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聲音的森林”,是一片魔幻般的森林。
那里沒有一只動物,只有一片遮天蔽日的老槲樹。那些槲樹全都是“模仿他人的樹”。
舉個例子來說,就像這樣——
一只布谷鳥誤入了這片森林。布谷鳥被它的陰森、寂靜嚇壞了,不由得“谷、谷——”地小聲叫了起來。
于是,森林里立即“颯颯”地刮起了一陣風,森林里的槲樹的葉子紛紛模仿起布谷鳥來了。
“谷、谷——谷、谷——谷、谷——谷、谷……”
整片森林仿佛都變成了布谷鳥的巢似的,一片片樹葉一邊抖動著,一邊不停地叫著。布谷鳥吃了一驚,好半天連大氣也不敢出,然后才又試著叫了一聲:“谷谷谷?!彪S即槲樹的葉子就又一邊抖動,一邊學起舌來。
“谷谷谷、谷谷谷、谷谷谷……”
那聲音逐漸變成了讓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向森林的深處傳去,不久,就與遙遠的風聲一起消失了。布谷鳥猛地戰(zhàn)栗了一下,最后放聲大叫起來:
“谷、谷——!”
于是,森林里馬上就涌起了聲音的漩渦,把布谷鳥卷入了恐怖的聲音深淵里!布谷鳥一下子躥了起來,在森林中狂亂地兜著圈子,最后累得精疲力竭,一頭栽倒在地上。
森林一下子又變得鴉雀無聲了,一動不動地等待著下一個獵物。
真是一片可怕的“聲音的森林”。
不知有多少動物誤入了這片森林。不論是哪一種動物,都像被囚禁在鏡子房間里的人害怕自己的鏡像一樣,自己被自己的回聲嚇怕了,在森林里抱頭鼠竄,結(jié)果用完了力氣,倒了下去。
有時也會有人類闖進來。比如追捕獵物而誤入這片森林的獵人、在霧中走錯路的樵夫什么的。
這些人全都被吸到了樹里頭,成了森林的養(yǎng)分。
話說離這片森林不算太遠的地方,住著一戶墾荒的農(nóng)家,家里有一個小女孩。
女孩長得像花蕾一樣,所以,村里人都叫她阿蕾。
每天早上,父母下地耕田之后,阿蕾就一個人去喂雞了。這孩子戴著麥稈已經(jīng)綻開了的草帽,系著母親的舊圍裙,雙手插在口袋里,輕聲呼喚起雞來了:
“咕——咕、咕、咕、咕?!?/p>
一聽到這個聲音,雞們就全都“呼啦”一下聚集到女孩的身邊來吃食了。
可是,雞群里頭有一只公雞卻非常任性。這只公雞又高又大,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加上又長了一個美麗無比的雞冠,所以,多少沒把小小的阿蕾放在眼里。
這天,不管阿蕾怎么叫,公雞就是把頭扭向一邊,紅色的雞冠豎得直直的,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遠處的森林。
那黑沉沉的、在風中“沙沙”搖動的森林,好像在呼喚自己似的。對于公雞來說,這遠比阿蕾可愛的呼喚聲和那一點點雞食要有魅力多了!它覺得在那起伏的林濤中,就好像藏著什么夢幻與冒險似的。
公雞猛地倒豎起一身白毛,發(fā)出了“喔”的一聲尖叫,接著就飛上了天空。它飛得又低又快,就如同一個白色的球。
“哇啊??!”
阿蕾驚呆了。
我們家的公雞逃走啦!飛上天逃走啦!
阿蕾張開雙臂,追了上去。
公雞那白色的羽毛散落下來,它仿佛瘋了一樣,向著“聲音的森林”的方向一直飛去。
阿蕾在后面緊緊追趕。
“等一等——等一等——”
女孩的帽子被吹飛了,大圍裙在風中被刮得“呼呼”作響。
就這樣,不一會兒的功夫,公雞和阿蕾都鉆進了那片“聲音的森林”里。
“聲音的森林”里陰森森、靜悄悄的。既聽不見小鳥的聲音,也聽不見小溪的聲音。
然而,隨著公雞“喔、喔——”的一聲叫,所有的樹葉都好像等不及了似的,發(fā)出了一個相同的聲音: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聽到這聲音,公雞別提有多興奮了,它甩著尾巴,朝著森林的深處、更深處跑去了。但這時,機靈的阿蕾一下就明白了過來:
那是誰在學舌!媽媽老早就說過了,這片森林里頭全是妖魔鬼怪!我絕對不能發(fā)出任何聲音……
于是,阿蕾緊緊地閉上了嘴,只是“啪噠啪噠”地跟在公雞的后面追。
公雞叫一聲,森林就會一邊抖動一邊學一聲。如果閉上眼睛,感覺就好像樹上都落滿了公雞似的:
“喔、喔——喔、喔——喔、喔……”
阿蕾趕緊用雙手捂住了耳朵。
很快,天就黑了。
在昏暗的森林的小路上,阿蕾終于追上了一頭栽倒在地的公雞。公雞叫累了,跑累了,翻白眼了。
總算是抓住你了!
阿蕾蹲下身,抱住了公雞。公雞又甩動著雞冠要逃走,于是阿蕾就一邊撫摩著公雞的背,一邊輕聲唱了起來:“睡吧睡吧,小雞……”那是阿蕾的媽媽編的關(guān)于雞的搖籃曲。到了晚上,只要阿蕾在小房子前唱起這首歌,吵吵鬧鬧的雞們簡直就像是中了魔法似的,一下子就靜靜地睡著了。
“睡吧睡吧,小雞,
太陽落到森林里了,
南瓜花也睡著了,
鍬和鏟子在小棚子里,
井里的吊桶做夢了,
睡吧睡吧,小雞。”
為了不讓森林聽到,阿蕾把嘴貼到了公雞的頭上,用極輕、極輕的聲音唱著。
可是,這是一片耳朵非常尖的“聲音的森林”。
一棵棵槲樹立刻就“沙沙”地抖動起來,開始學著唱起了阿蕾的歌:
“睡吧睡吧,小雞,
太陽落到森林里了,
南瓜花也睡著了……”
不過,因為這首歌的曲子非常好聽,不知不覺中,森林的歌聲就變成了悠揚悅耳的輪唱。
而且槲樹們模仿著阿蕾,唱著唱著,就變得心情舒暢起來,就困得不行了。于是,樹葉的輪唱就一點一點地慢了下來,不久,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鍬……和鏟子在……小棚子里……
井里的吊桶……吊桶……
吊桶……做夢了……
睡吧睡吧……睡吧睡吧……”
咦?
阿蕾豎起了耳朵。
森林的歌聲一點一點地變小了,變得斷斷續(xù)續(xù)了,沒多久就全部消失了。那之后,不管阿蕾發(fā)出多大的聲音,連一絲回音都沒有了。
阿蕾抱著公雞站了起來,然后,在黑暗的森林里竭盡全力喊了起來:
“媽媽——”
于是,怎么樣了呢?月光從樹葉的縫隙里,一閃一閃地瀉了下來。槲樹的葉子立刻反射出了銀色的光。然后,它們一邊睡,一邊輕柔地搖了起來。
還是頭一回有月光這樣明晃晃地射進聲音的森林。月光照亮了阿蕾回家的小路。
是一條彎彎曲曲的、長長的小路。
天快亮的時候,阿蕾抱著公雞,回到了家里。媽媽已經(jīng)準備好了熱牛奶,等在家里了。
進到“聲音的森林”里,又活著回來的,這個女孩和公雞是頭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