皿方罍(又有“皿天全方罍”、“皿天全方彝”等名行世)號稱商周銅罍之王,關(guān)于他的傳奇故事早已傳遍里巷,我們試從文化角度作一解讀,或可再為大家添一點茶余飯后談資。
在八國聯(lián)軍侵華前,清朝有一部分士大夫,用非常嚴肅的“考據(jù)”結(jié)果,證明一件事情就是“英吉利”的英國,其實是“鷹急厲”的鷹國,他們以鷹為圖騰,鼻子是鷹的鼻子,眼睛是鷹的眼睛,心腸是鷹的心腸,所以英國應(yīng)當是“鷹”國。這個例子,我們可以看到,把一個概念弄清楚,對于談?wù)撘粋€對象是多么重要。
我們談皿方罍,“罍”大家曉得,裝酒用的酒壇或酒罐,流行的時間大概是從武王伐紂到五國爭霸,分方形和圓形兩種,圓形更加流行一些。我們看當時的史料,有“罍而歌者”(見《滿井游記》);有“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懷?!保ㄒ姟对姟ぶ苣稀ぞ矶罚?。圓形晷的特色,是斂口,廣肩,豐腹,圈足或平底;罍的肩膀兩邊,有的掛兩只耳朵,有的掛四只耳朵,耳多又有環(huán)形或獸首形的區(qū)別。這個在出土的罍形器皿中,我們時不時的都有見到。
還有一部分罍,斜著個肩膀,肚子很深,圈底(少數(shù)平底),腦袋上的蓋兒,圓斜,狀如屋頂。當然后來有一些衍生的樣式,但大致的基本形狀還是能看得出來,比如方體小口圓肩平底式、方體小口圓肩圈足式、方體高頸狹圓肩高圈足式、大口短頸廣肩低體平底式等。罍身上的花紋,比較常見的是饕餮紋、龍紋和蕉葉紋。
“罍”的意思講清楚了,我們曉得那是一個“方罍”,可為什么叫“皿方罍”?這個“皿”是什么意思?能看到的史料里沒有講,我們只能從器蓋、器身上鑄造的銘文上,窺測一番。
皿方晷的蓋上、身上都有銘文,字數(shù)和排列方式還不一樣。蓋上有兩行八個字,是:“皿而全乍,父己尊彝”,身上是三行六個字:“皿乍,尊,父已彝”。據(jù)有關(guān)人士考證:
“皿”是器主族氏名
“而全”是器主名字
“乍”通“作”
“己”是器主
這樣分析,大概是這樣一個情況:這個罍是以“而全”的老爹受祭拜的廟號來命名的?!懊蟆奔沂巧讨軙r期的一個很有影響的大族,1977年陜西隴縣韋家莊發(fā)現(xiàn)了一件皿氏族人的青銅簋,年代與皿方罍相同。這件簋出土于一座西周貴族的墓中,其主人與皿方晷的主人,顯然是同族人,“而全”跟他父親應(yīng)該是商周之際,身負某種使命來到湖南的周朝人。
皿方孽是一件祭祀時裝酒的器物,但它的造型,卻本自商代帝王的宗廟。我們從蓋部俯視,可以明顯看到抓手與蓋像一個廡殿。抓手與蓋均四面坡屋頂狀,兩個屋面四角均飾四個鉤狀扉棱,類似建筑的柱,天頂部位均有一凸起的棱,顯然表示的是“橫梁”或屋頂?shù)募埂Iw主體部位的四面坡大屋頂,除了四角的扉棱,還在每面坡的中部飾凸起的扉棱,似表示建筑有廊,扉棱即廊柱。抓手與蓋兩個四面坡屋頂疊加在一起,正與文獻上所謂“四阿重屋”暗合。與器蓋相對應(yīng),器身方形、有8道凸起的扉棱,與蓋也可對應(yīng)。
可佐證這種說法的材料還有著名的殷墟婦好墓出土的一件青銅器——偶方彝,有學者認為,這個彝就是仿自商王都的宮殿建筑。此外,甲骨文中的“廟”字,就是一個方框,而宗教的“宗”字,則是一個單檐房子的側(cè)視形象,殷墟文字中還經(jīng)??吹接兄亻芙ㄖ螤畹奈淖???脊艑W家在殷墟發(fā)現(xiàn)了商代宗廟建筑基址,其中一個可能是商代最有作為的帝王武丁的祀廟,有考古學家根據(jù)考古發(fā)現(xiàn)復(fù)原出來的建筑形狀,就類似皿方罍蓋。
皿方罍造型,是不是借鑒了宗廟建筑形制,我們還可以從紋飾結(jié)構(gòu)方面獲得一些佐證。
皿方罍頂朝上的面,分別飾四個內(nèi)轉(zhuǎn)角獸面、牛首狀獸面、長喙鳥紋。器身從口沿開始觀察,頸部飾兩兩相對的“長喙鳥紋”,肩部與腹部頂端則以龍形角獸首銜環(huán)為中心,有獸面紋、小獸面、長喙鳥紋組成一組畫面。腹部主紋,上部為將吞噬對象吞噬到只殘剩個三角狀身軀的大獸面,通常叫“三角體”;圈足上還有一組長喙鳥紋。此外,方罍耳上正面還有蟬紋。
要解析這件器物的結(jié)構(gòu),先要解釋一下幾個特別的題材。
其一,“三角體”問題。殷墟、三星堆祭祀坑、江西新干商代墓葬出土的器物上有類似紋飾,有的三角體還能看到完整的類似人的形態(tài),三角體的大小,取決于被吞噬的程度。
其二,多層相疊獸面的問題。蓋與抓手獸面相疊,其實表現(xiàn)的是兩種動物,其中一個是?;蚱渌巢輨游?,另一個是虎,表現(xiàn)的是虎等肉食動物吃牛羊等草食動物。
其三,“長喙鳥紋”問題。這種形狀的紋飾,習慣上都籠統(tǒng)地稱為鳳鳥紋,根據(jù)偶方彝上的裝飾,大多應(yīng)為鶚紋。鸮是一種可斗蛇蟲的鷹類猛禽。
此外,還有龍、蟬紋飾于器物上,龍有變化莫測之神通,蟬也具冬眠夏鳴之性。
這樣一分析,我們就不難看出,皿方罍的紋飾結(jié)構(gòu),是對商周宗教活動中常見的犧牲、神格化紋飾等有比較完整的表達,再結(jié)合鑄造者氏族來歷、器物造型與紋飾等情況分析,皿方罍應(yīng)該是完整表達了商周時期的家國大事之——“祀”。
由于皿方罍器身銘文比罍蓋少了“天全”二字,蓋、身是否屬同一器的質(zhì)疑不絕于耳。青銅器研究專家熊傳薪認為,斷定皿方罍蓋、身是否同屬一器,關(guān)鍵看器物的大小、顏色、胎的厚度以及紋飾風格是否一致。而據(jù)他的觀察,皿方晷蓋、身的這幾點完全一致。
另外,據(jù)著名歷史學家、古文字學家李學勤對皿方罍的研究,器身銘文鑄在口緣,比較狹小,故省略了鑄器者的名字,字數(shù)上看,二者不同,但銘文風格,尤其是“皿”字,完全相同。
現(xiàn)年76歲的熊傳薪翻出當年在新田棟一家的記錄對照,以及通過對紋飾、鑄造工藝、銅質(zhì)等的鑒定,確定就是同一器。皿方晷雄偉堂皇,鑄工精湛,紋飾精美,“價值堪比四羊方尊”
梁王爭罍
西漢時期,罍已成為王公貴胄們競相爭奪的藏品。一據(jù)《史記·梁孝王世家》記載,漢文帝和竇后的兒子,梁孝王劉武是當時有名的古物收藏家,在他的眾多藏品中有一件罍,被其視為至寶。劉武臨死前立下遺囑“善保罍樽,無得以與人”。后來劉武的孫子劉襄繼位,就是梁平王。他的王后姓任,史載此人驕橫跋扈、貪得無厭,得知府庫中有一件孽,便向梁王劉襄索要。劉襄寵溺任王后,便置祖訓于不顧,也不聽其祖母勸告,強行將晷取出,送給任王后,這件事在梁王府里鬧得沸沸揚揚。后有人將梁王與其祖母爭罍之事告于朝廷,漢武帝與群臣商議后認為梁王極為不孝,理應(yīng)懲處,于是下令將梁國削去八座城池,并將禍端任王后斬首于市。
(這件因罍而起的血腥事件史稱“梁王爭罌”。兩千年后,此事引起了清代藏家吳云的極大興趣。據(jù)說吳云幼時在學堂讀到此處,判斷事件中的彝乃“三代(夏商周)以上法物”,并嘆息史家沒有談及其特征和鑄造年代,甚是遺憾,一席話把私塾先生嚇了一跳。梁王之罍是不是“皿方罍”。沒人知道,但從此事件可以看出罍對古人有著極強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