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回顧:
我睜大眼睛,那一瞬間我隔著水看清了站在泳池邊的人,我拼了命地要伸手抓住什么,但卻什么也沒有抓住。
身體一點點地向水下沉去,那一瞬間,不知道為什么,我想到了陸喬飛。
最后一次學(xué)游泳的時候,陸喬飛喪氣地對我說:“司徒由美,你是鉛做的吧,為什么一到水里你就自動往下沉啊?你是學(xué)游泳呢還是學(xué)潛水???”
是的,我學(xué)不會游泳。
短短一直都說,以我的美貌,終將給我招來禍患。
我以前也以為那不過是神婆怪力亂神的胡謅,但現(xiàn)在我知道短短是對的,至少后半句是對的。因為那天我好心幫忙的妹子,最后一個屎盆子扣在我頭上,說是因為我忘記定倉庫導(dǎo)致了這次的額外損失。
于是我的美貌使我損失了這個月的獎金,并且招來一頓臭罵。
雖然我知道人生總有一不小心踩到狗屎的時候,但真的一不小心一腳踩下去的時候,心中還是有一百個大力士想把那坨狗屎拿起來扔在經(jīng)理臉上的。
而正當(dāng)我為此郁悶的時候,我的電話響了。
那日之后我與段啟杉一直都沒有再見過面,倒也不是我刻意避開他,只是因為工作上沒有交集,我也沒有特地去找他的理由,這一耽誤竟然已經(jīng)有一個多星期沒有見面了。
我握著電話,想起那晚分別時他說的那句話,也不曉得他后來有沒有感冒。第二天早上的時候我也沒有看到段啟杉,經(jīng)理來敲門的時候說,段啟杉有急事半夜就走了,安排了司機送我回去。
我不知道他這個時候打來電話是為什么。
我接起電話小心翼翼地喂了一聲,電話那頭卻沒有人說話,四周聲音嘈雜得像是正在開會的樣子。我以為是不小心撥錯了,正要掛斷的時候卻聽見段啟杉說:“我還以為你不會接我電話呢?!?/p>
我呆了一呆,忙起身到走廊才接起來說:“段先生?”
“那天的事不好意思,”我聽得心頭咯噔一下,還以為說的是水池里的事,但他卻又說,“臨時有些事要處理,所以招呼也沒有打一聲就走了?!?/p>
我松了一口氣,接著才說:“不要緊?!?/p>
老實說他要是大半夜跑來敲門跟我說再見,我才會以為那是神經(jīng)病呢。
這時候我聽見電話里有人喊了一聲段先生,段啟杉匆匆說了一聲“馬上來”,我便知道他是在開會間隙打來的這個電話,忙說:“段先生,我沒什么事,你去忙吧?!?/p>
段啟杉像是想了一下,說:“不如晚上見面說吧。”
掛斷電話,我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忍不住想他晚上到底要同我說什么。是要正式道歉那晚不小心親了我的事嗎,還是要跟我解釋那不過是一時沖動?
要真是那樣那我又該怎么辦呢?說沒關(guān)系,反正我也習(xí)慣了?
往往到這種時候才會真的覺得學(xué)無止境。
到餐廳的時候,段啟杉已經(jīng)在了。大約是跟服務(wù)生打過招呼了,那服務(wù)生聽見我說找段啟杉,便問我:“是司徒由美小姐?”我點了點頭,他便抬手道:“請跟我來?!?/p>
深秋的天黑得有些早,外頭已經(jīng)霓虹初上,玻璃上映出段啟杉的影子,只是一個星期不見而已,他卻好像明顯的消瘦了下去,我突然有些好奇,這一個星期里,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又發(fā)生了什么?
服務(wù)生喊了一聲:“段先生?!倍螁⑸疾呕剡^神來,起身向我笑了一下,那服務(wù)生便拉開椅子請我坐下,又把菜單遞到我手上,我搖頭說:“不用了?!?/p>
段啟杉看了我一眼說:“你趕時間嗎?”
我本來不想說,他這樣問我只好說:“待會還要回公司加一會兒班,有點單據(jù)沒有弄好。”
段啟杉略微皺眉說:“是上次倉庫的事?”
這次換作我驚訝地看他說:“你怎么知道?”
段啟杉不動聲色地笑了笑,朝服務(wù)生說:“就照我剛才說的,來兩份。”服務(wù)生收起菜單,微微鞠了一躬才下去。他又說:“就算加班,飯還是要吃的?!?/p>
這話好像我?guī)滋烨耙餐f過,他倒是很會學(xué)以致用。我反駁不了,突然覺得不安起來,這種高級餐廳最不好的地方就是太安靜,安靜得我都能聽見自己心里的說話聲。
我終究沒有忍住,喊了一聲:“段先生?”他正看著窗外發(fā)呆,聽見我喊他,他才回過神來,我想了一想才說:“你突然約我吃飯,是有什么事嗎?”
“沒事不能約你吃飯嗎?”
我被他反問得一愣,想了想說:“也不是不可以……”
“那就是可以了?”他像是無意識地用手指輕輕地扣著桌面,看著我說:“也就是說,以后我想約你吃飯就能隨時約你,是這個意思嗎?”
“也……”我又想了想說,“不是那個意思?!?/p>
“看起來我中文果然是不太好,”他略一皺眉道,“不如你幫我解釋一下,你這個‘可以又不可以’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說約你的人太多,所以我得拿號預(yù)約?”
“段先生。”
我故作生氣地打斷他,段啟杉終于笑一笑,停了下來。
服務(wù)生這時候端來一瓶紅酒,給段啟杉試酒。他端起杯子,透明的玻璃杯里注滿艷紅色的酒,杯子輕晃了一下,我才發(fā)現(xiàn)他的手指上不知道為什么貼著創(chuàng)可貼。
我忍不住問:“你手怎么了?”
他低頭看了一眼說:“不知道,大概那天在水池里不小心劃傷了,后來才發(fā)現(xiàn)的?!?/p>
一說到水池,我的腦子里一瞬間就浮上那天他低頭吻我的畫面,耳根子莫名其妙就燒了起來。我急忙別開臉去,玻璃幕墻之外,是江邊喧鬧的景色。
段啟杉放下杯子,看我對著窗外發(fā)呆,便說:“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根本沒什么好看的,但是你們這些有錢人還是喜歡定江邊的位子吃飯,搞得這里吃頓飯都貴得要死。”我這樣無緣無故的滿腹牢騷,段啟杉倒也不介意,他笑著從上衣內(nèi)袋里取出一張支票放在桌上說:“現(xiàn)在你也是有錢人了?!?/p>
我看了那支票一眼說:“這是什么?”
“我說過會按翻譯公司的價跟你結(jié)算,這是你應(yīng)得的。”
“這么多?”我低頭看著上面的金額,照這個金額,看起來是連那一晚在酒店吃飯的時間都算進去了吧。我將支票推回給段啟杉說:“我不能要?!?/p>
“為什么?”他頓了頓說,“這是你應(yīng)得的,為什么不要?”
我看了看他說:“段先生,你帶錢包了嗎?”
段啟杉有些摸不著頭腦地看了看我,還是從上衣口袋里摸出皮夾遞給我,我從皮夾里拿了三千塊出來,段啟杉笑了笑說:“你這打劫倒是打得很明目張膽啊。”
我合上皮夾還給他,晃了晃手里的鈔票說:“段先生,我是很缺錢,但我從來都只拿跟我勞動報酬相匹配的部分。我只是做翻譯而已,要不了那么多。”
段啟杉愣了愣,低頭朝桌上那張支票看了一眼,突然就笑了。
然后他拿起那張支票說:“看起來,不是我誤會,就是你誤會了?!彼阎蹦闷饋?,翻過來看了看金額說:“這是翻譯公司給我的報價,不信的話,你可以翻翻合同?!?/p>
我愣了一愣,嘀咕著說:“我還以為……”
“你以為這里面還有什么錢?”我給他這樣一說,連脖子都紅了起來,他把支票推給我說:“是你應(yīng)得的?!?/p>
“我不能拿?!蔽覔u頭說,“我又不是翻譯公司的專職翻譯,我這種打零工的,開不了那么高的價錢?!?/p>
段啟杉將手指放在下顎上,若有所思地看著我說:“所以我一直很好奇,以你的能力絕對不只是一個小小的產(chǎn)品助理這么簡單。為什么不考慮換工作呢?你完全可以找比現(xiàn)在薪水高得多的工作。”
“我挺喜歡現(xiàn)在這份工作的?!?/p>
我自己也不知道,這么違心的話,我怎么能說得這么令人信服,真得連我自己都要相信我是真的喜歡現(xiàn)在這份沒事就會給自己扣屎盆子的工作了。
段啟杉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又低頭看著支票說:“既然這樣的話,我也不勉強你。不過我有一個提議,你想不想聽一聽?”我抬起目光看他,他說,“來我們公司當(dāng)兼職翻譯怎么樣?”
“我?”
“你會賺得比現(xiàn)在多,而公司的支出會減少,雙贏的事為什么不做?”這時候服務(wù)生過來上菜,放下餐盤鞠了一躬才離開。段啟杉又說:“你考慮一下再回答我?!?/p>
“我做?!蔽蚁胍膊幌刖突卮鹆恕6螁⑸颊皖^吃東西,聽到我這么果斷的答復(fù),不禁抬頭看我說:“你都不用考慮一下?”
“你開得起那么高的薪水,我又需要錢,還有什么要考慮的?”我拿起餐叉叉了一只龍蝦說,“再說,連我這種身份不明、學(xué)歷不高的人你都敢用,我有什么好怕的?!?/p>
“又不是雇貼身保鏢,只是翻譯而已。”他端起杯子喝了口紅酒。
餐廳的音樂換了個有些熟悉的音樂,我正聽得入神,段啟杉突然說:“那就這么說定了。”他放下酒杯說,“下個月初我要去北海道參加一個活動,你跟我一起去?!?/p>
“下個月?”我剛想說我還要上班呢,段啟杉就已經(jīng)說:“雖然是兼職,不過應(yīng)該也會挺忙的,收入也不錯,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把正職給辭了?”
正說的時候,聽見桌邊一個聲音熱情地招呼道說:“咦?這不是段先生嗎?”
我猛一抬頭,就看到我們經(jīng)理站在桌邊,一臉諂媚地看著段啟杉。而我們剛剛說的話題不知道他是不是聽見了,他扭頭看見我的時候,眼神有些意味深長。
“司徒也在啊?!?/p>
我一眼看到他身旁跟著的女子正是那天向我求助的妹子,那妹子看見我也不禁紅了臉。我正要從椅子上站起來打招呼的時候,卻被段啟杉抬手按住了。
他仍然坐著,只略略向經(jīng)理點了點頭說:“真是好巧,我正跟由美說,要不要把工作辭掉,到我這里來幫忙呢?!闭f著還看了我一眼,我被他看得膽戰(zhàn)心驚的,沒想到經(jīng)理卻笑起來說:“段先生還真是愛開玩笑,我難得找到這么好的員工,不會輕易放手的。”
“是嗎?但是又要加班又要做替罪羊的,賺的也不是很多,倒不如來我這里做兼職?!倍螁⑸嘉樟宋瘴业氖郑次乙谎壅f,“不如你認(rèn)真考慮一下我剛才的提議?!?/p>
“唉,加什么班嘛,”經(jīng)理立刻說,“我一直認(rèn)為加班是無能的表現(xiàn),像司徒這么優(yōu)秀的員工是不需要加班的,既然下班了就該好好享受私人時間?!?/p>
人世間奇妙的事情真是太多了,我從來不知道我們經(jīng)理還會變臉這個絕招??!我有些好笑地低下頭,于是段啟杉說:“是嗎?那今天不用加班了嗎?”
“不行,我還有好多事情沒做完?!蔽乙槐菊?jīng)地說。
“那種工作交給別人做就是了?!苯?jīng)理說著,立刻朝身邊的妹子說,“你看司徒這么忙,你也不幫幫忙,明天你幫司徒把沒做完的那部分弄一弄?!?/p>
那妹子漲紅了臉不說話,只是默默抽出了挽著經(jīng)理的手。
我笑了一下,段啟杉不動聲色地?fù)P了揚嘴角,看向我說:“既然這樣,不如待會兒去看電影吧?”
“?。俊蔽冶欢螁⑸紗柕靡活^霧水,經(jīng)理卻說:“看電影不錯,我聽說最近有幾部不錯的影片正在上映。司徒,你不是最喜歡那個演員,叫什么來著……”
直到經(jīng)理悻悻地走了,段啟杉才松開按著我的手,若無其事地拿起餐叉來。我好奇地打量他,段啟杉忍不住說:“我的臉看起來比龍蝦好吃嗎?”
“段先生,你是電影學(xué)院畢業(yè)的吧,演戲演得跟真的一樣?!?/p>
“誰跟你說我在演戲?”他抬起眼眸看我,我一時間瞠目結(jié)舌,他低頭喝了口水繼續(xù)說,“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平白無故的受委屈罷了,再說,倉庫的事本來就不是你的錯。”
“你怎么知道是倉庫的事……”
“想知道的事,總是有辦法知道的?!倍螁⑸寂ゎ^看了眼經(jīng)理遠(yuǎn)去的背影說,“就像那些人,不惜賄賂這里的服務(wù)生,想盡一切辦法就為了接近,為了一個機會而已?!?/p>
我呆了呆,都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身邊竟然也有了無間道。
段啟杉已經(jīng)轉(zhuǎn)過目光看向我說:“對了,你喜歡看什么電影?”我一下子傻在那里,半晌都沒有說話,段啟杉不禁抬頭問我,“怎么了?”
“真的……去看電影?”
“不然呢?”
“可是……”我不解道,“為什么去看電影?”
段啟杉略一皺眉,看我說:“你是真的不知道?”我搖搖頭,他將手肘支在桌上,身子朝我略近了近說,“難道你真的看不出來我正在追求你嗎?”
我被一口西蘭花嗆住,差點就此一命嗚呼了。
我用餐巾捂住嘴看他,段啟杉笑著從一旁抽出一張紙巾遞給我說:“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你這么蠢我還會喜歡你,不過,仔細(xì)看你也挺可愛的?!?/p>
我接過紙巾憤怒地瞪了他一眼,說:“你才蠢?!?/p>
吃完飯到餐廳門口的時候天突然下起雨來,段啟杉看了看天說:“好像不是個適合看電影的天氣,我送你回去吧?!闭f著,已經(jīng)有人把車開了過來。
服務(wù)生打著傘,段啟杉拉開車門讓我上了車。
關(guān)上車門的時候,我忍不住看了段啟杉一眼,這樣仔細(xì)看他,無論是五官還是臉型都是會讓人心動的模樣,而這樣的人,他卻說他喜歡我。
我轉(zhuǎn)過頭看向窗外,外面的雨漸漸下大了。車子在雨夜不緊不慢地行駛著,廣播里放著熟悉的英文歌,我想起那天從碼頭運貨回來的路上,他也是這樣開著車的。
仿佛是很久以前,我也曾這樣和一個人在雨夜中行駛,從拉斯維加斯到紐約,又從紐約到波士頓,那時候我曾想著哪怕這一生都要這樣和那個人在路上行駛著,我也不會后悔。
只可惜最后我們誰都沒有到達(dá)終點。
車子開到公寓樓下,段啟杉停下車來,我正要推門下車的時候。他卻突然伸手拉住我,我以為他要說什么,心正突突地跳著,段啟杉卻只是從后座上拿了一把傘給我說:“外面還在下雨?!?/p>
雨傘是紫色的,傘柄很長,我握住傘柄,抬頭看著他說:“段先生?!?/p>
他卻朝我搖了搖頭說:“我沒打算要你這么快就回應(yīng)我,現(xiàn)在不喜歡我也沒關(guān)系,繼續(xù)像以前那樣討厭我也可以,但我應(yīng)該還是會喜歡你的?!?/p>
到什么時候呢?
我很想問,喜歡一個人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又會在什么時候結(jié)束呢?
喜歡這種事,到底有沒有一個期限,就像食品保鮮期一樣。
段啟杉看向我說:“回去吧,雨要下大了?!?/p>
我點了點頭,推開車門走到樓梯口的時候,不禁又轉(zhuǎn)過來,大雨磅礴,銀色跑車像是一道電光劃破黑暗,穿過雨霧朝著離我越來越遠(yuǎn)的方向駛?cè)ァ?/p>
我靜靜地站在那里,突然想起了那個人。
也是這樣大雨的天,我問了那樣的問題,而他只是看著窗外,若是有所思地說著:“不知道呢,也許真的突然就有一天就不再喜歡了。但也許……”
他那樣溫柔地對我說:“一直到我死去,我都還是沒有辦法不喜歡你。”
那么,到底會是多久呢?
****
我跟短短說了要去北海道的事,向來像個穴居人似的、足部出戶的短短意外地對旅行這件事表現(xiàn)出了十足的熱情,我一臉見了鬼的表情看她說:“你不是連去超市買個卷筒紙都要跟我剪刀石頭布嗎?”
“那怎么能一樣?這可是北海道唉,幾乎所有的愛情電影都在那里取過景,”短短翻著旅行雜志,悠悠地說道,“我早就下定決心了,死之前無論如何都要去一次。”
我立刻一枕頭拍在她臉上道:“呸呸呸,就不能說點吉利的。”
短短立刻咧開一張嘴朝我笑了笑說:“那不如就當(dāng)作我們蜜月旅行如何?”
說起來,我跟短短雖然“同居”兩年,倒是真的從來都沒有一起出去旅行過。我想了想,如果帶短短去,旅館的費用可以省下來,本來我一個人住的也是雙人間。
更何況,難得見她這么興致勃勃的。
于是我壯著膽子跟段啟杉提了這件事,沒想到段啟杉倒對這件事意外的態(tài)度溫和,只略點了點頭說:“有人陪你去當(dāng)然好,不開會的時候,你也不會太無聊?!?/p>
于是第二天就看到短短興高采烈地開始打包行李,我坐在沙發(fā)上看她坐在那里興致勃勃地翻著旅行雜志和地圖,倒是很像準(zhǔn)備去春游的小學(xué)生。
難得見她這么高興,我著實不忍心掃了她的興??山Y(jié)果卻是我一下飛機就感冒了,短短原本安排好的第一日的行程就這樣被我給毀了。
所以說人世間的事,往往都是事與愿違的多。
段啟杉把我們送到酒店,我吃下感冒藥就開始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短短又是給我端茶又是給我遞水的,我內(nèi)心充滿愧疚地說:“都是我不好?!?/p>
短短橫了我一眼說:“你快睡,你睡著了我一個人還是要去的?!?/p>
我雖然知道短短對這次的行程很熱衷,但是沒有想到她會熱衷成這個樣子。看她行程單上滿滿的行程,我也不忍心拖累她,于是干脆一扭頭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蒙蒙黑了,我聽見敲門聲,拖著有些沉重的腦袋走過去開門。意外看到段啟杉站在門外,他看我開門,有些驚訝地說:“怎么只有你一個人?”
“短短有事出去了?!?/p>
段啟杉會意似的點了點頭,看向我說:“你還好嗎?”
我這時候已經(jīng)比來時好了許多,點頭看他說:“段先生有什么事嗎?”
他看了看表說:“七點有個開幕酒會,就在樓下大堂,有幾個重要的朋友要見一見,你這樣……能去嗎?”
“當(dāng)然?!蔽伊⒖檀蚱鹁?,畢竟我來這里是工作,不像短短是旅行,遇到正差的時候,還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段啟杉淡淡笑了笑說:“那我一會兒讓人把禮服送來?!?/p>
等我換好衣服下樓的時候,段啟杉已經(jīng)在大堂門口的地方了,附近正有三兩個人圍在一起談笑,他看到我,目光微微一頓,轉(zhuǎn)而同身邊人打了招呼后朝我走過來。
“你不要緊嗎?”我從臺階上走下來,段啟杉幾步就迎過來。
“只是小感冒,不要緊的,再說我也不能白拿你薪水啊?!闭l知道剛說完,立刻就迎風(fēng)打了個噴嚏,段啟杉哭笑不得地說:“你還真是賺錢不要命?!?/p>
我打了個哆嗦說:“主要就是這個世界不公平,你們男人就可以穿著西裝襯衫,我們就只能穿這么薄的裙子,連加個外套都不行?!?/p>
“要是你愿意穿,我給你訂一件香奈兒的羽絨服怎么樣?”
我狠狠剜了段啟杉一眼,他笑了一下,抬手讓我挽住他胳膊,一旁登記處的服務(wù)生看到段啟杉,立刻迎上來引著我們朝里走去。
宴會廳里人聲嘈雜,金碧輝煌之下每個人看起來都那么珠光寶氣。有人迎上來同段啟杉寒暄,走到半路的時候,突然殺出來一個皮膚黑黑的外國人,嘰里呱啦地沖著段啟杉說了一通。
這時候我眼角一瞥,不禁愣在那里,段啟杉察覺我有些不對勁,不禁低聲問:“你怎么了?”
我搖了搖頭,想了想說:“可能吃了感冒藥有點頭暈?!?/p>
段啟杉便拉著我走到一旁說:“要不要上去休息一下?反正該見的也差不多都見過了。”
我點點頭,又說:“可能里面太悶了,我出去待一會兒就好?!?/p>
露臺上這會兒正是冷的時候,我雖然裹了披肩還是覺得冷,正要扭頭折返的時候,卻正巧見有兩個人在海邊沙灘上走過,腳下不禁就是微微一怔,忍不住喊了一聲:“短短?!?/p>
聲音很輕,想來短短是沒聽到。
更何況,她身后還跟著一個男人,也不知道他們是在說什么,拉拉扯扯之間,短短掙脫了男人,卻還是被男人一把拽住。短短這時候一把甩開了男人,風(fēng)靜了一些,隱約能聽見他們的說話聲了。
我聽見短短說:“如果知道會在這里碰見你,打死我都不來?!?/p>
月光模糊,我看不太清男人的模樣,只有個模糊的輪廓,卻依稀可辨他英俊非常。
短短甩手要走,男人依然攔住她,只見看到短短惱火地一把甩開男人的手,大步跑了起來。這一次男人倒是沒有追上去,身后有個人喊了一聲:“蔣先生?!?/p>
男人便轉(zhuǎn)過身來,月光照著他漂亮的側(cè)面,是一個好看極了的男人。
“看什么呢?”段啟杉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我身后的,我給嚇了一跳,再回頭的時候,沙灘上已經(jīng)空無一人了。段啟杉抬手握了一下我的手說:“都快凍成冰了,快進去吧,回頭又吹感冒了。”
我流連地看了那沙灘一眼,還是跟著段啟杉走進了屋里。
大堂外正好有人走進來,像是非常有頭臉的人物,好多人都湊過去打招呼。我隔著人群看見那人,不禁微微一愣,這個人正是剛才在沙灘上和短短發(fā)生爭執(zhí)的男人。
燈光下看,才發(fā)現(xiàn)他長得非常好看,有些像混血,又是十足的東方臉,他站在人群中,本來相貌就出眾,再加上身高出類拔萃就顯得更加惹眼。
這時候正有一個服務(wù)生走過來向段啟杉道:“段先生。”又不知附在他耳邊說了什么,段啟杉點了點頭,轉(zhuǎn)向我說:“聽說這里的主人收藏了不少好酒,要不要一起去選一瓶?”
我忙搖手說:“我不懂酒?!?/p>
段啟杉笑了笑說:“撿最貴的挑就是了。”說完拉著我就向酒窖走去,那服務(wù)生一路把我們帶到酒窖門口,沿樓梯往下就是黑漆漆的一排排酒架。
段啟杉指了指左右兩邊說:“這里是白葡萄酒和香檳,那邊是紅葡萄酒,”又看我說,“你想選哪個?”
我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下一片寂靜,空無一人,段啟杉給了那服務(wù)生一些小費讓他到門口等著,我忍不住有些擔(dān)心地說:“這樣偷人家的酒不好吧?”
段啟杉忽然就笑起來,饒有興趣地看了看我說:“放心,真的被抓住的話,我不會把你供出來的?!闭f著指了指左邊說,“我去這邊,你去那邊吧,撿貴的挑就行?!?/p>
都不等我答應(yīng),他就轉(zhuǎn)身走了。
我想說這些酒都沒有標(biāo)價,我怎么知道哪個比較貴???紅酒又不是年份越久就越好,倒是給我個標(biāo)準(zhǔn)???但段啟杉走得很快,酒架又錯落繽紛,我只追了幾步,就不妙地覺得我好像——迷路了。
于是我就呆呆地站在那里,看著左右安靜躺在那里的紅葡萄酒,心里一陣打戰(zhàn)。雖然不知道哪瓶才是最貴的,但總覺得這里的紅酒隨便不小心打翻一瓶,都能要了我一年的工資。
其實父親也非常喜歡收藏紅酒,家里原來的車庫下面就有一個小型的酒窖。父親曾教我品酒,可惜我對這種東西沒有天分,只知道好喝與不好喝之分。
父親總是笑著說我笨,相對來說,陸喬飛在這方面真是天分卓越。
那一年陸喬飛的成人禮,父親讓陸喬飛去挑一瓶紅酒來慶祝。
那時候的陸喬飛安靜地走在酒窖里,白色的運動鞋底踏過地面,仿佛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就那樣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看著他的背影。那時候的陸喬飛已經(jīng)長得非常高了,跟那些人高馬大的西方壯漢比起來,他簡直清秀得像個絕世美少年。
也就是那個時候,他從酒架上信手拿下一瓶酒來,轉(zhuǎn)身看我說:“這個好不好?”
我并不懂酒的好壞,卻一直記得那時候少年的眼神。
他看我的時候眼睛里會有光,而我就是被那種光影迷住了,像他所有的虔誠信徒那樣,愛著他。
我正握著一瓶酒出神,忽然就聽見身旁有腳步聲,我還以為是段啟杉來了,忙不迭放下酒瓶追了出去,然而追出去的時候卻只是看到男人匆匆忙忙地從我眼前走過的身影。
我剛要出聲喊“段先生”,卻聽見男人拿起了電話。
那一剎那,我愣在那里。
他說:“是,我是陸喬飛。”
那個聲音,簡直如同從八年前的時光隧道里走來的一樣,一絲一毫都不曾改變過。
我站在那里,隔著酒架的格柵看見他站在那里,微微低著頭,露出淺淺半個側(cè)臉。酒窖的燈光太暗,我看不清他的五官,卻能看到他手腕上閃閃發(fā)光的江詩丹頓。
是的,他不是段啟杉。
他說,他是陸喬飛。
我就那樣僵在那里,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我突然聽見有人喊我:“由美?!蔽一剡^神來,段啟杉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我身后,面對我的一臉驚愕,他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散去,頓了頓才說:“怎么了?我嚇到你了?”
我搖了搖頭,回頭再看的時候,酒架后已經(jīng)空無一人了。
真的……好像一場幻覺。
段啟杉將手邊的紅酒放在一旁的架子上,抬手探了探我額頭說:“你的臉色好差,是不舒服嗎?要不要我先送你上去休息一下?”我搖了搖頭,段啟杉卻依然執(zhí)著地拉著我說,“還是先上去,這里太冷了。”
大堂里依然嘈雜熱鬧,我們跟著領(lǐng)路的服務(wù)生走到宴會廳里,段啟杉正把手邊的紅酒交給服務(wù)生,就聽見一個聲音說:“我說你跑哪里去了,原來是去酒窖偷酒了?!?/p>
我轉(zhuǎn)過身,有人大步朝我們走來。
燈光下他高挺的鼻梁更襯得他的五官精致如雕刻,他抬起手輕輕捶了一下段啟杉的肩膀,段啟杉作勢皺眉,揉了一下肩膀說:“只是一瓶香檳而已,你堂堂蔣氏制藥的當(dāng)家人,要不要這么小氣?!?/p>
于是男人笑了起來,握住段啟杉的手將他拉過來用力抱了一下,才說:“真是好久不見,算一算也有七八年了,你變得我都快認(rèn)不出來了?!?/p>
“我老得有那么快?”段啟杉說笑著,看向我說,“忘了給你介紹,蔣競昶?!彼戳丝茨腥耍终f,“蔣氏制藥你應(yīng)該聽說過的,他現(xiàn)在是當(dāng)家人?!?/p>
一聽說蔣氏制藥,我立刻又看了眼前的男人一眼,他實在太年輕,年輕得不像一個能掌控價值上百億的制藥公司的掌門人。而短短又怎么會認(rèn)識他呢?
男人這時候已經(jīng)笑著向我伸出手來道:“別聽他瞎說,我不過也是個打工的?!?/p>
“蔣先生?!蔽叶Y貌性地握了握蔣競昶的手,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才說:“我是司徒由美,段先生的翻譯官?!?/p>
“哦,我就聽說他會帶個漂亮的女伴來,到不知道還是翻譯?!笔Y競昶饒有興趣地打量了我一眼,說,“司徒這個姓,倒是好像不多見?!?/p>
“那是在美國不多見,中國就不一定了。”段啟杉說著握了握我的手,又向蔣競昶說,“不跟你說了,由美不太舒服,我先送她上去,回來再聊。”
蔣競昶正點頭,卻聽見身后有人喊他:“競昶?!?/p>
蔣競昶轉(zhuǎn)過身去,人群中正有白衣少年翩翩而來。
不,他已經(jīng)不是十八歲的少年了。
這時候他穿著黑色的禮服,打著白色領(lǐng)結(jié),大步流星地穿過人群,像步伐堅定的戰(zhàn)士。
那就是陸喬飛,我認(rèn)識的那個陸喬飛。
一瞬間,我?guī)缀跤X得那真的是幻覺,但他卻已經(jīng)來到了我們面前,我僵在那里,一動也不動,只聽見蔣競昶在說:“剛找你來著,你跑哪里去了?”
“打了個電話?!彼哪抗庠竭^蔣競昶來到我身上。
我聽見血管里潺潺流動的血液,像是突然被什么東西點燃了。
然而那一刻的陸喬飛卻只是對著我淡淡笑了一下,于是蔣競昶便轉(zhuǎn)過身來向我們說:“正好,上次就說要給你們介紹的。啟杉,這就是我上次跟你說的那位朋友?!笔Y競昶像是略有些得意地看著陸喬飛,笑了笑說,“他一個人用一分鐘,就讓道瓊斯跌了兩個點?!?/p>
段啟杉像是恍然大悟似的,笑了笑說:“陸先生,幸會?!比缓笊斐鍪秩フf,“我是段啟杉?!?/p>
陸喬飛慢慢地笑著,嘴角揚起漂亮的弧度,燈光之下他濃密修長的眼睫毛格外動人,他穿黑色是這樣的好看,挺拔高挑、肩寬腰窄、身長玉立,站在那里活脫脫就是個男裝模特。
而我年幼無知時,就是被這樣一個人迷住。
他也向段啟杉伸出了手,用力地握住,慢慢地說道:“陸喬飛。”
我手里的半杯香檳在這一刻應(yīng)聲滑落,玻璃杯落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杯子里晶瑩的香檳撒了一地,像是塵封了許久的記憶碎片,四散濺開。
是的,陸喬飛。
八年了,想不到在這里,我們竟然又見面了。
下期預(yù)告:
我的手指都還在發(fā)抖。
是的,那是陸喬飛,不會錯的。
即使過了八年,他還是一點都沒有變,那樣的冷酷堅定,簡直像是一個冰冷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