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呱呱墜地的時候,我正在一扇藍色的門外焦慮地踱來踱去,突然門開了,哭聲止住了,她——輕輕地來到了我的掌心里。濕漉漉的毛發(fā),尖尖的腦袋,小小的眼睛很費力地掙開吧嗒一下又長長地閉上了,臉上掛滿了淚痕。端祥著她,我卻有些錯愕,哦,可憐的小寶貝,我們的故事就要開始了嗎?她的樣子,突然讓我想到了一根豎起的大拇指頭,是贊賞的聲音,還是我們之間,只有對的,沒有錯的?突然她又哭了起來,那一刻我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這個即熟悉又陌生的小生命。
這就是我的女兒,她剛從一個遙遠的地方走來,今生我們將休戚相關地生活在一個叫地球的地方,此刻她只知道哭鬧,不哭鬧的時候就睡覺或挪動著臉上的五官,做著各種搞怪的表情,這時候我會悄悄地打量著她,想尋找我們有什么共同的地方或是她會帶給我關于我們關系的任何預示,但每次她都神秘地咂巴著只有茶毆大小的嘴巴,或啞然失笑或呀呀學語,渾身至使至終都透露著說不盡的懶散與說不盡的冷淡。
在她七個月大的時候,她終于能夠清楚地說出第一個字——嘖。當你給她搖扇子,她“嘖嘖嘖”地看著你;當你念完了一段童話,問她“聽懂嗎”,她“嘖嘖嘖”地附和著;當你深情地看著她,以為她就是這世上最美麗最高雅的公主時,她卻連看都不看你,“嘖嘖嘖”地吮著自己胖嘟嘟的手指頭。
我會翻著各式各樣的彩色圖片,努力地教她認著:這是紅色,這是藍色,這就是三角形……終于引起她的注意了,乖乖,眼睛睜得大大的,泛出了異樣的光芒,乖乖,忽然就伸出手來搶我手里的圖紙。乖乖,終于學上了,我很滿意她這種主動好學的表現(xiàn),不枉勞壞了我的腰椎盤與膝蓋。但只聽見“滋”的一聲,那頁彩紙很清脆地在她手中變成了兩截。又在我出神間,它又變成了四截。乖乖,我的小祖宗,你不愛書也不能這么毀書的。我不客氣地彈了彈她的小手掌,她哭了起來。好啦,算你贏了,知道原來你只喜歡搗蛋,以后不打你啦!但她哭的更厲害了,我惶惑:這是什么寶貝,這么不講理的!
而她是越來越不講理了,一碗米糊剛喂了一小口,她就不吃了,任你把自己雜耍成了猴子,還是老虎,她依然我行我素,有時嘴巴“嘖嘖嘖”地叫著。不要瞪她,這小寶貝已隱約發(fā)現(xiàn)自己才是這圈子的中心,是老大。這是她近一年來的人生積累,而這份積累的來頭卻不大光彩,別人是用血汗拼來的,她純粹是用淚水獲取的,只要她放聲一哭,馬上就有人來哄她來買她的乖。關于這一點,我有著比她更清醒的認識,她有時竟是為了哭而哭,用哭聲來賣萌。
她一歲零三個月的時候,學會了說出兩個字,這兩個字是:媽媽。我有些心酸,忙教她:快叫爸爸,快叫爸爸。她嘴唇挪了一下,便叫道——快快。那一刻,我差點傻了。
她學會爬后,便開始在悄悄打量著滿屋子的主意,有時這主意說出來,嚇你一跳。有一次我正在看電視節(jié)目,她連坐帶爬迅速靠近了電視機,伸出手就往電視機屏幕上拍,想取出電視劇里的冰激凌;我的一套茶具放在桌上,一經她染指,結果拗斷的拗斷的,破碎的破碎的,分崩離析,殘不忍睹;桌上的碗,如果收遲了一會兒,馬上就會被她推下桌子做成一道重心加速度的物理實驗題。在她破壞了我的剃須刀后,我終于決定反擊,當然不教而誅非君子,我先向她宣布,如果再摔壞一件東西,打手心五下。為了演示這打五下手心后的樣子,我放下了手里的手機,當著她的面,用左手掌猛打自己的右手掌,結果右手掌熱辣辣地疼起來,很不好受,我忙找些冷水來泡泡,才一轉身功夫,我的手機就到了她手里,我大叫,放下。結果這次她果然很聽話,便把手機放下了,只是放下手機的位置不太對,那時她抓手機的手已離開地面有好幾十厘米——只聽到不幸的那一聲“啪”!
兩歲的時候,她開始建立起自己的原則,這個原則就是:我的就是她的,而她的卻只能是她的。為了灌輸中國傳統(tǒng)的仁愛與無私的精神,我開始教她:能分享的東西才是好東西,分享是一種美德,明白嗎?她一伸手,捧著我的臉蛋就往她臉上貼。后來我才知道是我誤會了,她的親妮并不是表示她接受了我的意見,而是覺得我這一副古板嚴肅的樣子從沒見過,很新奇,后來她就用相同方式迎接了我送給她的布熊和玩具狗狗。布熊是我給她的,關于這一點,我很佩服她立馬就忘的本領,原來當我想還是把布熊送給哥哥的孩子時,她說,這是妹妹的布熊,不行。我變臉了,跺起腳,她更加緊地抱著它們,讓你連摸一下它都沒門。無論多大的蛋糕,只要攥在她手里,就變成“妹妹的蛋糕”,你永遠無法知曉它們究竟什么滋味。
三歲的時候,她開始學認字母學認漢字,我買了些相關的影碟來給她看,有一天我?guī)鰜?,她竟認出了我的摩托車,她說,爸爸的車牌4U-……我大為贊賞,以為碰到了天才,遂買了輛遙控小汽車獎給她。后來我才知道我送冤了,因為直到現(xiàn)在她依然無法把只有26個數的英文字母表背下來,不過這不能怪她,只能怪我欲速而不達,教她英文字母的同時,又教了她拼音字母,結果她讀a時總有些遲疑,不知是念“ei”還是念“啊”。
有一次帶她出去玩,恰好碰到了同學,光顧著聊天,她被放在一邊晾久了,突然出奇不意地尖叫了一聲。我回頭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她又尖叫了一聲。然后自個兒向街上跑去。我叫道:小心車,回來。她馬上頓住,說:你不要妹妹了。我才想起我冷落了她,說了聲對不起,然后她跑回來。從此以后,她用尖叫表示不滿,后來又學會了運用白眼。由于她表達情緒的方式越來越多,撥動了我的詩弦,那一年,我給她寫了三首詩,分別是《五一節(jié)我和我的女兒》、《歲月不是哭泣花朵》、《給女兒的詩》,均未發(fā)表。
她四歲的時候經歷了第一次危險,用她的話說,她的腿差點就沒了。事情是這樣的,我家住在五樓,陽臺上裝了很多防盜鐵條,她喜歡數這些鐵條,通常數到十時,她便忘了怎么再數下去,我教了她幾次,十加一就是十一,那一天,她剛好又數到第十根鐵條,想做個記號,又怕一轉身弄錯了是哪一根,突然她詭秘一笑,來了辦法,她伸出了她的小腳搭在第十和第十一根鐵條之間,然后繼續(xù)數下去,不料一不留神,小腳陷進了鐵條的間隙,直沒至膝蓋。哭——接著哭——再哭——直到后來我差不多用了半桶花生油抹在她的小腿上,她才抽出了小腳。從此以后,她逢人便淚汪汪地說,那一天,她的小腿差點就沒了。在這一歲時,她終于搞清了家里大人的輩份關系,原來爺爺奶奶是比爸爸媽媽更大的大人,弄清了這一點,她睡覺的時候好幾次邊笑邊夢囈:我不怕爸爸了。我有些莫明其妙,第二天,她果然當著我的面,又拿起了我的胡須刀,當我要打她時,她迅速躲到她奶奶的身邊,還朝著我擠眉弄眼。
五歲上玩兒園,她貪睡喜歡賴床,早上總是要叫上好長一會兒,才懶洋洋地醒來。由于我怕上班遲到,因此約法三章,每次喊到三,無論有多想睡,也要起來。她答應了。第一周,每次喊到三時,她就乖乖地爬起來,我們交口不停稱贊,真是好寶寶。好景不長,應了老人的古言:長毛的牲口不能夸。第二周,失效了,不過她討價還價,要數到五,她才起來。這個馬馬虎虎可以答應。不想開了個壞頭,第三周便變?yōu)槭谒闹茏優(yōu)槎?。當變?yōu)槿畷r,我好不容易喊完,再仔細瞧她,她一翻身已經又入了黑甜鄉(xiāng),我被氣的那氣不止從一個鼻孔里出來。這個問題直到現(xiàn)在依然無法解決。
她開始用自己的感覺來區(qū)分詞語的性質,比如,她說,如果叫她妹妹,是愛她,叫她妹呀,是喜歡她,叫她小沈,是討厭的意思。我一回思,才發(fā)現(xiàn)原來她很細心,以前當我批評她時,總嚴肅地叫她小沈同志,而平時叫她吃東西,一般喊她“妹呀”。當她心情不好時,總叫我爸,心情好的時候,卻叫我哥,有時叫我哥爸爸。我訓她,不能隨便亂叫,否則太沒教養(yǎng)。從此以后,她一見我面就叫我“哈哈”,我才醒悟原來中國人“打哈哈”的習慣打小就形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