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熱烘烘的,我拖著大大的行李箱,一抬頭,機場里人來人往的景象便沖進眼簾。
母親為我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嘴里不停地絮叨著出門游玩的注意事項。我百般厭煩地點了無數(shù)次頭,終于在她又一次叮囑下憤憤地拿出耳機塞上耳朵。不知名的歌手聲嘶力竭地吼叫著,我的耳膜也像面鼓一樣樂此不疲地起伏,那些快要燃起米的暴戾被塵封在了這小小的耳機孔里。
母親訕訕地閉了嘴。
我們的世界就這樣沉默了下來。令我詫異的是,不管耳邊的音樂聲多響亮,我還是清晰地聽見了她嘆氣的聲音——像積蓄已久的雨,無可救藥地飄在了我的心上,那么潮濕。
過安檢前,她又開始喋喋不休,說那座城市很熱一定要注意防曬,說手機要開機必須和他們保持聯(lián)系。這些她一遍遍重復著的話好像是在送走自己女兒前唯一的寄托。
既然那么不放心,為什么不扔下煩瑣的工作與我同行?
她突然停下來,像是在努力思考著什么。過了一會兒,她不由分說地將手頭的東西一股腦兒地塞給我,留下一句“我馬上回來”就匆匆轉(zhuǎn)身。
我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她就奔了出去。她穿過擁擠的人潮,頭發(fā)被跑起來的風吹亂而顯得狼狽不堪。我眼睛莫名地有些疼,母親奮不顧身朝前的身影像一根刺,扎在我心上。
很快她便返回了,顧不上理一理那凌亂的頭發(fā),鄭重地將一把遮陽傘遞給我?!俺鲩T時忘帶了,隨便買了一把,將就用吧?!蔽彝玑屩刎摰纳袂椋歉谛念^的刺越發(fā)疼痛,我的整個胸腔里都彌漫著一種碎裂的柔情,一直蔓延到了我的眼睛,變成了薄薄一層水霧。
我接過傘,安靜地轉(zhuǎn)身,走過安檢。速度很快,快到讓她看不清我已經(jīng)泛紅的眼眶。身后熙熙攘攘的人流很快淹沒了她,可我就是無比篤定,有一束熾熱的目光一直注視著我,那樣的目送只會讓我心安,只會讓我覺得她還在這里。
我沒有轉(zhuǎn)身,沒有回頭。
在飛機上,我做了個冗長的夢。夢里又看見了母親錢夾里那張我三歲時與她的合影。軟軟的紙張被小心翼翼地封存在塑料膜里。照片里的母親明眸善瞇,長發(fā)及腰,懷里窩著一個胖乎乎的、流著鼻涕傻笑著的我。多少次我讓她把這張有損我形象的照片丟掉,而她每次眼睛里都會涌動著那些陳舊記憶帶來的溫情。
我身不由己地發(fā)覺她就是這樣開始蒼老的。
我生命里匆匆而過的這十三年,與母親的合影仔細想來就這一張而已。那些形形色色的照片中,我與她之間不是隔著人就是隔著華而不實的風景。
我身軀越來越挺拔時,終于發(fā)現(xiàn)母親的臂彎已容不下我。
在溫柔的降落提示聲中睜眼,窗外已是另一片土地上的天空。飛機穿越了云層,一片晴朗,云面上反射著刺眼的光。
伸手在干燥的空氣中抹去眼角一片濕潤。
終于看清母親目光里鐫刻著的東西。
終于懂得為什么那樣的目送。我們彼此都不回頭。
伴我走的人一直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