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人家說,我是王妃命!我祝小桃此生,非王爺不嫁!
[楔子]
慶功宴從方府正廳階下一直擺到外院門口。
祝小桃著實得意了一把,因為要不是她,方旭根本就抓不到大盜商延平,所以這次的慶功宴雖然設在方府,但主角依然是她。方旭在宴桌前穿梭往來,推杯換盞,看得祝小桃眼酸。
敬了一圈酒之后,下面不知誰叫了一句:“牛肉西施,你什么時候嫁給方旭?”
祝小桃本來不想理,那人不依不饒地再問,祝小桃漲紅了臉,憋了半天,終于借著酒勁叫起來:“人家說,我是王妃命!我祝小桃此生,非王爺不嫁!”
下面頓時鴉雀無聲,接著爆出哄笑,絕倒一片。
[壹]我是王妃命
祝小桃口里的“人家說,我是王妃命”,是頗有來頭的。
她對刀刃質地的分辨能力,是天生異稟的,記得十五歲那年,她伸手去池塘里撈失手掉下的切刀,不知怎么,卻到了一處晨嵐薄籠的亭臺之中,一位銀袍仙人拿出一片刀刃來,要她分辨是不是隕鐵巖骨作制,她仔細辯認了一回,確認不是,那銀袍仙人要她等一會兒就離開了。她等得不耐煩,隨處亂逛,忽然在一棵樹后聽到那銀袍仙人與一位黃衣仙子的對話,說她是王妃命,此生要嫁與王爺。她心頭一喜,扳斷了一根樹枝,仙人與仙子驚疑張望,祝小桃嚇得一溜小跑,一跑,就醒了過來,身上濕漉漉的,原來剛被人從池塘里救起。
從此,祝小桃認了死理,就想著能夠飛上枝頭當鳳凰,做成王妃。所以,方府擔了十擔彩禮送到她家時,她也沒答應嫁。
在她的眼里,方旭就一小跟班,要不是仗著家里財大氣粗,只怕也進不了衙門當差,還狐假虎威地在她面前抖威風!這衙門里的小捕快不好好抓壞蛋打土匪,卻管起城里的擺攤設點來,
她與他的梁子,就是他當差的第一天結下的——
牛肉西施的攤前,總是擠滿了男人,祝小桃的牛肉沒花多長時間,就賣得只剩下點筋骨,正數(shù)著碎銀時,忽地撐頂蓋的竹桿上被人重重捶了一拳,祝小桃抬起頭,正是方旭氣急敗壞的臉。
“我說祝小桃,你沒聽到我的喊話么?康王爺就要到了,這里不許擺攤設點?!?/p>
“切,我祝家在這點上都擺了半年了,半年前你們怎么不……”話說一半,祝小桃住了口,忽地回味過來方旭說的話。
康王爺?
祝小桃心里打了個突。她就聽說這西南邊陲是康王爺劉頤分封之地,早知道有這么個王爺要來,沒想到這么快。她也不理方旭的要求,怔怔地發(fā)起花癡來。
銀袍仙人曾說她是王妃命,而將來離她最近的,一定就是這個劉頤,難不成他就是她的真命天子?忽地轉過念,只見方旭已將左方撐頂蓋的竹桿取下,又要取右邊的竹竿,她大叫一聲沖過去,就與方旭拉扯開來。
“住手!”一把好聽又略顯沙啞的聲音傳來,兩人循聲而望,只見一人面若桃花,鳳目斜飛,著一身寶藍色上等綢服,兩肩胸前各繡了蟠紋。
方旭一驚,停了手,行禮喚了聲“康王爺”,祝小桃心里又打了個突,怔怔望著康王爺劉頤,眼里被風吹進了一粒沙,硌得淚流滿面,也愣是沒眨一下。
忽地聽得旁人大叫“小心”,回頭時,右方的竹桿“喀啦”斷開,頂蓋劈頭蓋臉壓下,再回轉頭,只見劉頤一張俊臉上盡是驚訝與擔心,向自己沖來。接下來,祝小桃只覺得天旋地轉,景色移換,看到了藍天白云,再然后,一張俊顏現(xiàn)在咫尺之間,呼吸的熱氣噴在頰上。又有旁人驚呼,好像什么掉落,敲在眼前那人的后腦,壓得那人頭一垂,溫軟的唇落在祝小桃的唇上。
她暈乎乎感覺壓在身上那人爬起,還伸出手來牽她,迷糊了片刻,祝小桃終于清醒,定過神來,親她那人竟方旭!
祝小桃張大了嘴,慘然望著方旭,視線再移到劉頤身上,只見劉頤似笑非笑,一會兒看看祝小桃,一會兒又看看方旭,神情暖昧。祝小桃腦中轟然一響,只道完了完了,只怕這輩子,嫁不成王。
[貳]無功不受祿
對于那個吻,祝小桃腸子都悔青了,祝小桃本以為方旭被拒過一次婚,多半會拿這個吻做文章,不過方旭卻出奇地沒放在心上。
偏偏這兩天府尹加大了治安力度,公差巡邏次數(shù)加倍,只要祝小桃上街,多半就要遇上方旭,不得已祝小桃裝起了大家閨秀,也不去賣牛肉,一門不出二門不邁。只可惜違了她的天性,到第四天她再忍不住,正在揣了點碎銀就要往街上溜達,一青衣小童找上門來,說康王爺劉頤請她去兵造坊一趟,祝小桃心頭一跳,竊喜著難道自己要夢想成真了?
只轉了一個街口,遠遠的就見到一隊公差迤邐而來,當前那人就是方旭,祝小桃一個激靈,立馬停步后退,轉到巷口,縮在門礅子后面張望,眼見方旭行得近了,濃眉細眼的臉龐越加清晰,沒由來地關注他那張豐潤厚實的唇,心頭像被什么捅了一下,臉就發(fā)起燙來,伸指去撫了撫自己的唇,仿佛那天他唇上的溫潤還殘留了些許。
再仔細辨去,見他濃眉飛揚,眼斂勾出的弧仿佛是隔壁三巧繡出的細荷花瓣,突然間發(fā)現(xiàn)他也挺好看的。胡思亂想間,公差一行已行到巷口,他感應似的朝里望來,要不是隔著門礅子,祝小桃?guī)缀跻詾閮扇丝戳藗€對眼,嚇得背過身去,又狠狠擰了臉蛋一把,暗暗告誡自己可是王妃命,別讓這樣一個黃毛小子迷了眼。
一到兵造坊,祝小桃就嗅到一股燒紅的鋼鐵植入水中冷卻時產(chǎn)生的焦味,她辨認兵器材質的能力天生異秉,嗅到這味道,竟像是貓嗅到了鼠腥,快進而入,但聽得“叮當”作響,一個背影掄錘而擊,鮮衣雪履、倜儻灑脫,沒有絲毫莽夫之態(tài),卻將那柄錘子舞得上下翻飛,如飛瀑沖擊般靈動,燒紅的劍身在砧板上被砸得火星飛濺,祝小桃看得呆了。
那人竟能分心轉頭向這方而望,一張臉俊若桃花,鳳目斜飛,竟是康王爺劉頤!還朝祝小桃微微一笑。
祝小桃沒想到堂堂一個王爺竟會掄錘打劍,待一側的紅衣姑娘為他拭了額上的汗滴之后,將那擊打過的劍身植入冷水中“滋滋”作響,許久,輕呼了一聲:“成了!”再將劍從冷水里提出。
“久聞姑娘對兵器質地非常在行,不知這柄劍的材質是什么?”
祝小桃凝神向劍身望去,不由得吸了口氣。那劍身沒有經(jīng)過打磨,像一塊未經(jīng)雕琢的璞玉,厚重樸實,在青黑的表面下,隱隱有流云般的光華在流動。
“隕鐵巖骨!”
“識貨?!眲㈩U淡淡一笑,將那劍端上前來說:“那便送給你吧?!?/p>
祝小桃又倒吸了口冷氣。隕鐵巖骨,祝小桃在此之前只見過一回,了解這種東西,也僅僅是在書上而已。它世間難尋,只能說可遇而不可求,沒想到劉頤竟要送她這么貴重的東西。
“我、我擔不起、無功不受祿……”
“人說寶劍贈英杰,全國最好的制劍行家、京城兵造府前任督辦祝顏開的女兒,怎么會擔不起?”
“既然她不要,給我吧?!币粋€朗朗的聲音由身后傳來,祝小桃轉身一望,一人濃眉飛揚,眼如細荷,龍行虎步而來,不是方旭還能有誰。
祝小桃還沒開口,他快步行了上去,一把抓起隕鐵巖骨打造的劍,也不行禮,只與劉頤對視?!巴鯛?,既然她不要,那便賜予我吧。
[叁]傻瓜,劍上有毒
祝小桃再次把腸子都悔青了。
這方旭果然是她天生的克星啊,偏偏要在她與康王爺就要漸入佳境時冒出來,做些敗興尷尬之事,那柄隕鐵巖骨打造的劍,果真就那樣落入他的手里,愣是讓祝小桃心疼了好幾天。
她做夢都想得到那樣一柄劍,不是為了它吹發(fā)可斷的犀利,卻是為了自己的父親。
劉頤說得沒錯,她的確是全國最好的制劍行家、京城兵造府前任督辦祝顏開的女兒,還未學會說話,就辯得出打鐵的聲音,還未學刺繡,就摸得出兵刃的好壞,就連祝小桃也以為這輩子與打鐵造器脫不了干系,哪知,祝家的命運卻被一塊“隕鐵巖骨”改寫。
說是一塊,其實足足有一輛馬車那么大,父親見到這塊隕鐵巖骨時,喜得做夢都笑出聲來。那塊隕鐵巖骨,應該可以打造出幾十柄吹毛斷發(fā)的神兵利器,可組建一只所向披麾的奇兵,甚至有可能在戰(zhàn)爭中扭轉乾坤。先皇對父親寄予了極大的期望,只可惜那塊隕鐵巖骨僅在父親的眼皮子底下呆了半個月,就不見蹤影,仿佛憑空蒸發(fā)!
先皇大怒,傾全城兵力查找未果,將父親革職流放到這西南邊陲之境,父親憂憤交加,郁郁而終。
父親死不瞑目,“隕鐵巖骨”那四個字,就深深刻在了祝小桃的骨頭里,她恨當年偷走“隕鐵巖骨”之人,于是連“隕鐵巖骨”也一塊兒恨了,若不是世間有這樣一種寶貝,父親也不至于英年早逝。她一直希望自己做成王妃,夢想成真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利用王妃的權利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
她倒要看看,這隕鐵巖骨打造出來的神兵利器有多厲害,以至逼得父親壯志未酬身先卒。
去衙門里走了一圈,公差們都嬉皮笑臉的,若有深意地告訴她方旭生了病,請假在家,她只得前去方府。
在桃樹密匝的后院,她見到了他。
一見時便被他嚇了一跳——他兩頰深陷,嘴唇微青,雙目無神,見了她也不站起伢迎,就在桃枝后面微笑,順手端起石桌上的藥汁咕咚咚喝下,末了,揩了一把下巴的藥汁說:“你來看我么?”
祝小桃見他那付病入膏肓的模樣,心頭竟然發(fā)疼,她暗暗詫異自己的感覺。她本該不拿這小子當回事的,可是卻仿佛有什么東西根植在自己骨頭里,一扯,就要命的難受。
本想著順口答了敷衍一下,話到嘴邊,卻硬是撒不了謊,囁嚅半天,擠出幾個字:“我來看那柄隕鐵巖骨打造的劍?!?/p>
方旭啞然失笑,自嘲似地搖搖頭,雙目透出異樣的憂傷:“隕鐵巖骨劍,對你來說,就這般重要?”
祝小桃知道他的意思,張了張口,又不知道說什么,喉嚨里仿佛梗了一根劍刺,隔了小會,才強笑著說:“這不,也來看你嘛。”
他嘆了口氣,十根白皙的手指轉動著藥碗?!澳莿?,你不看也罷。”
“為什么?”
“若你摸了那劍,也必會像我這樣,要么就大病一場,要么就直接命喪黃泉。”
祝小桃一時間有些轉不過彎,怔怔地思量了許久,臉色越來越難看,粗聲問:“我不懂你的意思?!?/p>
“傻瓜,劍上有毒。”
[肆]誰是誰非
祝小桃不相信。
那柄劍是祝小桃親眼見證、由康王爺劉頤打造、新鮮出爐之后,被方旭抓在手里的,劍上,怎么可能有毒?
唯一的可能,便是造劍的鐵質中,就融了毒!
祝小桃深深吸了口氣。
她記起有一種來自大漠火蝎的毒液,若是平時用手觸摸也不會有事,一旦融在鐵質中加火淬煉,就會變成劇毒,而打造出來的兵器就成為毒液的載體,觸者必損,傷者必亡。
那柄劍,康王爺分明是要給她的!
對于方旭的說詞,祝小桃實在無法相信。她與康王爺無冤無仇,他怎么可能以毒害她?只是見方旭那信誓旦旦的模樣,她的心里又泛起了嘀咕,她總要將這件事弄清楚才是。
耐心等了一個月,聽說康王爺劉頤終于從西域回來,她便追著劉頤跑,一跑就跑進了百花樓。
樓上樓下的煙花女子和好色之客們均用異樣的眼光瞄她,還以為是哪家的正室跑到這里抓小三。
祝小桃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又思忖著總不能就這樣退卻,于是硬著頭皮一間房一間房地推開看,樓上的包間都要尋完,也不見劉頤蹤影,那老鴇又在身后喋喋不休,要趕她出去,祝小桃心頭嘀咕,還是推開最后一間,只見一個紅衣姑娘坐在榻上,千嬌百媚地看過來,祝小桃一見那慵懶之態(tài),渾身不自在,忙忙地就要退出,忽然一怔,只覺得那紅衣姑娘在哪里見過,很是眼熟。
跨進房間,再向她猛看了幾眼,忽地想起一個月前去兵造坊時,用香巾為劉頤抹汗的,就是眼前這這姑娘。
“康王爺呢?”祝小桃對未來的情敵可沒什么好氣。
那紅衣姑娘笑得極是深沉,仿佛眼里蘊了什么祝小桃看不懂的東西。她從床頭拿起一封信來:“你不是想找王爺么?他在兵造坊,若你尋他,帶這封信給他,他便會跟你說了?!?/p>
祝小桃不解,紅衣姑娘卻也不作答,祝小桃只得拿了信出門,前往兵造坊,剛一進坊內,一伙人憑空冒出,只向她包圍過來。
當前那人再熟悉不過,便是搶了她初吻,奪了她隕鐵巖骨劍的方旭。
她剛要張口,方旭沖過來站在她的面前,俊顏上盡是不解與憤怒:“你來這里做什……”話音還未落,公差的張捕頭便叫:“把她抓起來!”
于是幾個如狼似虎的公差奔過來架刀的架刀,捆綁的捆綁。
祝小桃懵了,心頭隱隱覺得不妙,半句言語也吐不出來,只是怔怔地隔著那幾個公差望著方旭,只盼著他說些什么。烈陽之下,卻見他臉白唇青,雙拳緊握,末了,依稀聽得他說:“傻瓜……”
后來,女捕頭從她的身上搜出了紅衣姑娘給她的信,那信呈給府尹,府尹勃然色變,說那信上全是謀逆的話語,說是捕頭們已在兵造坊里蹲守了三天三夜,說是終于抓獲了她這個隱藏極深的逆黨罪人。
再后來,祝小桃就下了大獄。
[伍]
祝小桃連后悔之心也失了。
在獄中,她百思不得其解,她與他無冤無仇,為何劉頤為來陷害她這樣一個其貌不揚、平凡粗鄙的賣肉女販子?
這個謎團,終于在入獄的第七日處以解開。劉頤破天荒進入大牢見她,第一句話便是要娶了她。
祝小桃目瞪口呆。
這結果,是祝小桃畢生的夢想,她似乎應該笑??墒沁@事實,卻讓祝小桃不寒而栗,放眼天下,誰敢嫁給陷害自己入獄的男人?他這樣做,不過要是令祝小桃不得不以重新的身份而活,甚至,以一生要聽命于劉頤的身份而活。然而,圓祝小桃的王妃夢,尚需一個條件,那就是幫助劉頤用隕鐵巖骨打造出幾十柄吹毛斷發(fā)的神兵,組建一只所向披麾的奇兵!
祝小桃忽然有所悟。
當年父親為了那塊失蹤的隕鐵巖骨被謫貶西南,那塊隕鐵巖骨的最終去向,而今終于明朗,一個王爺要組建一只所向披摩的奇兵,謀逆之心昭然若揭,原來劉頤這樣苦心孤詣,只為了要她成為他的工具!
那柄準備送給她的隕鐵巖骨打造的劍,劍中淬毒,讓她中毒,用解藥來要挾她,想當然也是為了能夠逼迫她答應,如果不答應就沒有性命,不過是被方旭破了謀,才使得劉頤的計劃延后而已,方旭難道早已知道劉頤的計劃,竟拿自己的性命去賭一把么?
那夜,方旭來看她。
祝小桃知道他是冒死前來的。他避開了所有的哨衛(wèi),打暈了三個牢守,才得以進入大牢內,當他拂開蒙臉布之時,祝小桃的淚水忍不住就落下來。
“你是傻瓜嗎?”這大牢就是有進無出的地獄,若是牢守醒來,又或是被其它哨衛(wèi)發(fā)現(xiàn),方旭就算是插翅也飛不出去。在這一刻,她才如此清晰的知道自己的心靈所向。
“若可以重新來過,你會嫁我么?”他一笑,如細荷般的眼睛泊著溫暖的笑意。
祝小桃沒有回答。方旭對她的心意,她明明清楚,卻總是視而不見,只為了那句勞什子的“王妃命”,一頭便扎進去,遺忘了最寶貴的東西。她想要爭取的,不過是一場陰謀,她想要推卻的,卻是一顆為她甘冒風險的心。她只覺得胸口發(fā)疼,比那天見到他毒傷未愈時還要疼,疼得她用力捶了捶胸口。
“我會救你出去的。”他咬著牙著。
怎樣救?對手可是權傾朝野的王爺,方旭只怕刮骨剔髓,也無法與其抗衡。
“走吧,我不要你救。”她看著他血絲滿布的眼眸,不屑地笑:“方旭,你又不是王爺,我可是王妃命,王爺已答應娶我……”
方旭怔怔地站在那里,只是用幽黯的眼眸深深望著她,眼里有傷受的痛楚。
“就因為我不是王爺?”
祝小桃只是笑,一邊淌著淚水一邊笑:“是,所以,你走吧,遠遠的走,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走不了啦!”一聲輕笑,牢內忽然燈亮大盛,四周冒出幾十條人影,將方旭團團圍住。當前那人面若桃花,鳳目斜飛,兩肩胸前各繡了蟠紋,如狐般地微笑著,不是劉頤還有誰。
“擅闖大牢者死……”劉頤話未說完,方旭手中的劍已出鞘,一團銀光裹著他,迅疾如波光掠影,不向獄門口破出,卻是往祝小桃這方的而來,臨近鄰牢的木窗。
劉頤冷笑一聲,一示意,往下屬手中接過弓箭。
祝小桃驚得撲在牢欄上。劉頤已然按弓搭箭,弓如滿月,箭頭閃著幽藍。
“不要!快逃!”
在祝小桃的尖叫聲中,箭化為閃電飛襲方旭,方旭已然閃避不及。就在那只要命的箭撕肉破骨深沒他后背時,他成功劃開窗木,破窗而去。
祝小桃早已淚流滿面。
若可以重新來過,我會嫁我你……
[陸]不要嫁他,行不
祝小桃終于答應嫁給劉頤,以黃家三女的身份。
祝小桃不得不嫁,因為,劉頤說,若她不嫁,那她也能好活,只是苦了方旭而已。祝小桃但凡一聽到“方旭”這兩個字,心里就會打顫。
若這樣說,方旭應該在劉頤手里,只要方旭不至喪命,劉頤要她做什么,她也認了,怕就怕那只淬毒的箭的要了方旭的命,只是自己還蒙在鼓里。
世間的事,最諷刺的莫過于此,當初心高氣傲,只為接近王爺,夢想著一天能夠飛上枝頭當鳳凰,能夠查清父親冤案的真相,結果當她就要成為王妃,也得知真相時,得到的卻是夢魘一般的折磨。原來這便是那銀袍仙人說的“王妃命”,繁華富貴只是一場夢,可笑一語成讖,早已預示了未來的凄涼。
女侍小心地為祝小桃貼著花黃。
大婚在即,那套大紅的紗裙映得她眼眸發(fā)痛,青絲梳成雍容的螺髻,插著金絲打造的步搖,她覺得自己從沒有這么美過?;S也是桃紅色,較一般的花黃還大,只為了蓋住她左頰上的傷口,那是她為劉頤監(jiān)工造劍時留下的。
曾聽父親說,隕鐵巖骨極怕血腥,若以血灌之,則鐵質疏松,無法成劍。為了這句話,在打造皇上用的祭天劍時,她在自己的右掌上狠狠割了一刀,但只往鉗鍋里滴了幾滴血,就被劉頤發(fā)現(xiàn),一推一搡,祝小桃的左頰就貼在燒燙的鉗鍋上。
祭天劍終還是造成,說是半月后的祭天大典,需要由她這個王妃雙手奉上遞與皇上,進行祭天大典。祝小桃揣測,那便是謀逆的引子。
她把一根長長的銀簪放到袖中。若今夜劉頤碰了她,她便以這銀簪以死明志,她只想這身這心,都留給方旭。
出了黃家大門,祝小桃準備跨上喜轎,忽地掀轎簾的那仆人低語:“你果真要嫁?”
祝小桃心頭一顫,轉頭往那人看去,但見他濃眉飛揚,眼如細荷,雖然作了喬裝,但那俊顏深刻在祝小桃的心頭,一時也未敢忘去。他已面貌清減,顏白唇青,搖搖欲墜卻硬撐著不倒,仿佛失去了半條命。
未曾想是在那樣一個情景下相遇,祝小桃一時怔了,呆呆地望著他,不會言語,心頭如針刺,那疼漫向四肢百骸,又刮得全身都痛起來。
“不要嫁他,行不?”他似乎在請求,那六個字從他的青唇里迸出,仿佛眼眶也熱了。
祝小桃忽然笑了,抬手抹了抹鬢角,期待地說:“我好看嗎?”
見他不語,又問:“我從來沒穿過這樣的衣裙,我今天好看么?”
他緊咬著牙,終于點點頭,祝小桃笑得璀璨極了?!拔抑唤o你一個人看……只是,”她眉眼黯然下來:“傻瓜,這天下女子太多,你何苦就選我一個?”
一旁的喜娘催促,祝小桃只得上轎。
“若夢里,那位銀袍仙人不讓我看你的畫像,又或是我未曾遇你,我便選別個……”轎簾放下,再看不到他的身影,只是耳邊回蕩的,分明是這樣驚奇的一句話。
祝小桃心頭狂跳不止。
他說的是什么意思?難道,這就是銀袍仙人泄露天機的結果?
[柒]終成王妃
祝小桃終于成了王妃,一個名譽上的王妃。
劉頤未敢動她,不止因為她袖內的長銀簪,還因為須得由他的王妃祝小桃,將劍奉給當今皇上,才能開始祭天大典。
長長的號角聲響徹遍野,鐘山山巔,祭天大典就要來臨。
祭天臺下,劉頤將祭天劍高舉頭頂,在鐘鼓齊鳴中,交給了祝小桃。
祝小桃捧著那把已開過劍鋒的祭天劍拾階而上,往山巔的祭天臺緩步而爬。
一步一步,兩百余層的臺階,仿佛綿延無止境,她步入的不是祭天臺,倒像是一個天朗云清的夢境。
每上一臺,祭天劍便晃得一晃,貼熨在掌心中冰冷感越發(fā)越的濃烈,到得后來,祝小桃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冷得打顫。
她知道劍中的寒毒已開始一點點侵入掌心,再由血脈延綿向心,估計再過得半個時辰,她就會變成一個冰人,無法動蕩。
大漠火蝎的毒,劉頤已運用自如,他可以用此毒淬入劍體,使方旭中毒,也可故技重施,把毒送給當今皇上,皇上毒發(fā)之際,就是他發(fā)動兵變之時。只是他千算萬算,終究沒能敵過祝小桃。
在用隕鐵巖骨造劍之時,滴入劍身的那幾滴血量太少,不可能影響煅劍,但劉頤卻不知,那大漠火蝎的毒遇上人血,則會變成另一種毒——致人冷凍而死的寒毒。劉頤剛剛服用了大漠火蝎毒的解藥,但是那解藥對于寒毒根本沒有效用??尚Φ氖莿㈩U還威脅她說只要完成交接祭天劍的任務,便會賜給她解藥,還會放過方旭。
萬幸她在嫁與劉頤時見了方旭一面,得知他并不在劉頤控制之下,她便再無后顧之憂。
終于爬完那兩百余石階,祝小桃忍著強烈的暈感,到得祭天臺上。
皇家的氣派萬千,上百名官員侍從森然旁列,臺中央卓立著一位穿著玄色龍袍的男子,在侍從的引領下,祝小桃捧劍走去。
“恭請陛下引劍。”
祝小桃跪伏而下,將劍高高舉起。
皇上雙手就要托劍,祝小桃攸然抬頭望著對方,在心頭迂回了數(shù)十遍的秘密就要脫口而出。
冕上垂下的玉旒晃了一晃,祝小桃從玉珠縫里看去,見得當今皇上的真顏,突然如遭電殲,失聲叫:“方旭!”
但說了那個錐心刻骨的名字,忽又住了口。
她還是辯出他不是他。
眼前的這人面貌雖然與方旭有八分相似,但較方旭微胖,眼眸稍雙,只因她一直牽掛方旭,竟一時間把這人當成了他。
毒性上涌,眼前越發(fā)昏暗,祝小桃突然把劍遠遠扔在地上,對著那位似極了方旭的皇上吐出四個字:“劉頤篡權……”
冷意襲裹了她全身,她搖搖欲墜,迷糊間,只覺得漫山遍野冒出了無數(shù)將士,將整個鐘山包圍起來,她似乎看到了方旭就在那群將士之中,著一身銀色將軍服,劍光繚繞,神祗般撕殺過來。
她再支持不住向后倒去,天旋地轉,景色移換,她似已墜入夢中,看到了藍天白云,再然后,方旭的俊顏現(xiàn)在咫尺之間,他呼吸的熱氣噴在頰上,一如他搶了她初吻的那情那景。
“小桃!小桃!”
她聽到了他的呼喚,一聲聲撕心裂肺,她仿佛還聽到了尖銳的號鼓聲,聽到了人嘶馬嘯,聽到了兵器撞擊聲,仿佛整個世界都化為血色汪洋……
[捌]尾聲
又是一年春好處,桃花人面相映紅。
一旁的侍女喚了一聲“王妃”,將一碟油亮紅潤的牛肉丁放在她的面前。
祝小桃用筷頭挾了一塊牛肉丁放到嘴里細嚼,頗有些感慨。一年前,她還是站在街頭拐角處賣牛肉的“西施”,現(xiàn)今已成了實至名歸的王妃。
她這個王妃來得著實便宜,當然,要建立在方旭娶她的條件下。
門開了,香風撲面,一人持了一大把桃花而入,笑言:“今年的桃花開得極美呢。”
祝小桃白了他一眼:“方旭,你還未跟我交待,你不是方家的第二子嗎?怎么成了王爺了?”
方旭嘆了口氣,把桃花插在花瓶內。
“你不知我母后出家鬧得天下皆知的那件事么?我母后當初得父皇恩寵,誕下了我皇兄,后來因父皇的妃嬪太多,一氣之下出家,我父皇追著去了庵內,就是那夜有了我。母后在閹內生下我,視為奇恥大辱,也不讓我進宮,卻秘密送給了方家撫養(yǎng),你以為一開始方頤就注意上你,三番五次要設計你么?多半是他已經(jīng)揣摸出我與皇兄的關系,想要試我罷了?!?/p>
祝小桃無聲地咒了一句,撇嘴說:“難怪劉頤長得和你兩兄弟一點也不像……對了,你不是說有個銀袍仙人給你看我的畫像么?”
“是啊,從我十八歲開始,就老夢見一個銀袍仙人屁巔屁巔拿著張畫跑來追我,說什么他泄了天機,非要我?guī)蛡€忙彌補,我看畫上的人還順眼,就將就著用吧?!?/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