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相上來說,我還屬于眉清目秀,男生女相的那種人。
但這相貌往往迷惑人,有的人,靈魂往往并沒長在臉上。我發(fā)覺我就是這種人,靈魂寄予于肉體,欲望潛伏于貌似云淡風輕中。
我媽早年受過很多苦,當年,她就是一個十八歲的叫花子,流落到一個男人的家鄉(xiāng),跟了那男人結(jié)婚,生下了我。我媽那年進城前,把她喂養(yǎng)的一頭年豬殺了,專門腌了兩百多斤臘肉帶到城里,她聽說城里吃水也要用錢買,就差點想辦法把井水引到城里來了。媽來城里后,讓人驚嘆的是,她成了一個購物狂。米、油、肉、菜,媽常把冰箱、廚房的角角落落塞得滿滿的。其實,我媽飯量早不大了,尤其是上了年紀后,飯量和貓差不了多少。但媽的購物欲,越是上了年紀,越是飽滿。媽說,她總擔心物價漲,擔心市場上缺貨,家里裝得滿滿當當,心里才不慌。想起在鄉(xiāng)間土墻上,那些年寫下的石灰標語:深挖洞,廣積糧。我媽,是不是受那個影響。
我媽永不停止的購買行為,多次遭到我爸的斥責,吃得完嗎,吃得完嗎。由于長期吃剩菜剩飯,都吃得痛風了,常瘸著腿走路,像個殘疾人。我爸對我說,你媽早年受了苦,所以在晚年變得特貪婪,想把超市里打折的東西,都買回家。爸還說,媽有一次直盯著一個鄉(xiāng)下人筐里的肉,想把它全買回家。
我不能埋怨我媽。我痛心地發(fā)覺,她的兒,我也是這樣一個有購物欲的人。
“蒜你狠、姜你軍、豆你玩、鹽發(fā)狂”那些日子,我家廚房里的蒜、姜、豆、鹽,都夠吃好幾年了,但日子真是無情,一旦吃不上它們發(fā)霉發(fā)潮長秧子的速度,這些東西,就只有含淚傾倒在垃圾里了。多少次,當我在老婆的呵斥聲中,把家里長了霉發(fā)了秧的綠豆、菌菇、大蒜往垃圾傾倒時,我就像一個發(fā)誓戒毒的癮君子一樣,戒了這沒完沒了的購物欲吧。
但哪里戒得脫,剛倒了一籃子菇,下午又買回一盆子木耳,看見一個鄉(xiāng)下人歪在一棵大冬瓜面前睡覺,毫不猶豫就把那棵二十多斤重的冬瓜吭哧吭哧扛回家。老婆說,你晚上就不用開空調(diào)睡覺,抱著冬瓜降溫。結(jié)果吃了三天,沒吃完,討好似地把剩下的瓜抱到鄰居家門口說,鄉(xiāng)下親戚送的,有機的,草木灰肥種的。鄰居納悶了,這人平時沒啥交往啊,還常常一幅憂傷面容,瓜里沒投毒吧。讓我真正憂傷的事發(fā)生了,在樓下垃圾箱里,我恰巧看見了那送給鄰居的半個瓜。
媽啊,原來遺傳基因,已把我套牢了,我這樣一個購物狂,是媽給遺傳下來的。
前年我去東北,一路上,販子一樣扛回大包小包,都是我在外面淘得的土特產(chǎn)、皮帶、襪子、內(nèi)褲、胸罩……老婆氣大了,誰要你買這么多胸罩啊,我八十歲時也帶不完。去年去海南,買回的海鮮,一直吃得全家人上火拉稀。更為痛心的是,我在超市轉(zhuǎn)悠,發(fā)現(xiàn)那些外地購買的稀奇寶貝,本地超市里都有,有的還便宜很多。
而今,我還是網(wǎng)購一族,最親切的電話,也是快遞員在樓下給我打電話的聲音。
我看了一些貪官的資料,發(fā)現(xiàn)早年他們大多經(jīng)歷了艱難的生活,所以有了權(quán)力后變得特貪婪。還有不少身家億萬的老板,他們說,不停地掙錢,其實用不了那么多,掙來的,是一份安全感。
說一個成熟的人,朝下朝內(nèi)生長。我這樣一個膨脹的人,購物狂,是貪婪嗎?還是焦灼之中,有一種對明天沒有的安全感?
一個網(wǎng)絡作家寫過一本書《多數(shù)人死于貪婪》。哎,我也沒免俗,到底是多數(shù)還是少數(shù),就這樣困于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