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只知道,望月思念,折柳送別,卻不知道,還有一種花,叫“將離”,臨別相贈,以示依依不舍之情。此花開在初夏,此時,春天已經(jīng)離去,此花開放,嬌艷可人,似是飽含著對春天的戀戀不舍之情。
將離,就是芍藥,有相約之意。
古往今來,贊美芍藥的詩詞很多,寫盡了芍藥的風(fēng)情。芍藥,那大朵大朵的,或單瓣或重瓣的嬌美,常常與牡丹的雍容并提。然而,芍藥,更像一個不招搖的女子,只是默默地垂手而立,不言不語,卻別有一番風(fēng)致。在初夏一個微雨的午后,我急匆匆騎上自行車趕往小城里唯一的一塊芍藥園。那時,花正盛裝,紫紅的花瓣上雨露晶瑩,園子有柵欄,我無法靠前,只是在潮潤潤的欄桿前,呆呆地望著,很久很久。那時,我想起了故人,想起了他的好,恍恍惚惚,不知時間過去多久。當回過神來,知道花前只有孤單的自己,那金黃的花蕊里,他再也不會尋香而來。對于注定無法挽留的美麗,我只能絕望地看著,不說話。
俗世里,無論如何用心,有些感情,終究會漸行漸遠,挽留不住。當我追問春歸何處時,在一首古詩里找到了皈依。原來,春天不會走遠,就在千百年來一聲一聲的吟誦里,在一朵一朵芍藥的相約里:
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蕳兮。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洵訏且樂。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
溱與洧,瀏其清矣。士與女,殷其盈矣。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洵訏且樂。維士與女,伊其將謔,贈之以勺藥。
溱水洧水,碧波正在蕩漾,男子和姑娘,手執(zhí)蘭草祈禱著吉祥。女子問:去那邊看看吧?男子說,我已經(jīng)看過了,女子又說,再陪我去看看嘛,你瞧那洧水河灘外,熙熙攘攘,多么寬廣讓人舒暢啊。他們嬉笑著,打鬧著,互贈芍藥情意久長。
這個有趣的場景,是古代夏歷三月三上巳節(jié)上的場景,場景的鋪設(shè),生動的對話,描摹出當時無邪爛漫的風(fēng)俗。讀來,似乎那兩個屬意的人兒,正你一言我一語,在水流湯湯的岸邊戲謔笑鬧。仲春之日,那芍藥當是將開未開,含著苞的了,贈以花蕾,回到家里,必是養(yǎng)在水中,一日日,靜待花開了,在等待花開的日子里,心上人的一顰一笑,又仿若眼前了。
多年前看《紅樓夢》,當看到62回史湘云醉臥花蔭那部分,不覺心旌搖蕩:
“湘云臥于山石僻處一個石凳子上,業(yè)經(jīng)香夢沉酣,四面芍藥花飛了一身,滿頭臉衣襟上皆是紅香散亂,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鬧嚷嚷地圍著他,又用鮫帕包了一包芍藥花瓣枕著。”那時,那時我還沒在生活中見過芍藥花,是真真羨慕煞嬌憨的湘云了。芍藥花,是怎樣一種花,有著怎樣的香味?無論如何描摹,都不及親眼目睹,才能心知啊。
芍藥的確美麗,不及牡丹莊麗,卻多了一份隨意,就像生活里那些尋常的感動。芍藥的美,觸手可及,如果說牡丹屬于宮廷,芍藥就是民間的。芍藥的美,天生帶著一份讓人憐惜的柔弱,大氣,又低調(diào)。芍藥的美,不要說,只能賞,就像有些老去的情懷,難與人說,只能自己慢慢回味。
小城里有個芍藥園,可我寧愿一再錯過花期,隔著柵欄,不說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