
辜深深和葉南淮一高一矮站在火車站出口等她,她聽到姐姐回來的消息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開心,尤其是辜沅從站口出來之后和葉南淮擁抱的時候。出站之后,她漸漸地放慢了步子,看著前面兩個十指緊扣的人,鼻腔內(nèi)一陣酸澀。
她心里一直期待葉南淮能夠回頭看她一眼,只要一眼就好。就在這個時候她才后知后覺地明白,她對葉南淮的喜歡超出了應(yīng)該有的范圍,也超出了這個年紀所能承受的情感??墒侨~南淮回頭了,他松開辜沅的手,站在原地等她,就這一個小動作,頓時讓她剛才的委屈全部煙消云散。但同時,內(nèi)心深處又有一種對姐姐的罪惡感浮上心頭,看著原地等她的葉南淮,她到底還是說了一句,你們先走吧。
青島進入冬天之后,氣溫驟降。
那天清晨下了雪,葉南淮來找辜沅,辜深深趴在窗臺上看他們走去喧鬧的街上。她默默坐回房間練琴,一首沒彈完錯了好幾個音。中午的時候她接到電話。
葉南淮的號碼,陌生的聲音告訴她,一對年輕情侶出了嚴重車禍。
四、
清晨醒來,木頭窩在她枕頭上舔爪子,她抱它出去吃早餐。葉南淮做好了早餐在沙發(fā)上看報紙。
早安。她坐下吃早餐。
嗯。他放下報紙,在她對面坐下來。
她去學(xué)校前,在門口停頓了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見他沒說話就背著書包出門去了。
晚上回來時,葉南淮盯著她的頭發(fā)看了足足一分鐘,沉著臉問,為什么要剪掉?
蘇佳遇說短發(fā)合適我。她故意在“蘇佳遇”三個字時加重了語氣,好讓自己更有底氣,但攥著的雙手還是出了汗。
他不再說話了,她開始難過,明明是因為不想跟辜沅相似,明明是想引起他的注意才狠下心剪了留了十幾年的頭發(fā),可他卻什么也不說,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
五年了,她已經(jīng)死了五年了,你為什么還不能忘記她,為什么不能在意我。她突然放聲大哭,無力地蹲在門口,木頭被她嚇得逃回了房間。
拉胚機發(fā)出刺啦刺啦的聲響,他手里一個個泥團漸漸出了形狀,時間就像靜止了一般。良久,他不說一句話也不看她,她突然站起來他走出家門,漸漸融進夜色里。
在她走了好一會兒,他才關(guān)掉拉胚機,靜靜地看著她剛才站的位置,想起那年他在陽臺上摸著她未干的像海藻一樣的長發(fā)。其實她怎么樣都沒關(guān)系。
因為她就是她,她不是辜沅。在壁鐘敲過午夜十二點的鐘聲時,辜深深還沒回來,葉南淮打不通她電話才緊張起來。他拿著她的毛呢外套出門,去了她平時會去的地方,可是不見人影。忽然,他想起她常常拉高音調(diào)說的那個名字——蘇佳遇。
在凌晨兩點左右,他才在她的房間找到蘇佳遇的電話號碼,打過去很快就有人接聽了。
喂,我是蘇佳遇。電話那端傳來一個年輕的男聲,以及夾雜著的辜深深的叫嚷。
我是辜深深的哥哥,你們現(xiàn)在在哪兒?一貫冷淡的聲音此刻顯得有些急切。
在我家。蘇佳遇停頓了一下說,不過她說不想回去。
葉南淮剛想開口,那頭傳來辜深深的聲音,接著電話就變成了忙音,他開始回想蘇佳遇的住址。因為她只有這一個熟悉的朋友,所以他記得很清楚。
在一個小時后,葉南淮才找到他們,一進門就給了開門的蘇佳遇一拳,在發(fā)現(xiàn)辜深深醉醺醺地躺在他的床上后,又接連朝他揮了好幾拳。
希望你沒有做不該做的事。他背著光一字一句地說,眼神透出一股寒意,蘇佳遇莫名渾身一驚。畢竟還只是個十幾歲的男生,只能忍痛站一邊,眼睜睜地看著他抱起辜深深出了自家門。一直到他消失在樓梯口,蘇佳遇才捂著鼻子疼得吱呀亂叫,怎么也沒想到一向溫和的葉南淮竟然會對他揮拳頭,還有那眼神簡直是要把他千刀萬剮一樣。他雖然喜歡辜深深,可是也不會對她做什么呀,竟然問不問就揍人,真是,這哪里像辜深深形容的溫文如玉??!
葉南淮用大衣把她裹起來,小心翼翼地抱在懷里,辜深深的頭枕著他手臂,口中喃喃,他湊近聽才知道她叫的是他的名字。
葉南淮,葉南淮……
每一聲都像是刻刀一樣刻在他的心口,她仍不停地叫他,漸漸地眼睛里滲出淚來,在路燈下閃著晶瑩的光。他一直都知道她對他的感情,只是不知道竟然強烈到如此地步,他又抱緊了她一些。也許就是在這個時候,他才注意到她因為酒精的揮發(fā)而微微泛紅的臉,被淚水浸濕的睫毛,一張一合的鼻翼等等,一切都昭示著她已經(jīng)從當年那個小學(xué)生長成了大姑娘。
可是那又能怎么樣呢?她是辜沅的妹妹,甚至是他看著長大的小女孩。就在那一刻,葉南淮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遺憾,遺憾自己比她早出生九年,遺憾她是辜沅的妹妹。就算她是辜沅的妹妹,他也許也可以喜歡她……他不敢再想下去,絕對不可以,不可以……
夜風(fēng)帶著寒氣吹拂著辜深深的臉,她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被人抱著,他的雙臂有力而溫柔,她像一只貓似的往里鉆了鉆,安心睡去。
五、
高考結(jié)束后,辜深深跟每年暑假一樣要去加州。
喝醉酒的那天晚上她的確有感受到他的溫情,感覺到他把她抱回房間時,輕柔地在她眉心一吻。可第二天他卻不肯承認,甚至對她更冷漠了。
晚飯時,辜深深抱著木頭關(guān)在房間里不肯出來吃飯。
葉南淮只好去做陶藝,在他準備打開拉胚機的時候,辜深深開門了。
葉南淮,你喜歡我嗎?她的聲音很小,甚至帶著顫音,他下意識地看向她,她穿著寬大的白色裙子站在門口,短短的頭發(fā),滿臉期待。
他收回目光打開拉胚機,深呼了一口氣,像是做了一個重大決定一般說,當然喜歡。
為什么?她的眼睛有了一絲光亮,心跳加速。
可是他最終還是說出了她最不想聽到的答案,他說因為你是辜沅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
接著很久都只聽見拉胚機轉(zhuǎn)動的聲音,和木頭偶爾兩聲貓叫。
下個月……我要去加州了。她停頓了一下說,這一次不會回來了……
她說完關(guān)了房門,葉南淮停下手里的活,直直地坐著,腦海里一直重復(fù)著辜深深最后那句話。心口漸漸疼起來,像是有人在懲罰他說謊一樣狠狠剜著他的心,因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有多久沒想起過辜沅了。
連木頭也好像嗅到了一絲不安,躺在自己的窩里不敢出聲,整個晚上都靜悄悄的。辜深深抱著膝蓋坐在窗臺上,回想起五年前那場車禍。
那時她趕去醫(yī)院才知道,醫(yī)生是看到葉南淮的手機上撥出的最后一個號碼,才打給她的。而那時葉南淮已經(jīng)嚴重昏迷,在搶救室里搶救了七個小時后,醫(yī)生宣布他成為植物人,可能這輩子都醒不過來了。辜沅則因為搶救無效身亡。
十四歲的辜深深聽到這個消息后,幾近崩潰。三個月后,爸媽受不了打擊而決定移居美國加州,但她死活不肯離開,每天都守在醫(yī)院。爸媽無奈之下,只好把她寄宿在親戚家。
一年后,葉南淮奇跡般地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是辜深深。但是得知辜沅去世的消息后,他哭得像個孩子,責(zé)怪自己沒有保護好她,人也變得沉默寡言起來。
辜深深擔心他,于是從親戚家搬去了他的居所。
那天她拖著行李站在他家門,像寒風(fēng)里的一尊雕像,他拗不過拉她進屋。
你是辜沅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我會照顧你的。那時候,辜深深多希望自己不是辜沅的妹妹,因為這個身份她就被定義為不能喜歡他的人,這不公平。
時光一晃過去四年,她陪伴了他四年,爸媽幾次勒令辜深深移居加州,這次她沒有拒絕。
離開的前一晚上,他們照常沉默地吃晚飯。睡覺時,辜深深抱著木頭進了他房間,在他身側(cè)躺下,她知道他沒有睡著。月光從窗戶照進來,剛好落在他臉上,她像第一次見到他一樣,一寸寸打量他的臉。
短短的胡楂,硬朗的輪廓,眼角有了歲月的痕跡,如果能一輩子這樣看著他多好。兩個人都假裝睡著,直到天亮?xí)r,她才在他耳邊說。
再見,葉南淮。
六、
辜深深帶走了所有的行李,連一只襪子都沒有留下,木頭站在門口喵喵地叫著。她回頭看著它,心生悲涼,竟然只有一只貓給她送行。
她出門前,葉南淮的房門一直緊鎖,她從門縫里嗅到一絲酒味,也許連嗅覺也出了問題吧,因為他從來不喝酒的。
她出了小區(qū)之后,沒有直接去機場而是見了蘇佳遇,并把行李都寄放在他那里。
不知道這次我會不會被你害得掉一顆門牙。蘇佳遇摸著上次被揍的鼻子,有些后怕。
這次不會的,放心好了。她笑著說。
那他能掉進你的陷阱嗎?他問。
我只是想給他一個時間,讓他看清楚自己的心。她說。
那還真的去加州???蘇佳遇還以為她只是打著去加州的幌子考驗葉南淮。
加州有一件很重要的事,等回來我請你吃飯。她勉強露出一絲笑意,好了,該去機場了。
蘇佳遇是辜深深這些年唯一的朋友,從初中開始他跟她表白過無數(shù)次,但唯有這一次她沒有拿年紀小來回絕,而是告訴他,她另有所愛,那個人比他更早的在她心底扎了根。
辜深深到加州的時候,正好碰上伯克利的風(fēng)箏節(jié),純凈的藍色天幕上密密麻麻的風(fēng)箏,都像是在迎接她這只漂洋過海的風(fēng)箏。
但只在加州待了一個星期,辦完了那件事她就回去了。
她住在蘇佳遇的家里,而蘇佳遇總是害怕葉南淮會突然破門而入,就自己主動搬去了同學(xué)家。但作為她唯一的朋友,幾乎每天他都會跑過來陪她一起吃飯,那天他實在沒看準皇歷,跟辜深深走在街上突然就撞見了葉南淮。
但后來才知道是著了辜深深的道,她帶他去的那條街上,有葉南淮的陶藝店鋪。
半個月不見,葉南淮還是從前那樣,只是臉上的胡楂有些天沒刮了,顯得有些不夠精神,但是在他看見辜深深的時候,暗淡的眸子瞬間就亮了起來。
蘇佳遇趕緊躲在辜深深背后,可這一次葉南淮完全沒有注意到他,而是沖過去拉住辜深深。
你沒有去加州?他語氣有些急切,也有些喜悅。
去了,又回來了……她垂下眼瞼,不敢看他的眼睛。
跟我回家。他拉著她就走,身后的蘇佳遇頓時松了一口氣,辜深深卻在心里竊喜。葉南淮握著她潮熱的手時,一顆心才回到原本的位置,她走那天早上,他喝了很多酒好讓自己沉睡著不去送她??勺詈笏€是去了機場,只是當他趕到時,飛機已經(jīng)開始滑翔,像一只斷線的風(fēng)箏往遙遠的加州飛去。
那一刻他覺得世界太殘忍,在他終于肯面對她的感情時,她卻迅速消失了,所幸她回來了,所幸他還能握著她的手。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管她是不是辜沅的妹妹,他就是喜歡她,從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歡了。
辜深深的手被他緊緊握著,盡管已經(jīng)麻木了,可依舊滿心歡喜。
兩個人一前一后,穿過人群,穿過馬路,穿過一切障礙,在快要到家的時候,葉南淮突然轉(zhuǎn)過身一把將她攬進懷里。辜深深始料未及,整個人栽入他懷里,臉靠著他的胸膛,聽到他加速的心跳,那一刻她忽然幸福得想落淚。
情人之間,總是需要一些儀式來宣布開始或者告終。辜深深也不能免俗,她盯著他的眼睛,鼓起勇氣告白——我愿意做你的風(fēng)箏,可以飛翔也可以棲落在你臂彎,但你要答應(yīng)我不會剪掉那條線。不管發(fā)生什么事,你都不能放開我。
葉南淮也不知道她從哪里學(xué)來的這些話,只笑著撫摸她的頭發(fā)說,我答應(yīng)。
七、
這以后,他們終于像一對像樣的戀人了。
辜深深的行李還在蘇佳遇那里,她每天都穿著葉南淮的衣服,抱著木頭看他做陶藝,困了就窩在他腳邊枕著他的小腿睡覺。有時候她醒來會發(fā)現(xiàn),鼻尖上被他抹了黃泥,然后故作生氣地撓他手掌心,一個正在成形的花瓶就偏離了原來的形狀,他不生氣反而將她橫抱起來,做出要丟她出去的動作。兩個人因此笑得喘不上氣。
青島進入到冬天后,葉南淮不得不帶她去蘇佳遇家取行李。那天下著小雪,兩個人手牽手穿過一片光禿禿的雪杉樹林,細細地白色顆粒落在他們的頭發(fā)和肩上。
蘇佳遇早早地在小區(qū)樓下等他們了,兩個行李箱上都落了一層銀白的細雪,但是在看見葉南淮之后他條件反射一般往樓梯間縮了縮,惹得辜深深哈哈大笑。
今天好冷啊,你們趕緊拿了回去吧。他哆哆嗦嗦地哈著氣,又撓撓頭。
上次,對不起。葉南淮伸出手表示友好,謝謝你照顧深深。
蘇佳遇受寵若驚一般趕緊上前握著手,險些沒眼含淚花,辜深深在一旁快笑岔了氣。她提起行李,葉南淮立即接過來,就在他們準備要走的時候,蘇佳遇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攔住他們。
等等,上次我媽來我這大檢查,我把我游戲光盤藏你這包里了。
葉南淮笑笑,打開他指著的包,可就在行李箱外包被打開的那一刻,他的笑僵在了臉上。察覺到不對的辜深深低頭一看,頓時一顆心落到谷底。
是一張合照,左邊是穿著粉綠小禮服的辜深深,另一邊的人身披白紗,頭上戴著皇冠,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那人正是五年前車禍“身亡”的辜沅。
辜深深死死拽著裙角,不敢去看他的目光,眼淚無聲涌出。
葉南淮怎么也沒想到,五年前那場車禍,辜沅幾乎沒有任何損傷,在醫(yī)生宣布他成為植物人的時候,她爸媽為了女兒的未來,支付了他全部的醫(yī)藥費后就帶著辜沅遠走加州。辜深深本以為他像醫(yī)生說的那樣不會再醒來,沒想到他在一年后醒來,怕對他打擊太大,也出于私心而隱瞞了真相。
而辜沅,她同樣也隱瞞了他醒來的真相。因為那時候她除了葉南淮,一無所有。她去加州,也不過是為了參加辜沅的婚禮。
風(fēng)雪越來越大,辜深深面對葉南淮質(zhì)疑的目光,忽然懷疑前幾天所有的幸福都只是一場夢。一旁的蘇佳遇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們,只覺得氣氛怪異得可怕。
深深,你……葉南淮張了好幾次口,最終也只說出這三個字來。
終于,辜深深受不了他探尋的眼神和逼人的氛圍,也怕他責(zé)怪她,于是奔跑進撲面的風(fēng)雪里。除了耳邊呼嘯而過的風(fēng)聲外,她似乎還有聽到背后葉南淮遙遠的吶喊。她撒了彌天大謊,如今謊言被曝光于光天化日之下,她無路可退,只能往前拼盡全力地逃離。
只是,那時候的辜深深還不懂,感情沒有經(jīng)歷過變故,不會變的堅強。這一回,辜深深是真的去加州了,帶上了所有的行李,也辦了移民手續(xù)。
從辜深深離開后,葉南淮就沒在做過陶藝,拉胚機不再轉(zhuǎn)動,連木頭都變得安靜了。早上,他做好了早餐卻沒有人來吃,晚上,沒有人推門進來說我回來了。他第一次體會到,原來一個人的離開,會給他的生活帶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看著窗外緋紅的晚霞想,他沒有怪她隱瞞真相,他只是一時不知道要怎么接受這真相。在醫(yī)院沉睡的那一年里,其實他并不是完全沒有知覺,他模糊地聽見她一遍遍叫他的名字,然后夢里反反復(fù)復(fù)都是她的模樣。但因為她是辜沅的妹妹,他只能當作不知道。
年輕的感情總是脆弱又敏感,辜深深紅著眼眶把一切都告訴了辜沅,她先是錯愕,又是沉思,最后拍拍她的肩膀告訴她,沒關(guān)系。
但辜深深始終沒說,在那場車禍的前一個月,她曾看見有個男人來找辜沅,他們站在香樟樹下接吻。
因為她和葉南淮永遠都沒有可能了。
八、
兩年后,伯克利的風(fēng)箏節(jié)。
辜深深和幾個同學(xué)一起從舊金山的學(xué)校趕去參加風(fēng)箏節(jié),出了灣區(qū)地鐵就看見了湛藍的天空上密密匝匝的風(fēng)箏,和擁擠的人潮。
在加州的兩年里,她去了很多地方,也看過很多風(fēng)景,在每一個地方她都會寄一張未署名的明信片給葉南淮。
在她用相機對準天上的風(fēng)箏拍照時,有個同學(xué)突然叫她幫忙拍照。
她接過對方的相機,調(diào)好焦距,在按下快門的那一瞬間,她忽然看見了同學(xué)背后的男人。他穿著燈芯絨灰色的外套,雙手插在口袋里,正對著她的鏡頭。
他終于是抵不過內(nèi)心的掙扎,去遍了她寄給他的明信片上的地方,終于在這里遇見她,人山人海他竟然一眼就看見了她。
葉南淮!
隨著這聲吶喊,她的眼淚奪眶而出,像那時從他身邊逃走一樣的速度向他奔去,在風(fēng)從她耳畔呼嘯而過的那一瞬間,她腦海中只有一個念想。
那就是,她這只漂洋過海的風(fēng)箏,要永遠棲落在他的臂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