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南部尼斯的早晨,陽光明媚,我?guī)е鴶z制組一行人來拍攝紀錄片,大家早飯后喝著咖啡曬太陽,為一天的工作做準備。而我隨手翻看著微信“超馬越野跑”朋友群里的聊天記錄,突然有幾條吸引了我。
在上次文章里,我談到在日本環(huán)富士山賽中因傷退賽的朋友橄欖(@金牌橄欖100KM),他終于到醫(yī)院做了左膝蓋的X光片和核磁共振掃描,結果是老傷復發(fā),可能還要動手術?!白笙ジ鹘M成骨邊緣組織增生;股骨滑車、髕骨關節(jié)軟骨表面毛糙,內部可見撕裂影;股骨遠端及對應脛骨平臺骨質內可見斑片狀高信號影;可見關節(jié)積液。關節(jié)游離體?”這只是橄欖核磁共振檢查報告中幾段文字中的一部分,每次看到這種醫(yī)學用語,都感覺語文白學了,但依然從描述中大體知道,橄欖膝蓋的情況并不樂觀,因為最后醫(yī)生的話翻譯過來就是:要手術。雖然不是什么大的手術,但在超馬跑步朋友群里,還是引得大家各種安慰和慰問。其中一位叫老荒的朋友問了一句:我們這么瘋跑,到底是為了什么?是啊,我為什么而跑?這個問題如此簡單,但要認真回答卻并不容易,因為每個人可能都會給出截然不同的答案。對我,跑步是一種自我燃燒,足以讓我內心熱愛生活的那團火熊熊不滅,然后在不斷地創(chuàng)造性進步中,偶遇到“真我”。
重新開始養(yǎng)成跑步習慣,對我是一個偶然。2007年的時候,我因為努力工作完全沒有運動,而得了嚴重的頸椎病,甚至兩周臥床不起。那時候,讓我意識到,必須要像大學時候一樣,要讓運動成為生活的一部分,加上當時體重也一路飆升,身材走樣嚴重,所以我那時又開始了輪滑、滑雪、皮劃艇等各種娛樂性運動。所以身體狀況很快恢復,之后頸椎病再也沒有復發(fā)。
直到2011年底,偶然發(fā)現了北京的奧林匹克公園修建的塑膠跑道,讓我加入到了奧森慢跑大軍中,此后享受了半年跑道慢跑的樂趣。我從小在青島長大,一直喜歡長跑,所以奧森的慢跑,讓我覺得有點找回童年樂趣的意味。但真正徹底激發(fā)我對越野跑的熱愛,還是2012年7月初,我參加了鐵木真草原馬拉松半程組,絕美的草原風光,我在車轍印的小路上一路狂奔。那一天,我感覺到心里有某種東西被激活了。從那時開始,我對越野跑情有獨鐘,開始報名參加各種越野跑賽事,從短的20多公里的業(yè)余團體約跑,逐漸距離越來越長,很快就完成了第一個百公里賽事,直到兩個月前,在經過了大小30場超馬賽事的磨煉后,剛剛在日本完成了第一個百英里的賽事。
所以,“我為什么跑步”,首先,就是因為一種純然的開心,越野跑讓我仿佛重返童年奔跑游戲在山里的快樂時光。跑步對我而言,“游戲感”非常重要,至少在開始階段,我從未覺得跑步只是一種苦行僧的修行或者純粹意義上精神意志的磨煉,這些對我一個“玩性”比較高的人顯然略“苦逼”了一點。所以,我總是提醒自己,無論清晨、傍晚的慢跑,還是國內、國外的越野跑比賽,每次出發(fā),總是要找到讓自己心情愉悅開心的地方。每次出發(fā),無論長短,都是一段旅程,一段應該充滿自我發(fā)現的旅程。正因為如此心態(tài),我發(fā)現縱使距離很長,賽道很難,我總能一路自得其樂。
其次,隨著跑步成為習慣,越野變成一種生活體驗,我發(fā)現每一次訓練和比賽,其實都是身體與精神意志逐步建立信任的過程。所以,“我為什么跑步”也可以說是為了自我內在自信的一種建立,為了自我獨立意識的培養(yǎng)。在跑步中,每一次距離的增加,每一次身體各種酸痛的反應,每一次賽道上面對各種突發(fā)狀況的應變,每一次面對黎明前夜黑暗的勇敢,都會讓你覺得內心一點點變得更加強大,因為“肉身的我”和“精神的我”兩者距離越來越近,最終會變成一個完美的統一體。這一點,聽著有點玄乎,但卻是我真實的內心體驗,這種類似“觀自在”的精神感悟,也正是讓很多人抬起雙腳跑出去的重要原因,還是那句話——跑了就懂,跑了才懂。
最后,我個人之所以跑步一直堅持下來的最重要原因,源自一種內心恐懼。表面上,或許是一種死亡的恐懼,比如當年我嚴重的頸椎病發(fā)時,我以為運動可以讓我一定程度上遠離疾病;另一種表面上的恐懼,或許是一種對身材變形的恐懼,這個應該是比較個人化的感受,因為從小熱愛鍛煉,習慣面對鏡子時看到的是一個身材比較健碩的自己,體型變化過度讓我無法接受;還有一種恐懼,是源自對生活失去掌控和主動性的恐懼,比如每天朝九晚不知幾點的日常工作,如潮水般永無盡頭的案頭工作和例行會議,每天的生活,手表和鬧鐘會成為你生活的主宰,而不是你自己。突然有一天,你突然發(fā)現自己被時間奴役,時間永遠不夠用,生活永遠是被動的,你無法掌控你的生活。所以,上面這些所有的恐懼,最終都會轉化成一種對我而言的“終極恐懼”,就是內心那團熱愛生活的火焰可能會被澆滅的恐懼。
我自認從小我就是一個比較有自我想法的小男孩,比如從小在青島市區(qū)各個電影院泡大,各種逃課、逃學,放學不回家,不是在電影院逃票看電影,就是在山里自己一個人瞎玩;比如終于到了十七歲高考前夕,當我偶然知道了國內還有一個可以專門只教電影的大學,我覺得那就是我的歸宿,毅然決然地屏蔽了身邊所有人的反對(包括父母),自己一個人第一次離開青島前去北京去考電影學院,因為我覺得我只能去那個地方。
后來過了很多年,當我第一次在微博上看到有一種全程250公里自補給多日賽的時候,我第一直覺就是,這應該是我去的比賽,當天就報了名,2013年8月我如愿去了冰島參加了“極地長征”這一站的比賽,并取得了還算不錯的成績。所以,我對自己內心喜愛、熱愛的東西總是“念念不忘”,對生活的熱情,對我而言就是我心中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而我希望這是一團永恒之火,無論是電影的熱愛還是對童年夢想的追逐,目的都是讓這團火燃燒得更加旺盛。
上面說的各種恐懼,最終都會轉化成撲向這團火焰的冷水,內心火焰的燃燒不足,才是激發(fā)我不斷奔跑的內在動力。因為,跑步這運動,其本質上就是身體的一種自我燃燒,真的是字面意義上的燃燒啊。只有在奔跑中,我相信一定會“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跑步本身,并不能直接化解生活中需要直面的各種恐懼,真正面對生活的勇氣,只有在“發(fā)現真我”的過程中逐漸獲得。我最近才開始看那本已經出版35年的《跑步圣經》,非常慚愧地發(fā)現我之前想當然以為那是一本跑步技術的書,但拿到手里才發(fā)現原來是一本跑步哲學讀本,關于一個跑者精神層面體驗的解剖。對我,就像遇到了一位知己,不但有很多共鳴,更是給了我很多啟發(fā)。上面說的“直面恐懼,發(fā)現生活的勇氣”也是我自己跑步體驗的一種映照。
同時《跑步圣經》里也提到,通過跑步和運動,最重要的是我們是否可以對自己的生活進行一種創(chuàng)造性的改變,而這也是我最近在努力探索和發(fā)現的。我作為一個電影制作行業(yè)里的老兵,我下意識地因為熱愛跑步,而啟動了一部關于越野跑的紀錄片電影和一系列紀錄短片,同時我也開創(chuàng)性的制作了一檔全新跑者視角的全球真人秀電視節(jié)目,這檔名叫《雅荻跑世界》的欄目,也迅速獲得了電視臺和網站的投資支持,法國尼斯就是第一站,隨即幾天后我參賽的意大利Lavaredo119公里超馬越野賽會是第二站,后面還有奧地利、捷克等十幾個國家。我絕非刻意讓跑步成為我生活的全部,但內心總會有一個聲音在指引著我?!拔覟槭裁炊堋?,我會說,我只想在奔跑的賽道上,了解自己,發(fā)現自己,然后成為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