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第一次接手刑事案子,心里有些激動,也有些不安。當那個叫馬于的男人,也可以說是嫌疑犯出現(xiàn)在我面前時,我點上了一根煙。我沒有馬上問話,而是裝出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抽著煙。馬于不時偷覷我一眼,喉結(jié)上下竄動了兩下,但是我沒有開口說話。在我點上第二根香煙時,我看了馬于一眼,此刻他出汗了。我清了一下嗓子,說,馬于,你說說吧。
馬于的嘴巴發(fā)出一聲低低的哦。
我又點上一根煙,打火機發(fā)出當啷一聲響,我看見馬于的身子抖了一下。在那種環(huán)境,那種氣氛下,即使你沒有犯事,但處于本能的反應,你也會心虛、緊張的,因為沒有誰是絕對的清白無辜。
馬于說離婚后他的每一天基本上都是這樣度過的:早晨,天不亮他就得起床,叫醒兒子,然后睡眼惺忪地下樓去買早點。往往是在他回來的時候兒子還懶得起床,他把熱氣騰騰的豆?jié){和油條往桌子一撂,然后掀開被子去打兒子的屁股。兒子呢,一邊揉眼睛一邊叫媽媽。聽到兒子叫媽媽,他氣不打一處來,手上的力氣不由得加大了。兒子坐起來,抹去眼角的淚水,隨之也變得清醒了。他給兒子準備洗臉水,把牙膏捏到牙刷上,一邊催促兒子快點。兒子的學校不遠,遇上下雨天,他便和兒子坐公交車或打的,更多的時候是他用自行車馱兒子去學校的。晚上,他下班后順路去超市買些青菜,然后去學校接兒子?;氐郊遥鲲?,兒子看動畫片。吃過飯后,兒子做作業(yè),他看新聞。等兒子做完作業(yè),時間已到了九點,他打發(fā)兒子睡下,這才長吁一口氣。中午是他稍微清閑的一段時間,兒子不回家吃飯,他一個人也懶得做,就湊合著吃點,然后睡午覺。日子就是在緊張忙碌中一天天過去的,一眨眼他和蘇芬離婚已一年多了。
這天中午,馬于吃的是方便面,吃完后他看到了那瓶啤酒,就拿過來,啟開瓶蓋,一口氣喝下去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喝酒,也許是天熱,也許是突然發(fā)現(xiàn)了那瓶啤酒,反正他喝了下去,感覺肚子很爽很舒服,而且還打了一個幸福的酒嗝。人活著不就是為了舒服嗎?怎么舒服怎么活。馬于是一個易于滿足的人,對生活要求不高。離婚前他安于現(xiàn)狀,離婚后他也從不奢望生活有所改變。在沙發(fā)上躺下后,馬于點上一根煙,眼皮一點點變得沉重起來。馬于說離婚后蘇芬很少打電話來,也許她經(jīng)常打,而他恰巧不在。他不知道蘇芬在電話里會對兒子說些什么,每次看到兒子在那里發(fā)呆,眼淚汪汪的,他就知道蘇芬打過電話了。
十分鐘的午覺對馬于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也就是說一根煙的工夫他就睡醒了,時間雖然短,可對他來說卻是必不可少的。但是,這天中午,他剛睡著,電話突然響了起來。那聲音非常刺耳。馬于惱火地抓過電話聽筒,喂了一聲,電話里卻沒有反應,于是電話聽筒掉在了地板上,他又睡著了。
五分鐘后,一陣猛烈的敲門聲把他吵醒了。從他躺下到他接電話再到他又睡著,他總共睡了不到七分鐘。
馬于說:事情就是這個樣子,敲門聲很響,我的耳朵都被震聾了。
敲門的是大金牙。當然,大金牙是綽號,他的原名叫劉金平。
馬于說:我沒有殺人,當時我去廁所了,因為我喝的那瓶啤酒過保質(zhì)期了。你想我還要照顧我兒子,倘若我殺了人,那誰來照顧他?劉金平也沒有想殺人,他雖然帶了刀子,可他是用來嚇唬陳尚的……殺人是要償命的!他抬起頭來,又說人只有一條命,不到迫不得已走投無路時,沒有人喜歡走極端。
其實,那天中午馬于心里非常煩劉金平,睡意正濃的時候被劉金平的電話和敲門聲給打擾了,他心里當然會不痛快,但礙于他們多年的朋友關(guān)系,他沒有發(fā)作。
大金牙說:馬于,我們是不是哥們?如果你還拿我當哥們,那你就跟我去收拾那個王八羔子。
馬于說:你這么說可就見外了,我們怎么不是兄弟了?你說吧,什么事?
大金牙說:殺人!我今天去殺人!
當時馬于是拍著胸膛說那話的,潑出去的水怎么可以再收回來,所以他跟在大金牙的屁股后頭走出門去。他這一去便卷入了一起殺人案里。
馬于對我說,天熱,路上看不到一個人,而他走在路上時就后悔了,正好肚子難受,就對大金牙說要去方便一下,后來的事他就不知道了。
黃警官,我知道的我都說了。馬于咽下一口吐沫,看著我。
我把一根煙塞到他的嘴巴里,然后給他點上火。
馬于抽一口煙,又說:黃警官,陳尚死了嗎?
我說:不知道。
馬于的思維有些混亂,話也說得顛三倒四,經(jīng)過我的梳理和潤色之后,那個中午發(fā)生的事便如同演電影一樣浮現(xiàn)于我的眼前。對于一個辦案人員來說,我的工作不允許我虛構(gòu),犯人或者涉嫌犯罪的人說什么我就忠實地記錄什么,無須對他們所說的話進行潤色加工。我所說的梳理和潤色完全是在大腦中進行和完成的,與我所記錄的馬于的口供沒有關(guān)系。
那天中午,大金牙是在馬于家的樓下打電話的,那里有一個公用電話亭。大金牙帶了手機,可他沒用,而是到電話亭給馬于打的電話。像馬于交代的那樣,大金牙給馬于打電話的時候并沒有心生殺人的念頭,他只不過是想嚇唬一下陳尚。電話打通了,大金牙剛要說話,卻看到一個巡警騎了摩托車從他打電話的地方駛過去,這讓他不由得一愣。等他收回目光對著電話說話時,馬于喂了一聲后手里的電話便掉在了地板上,所以任憑他喊破喉嚨馬于也聽不見了。大金牙罵了一句什么,然后氣咻咻地上樓來。馬于說大金牙只要說話就帶臟字,他已習慣了,就像習慣了那句吃了嗎一樣。大金牙敲門,還用腳踹了兩下。馬于很煩,離婚后他一直都很煩,但大金牙是他的鐵哥們,他心里煩,臉上的表情卻沒有讓大金牙看出來。
大金牙說,你他媽的整天睡個鳥??!我看你都睡成傻X了。你要不是睡成了傻X,蘇芬怎么會紅杏出墻?聽大金牙這么說,馬于的心像被針扎了一樣抽搐起來,但他還是拿了煙給大金牙抽,大金牙擺擺手,說跟我到大橋飯店一趟,陳尚在那里喝酒呢,這次我看他往哪躲!
陳尚是大金牙的朋友,也是馬于的朋友,過去他們經(jīng)常在一塊喝酒。大金牙和陳尚合伙做生意,錢倒賺了不少,可陳尚愣說不僅沒賺,還賠了。陳尚信誓旦旦,說兄弟這么多年,你還信不過我?你要不信,那你就一刀子捅死我!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但是,大金牙不想和陳尚反目成仇,陳尚都把話說到那份上了,而他又找不到陳尚窩藏錢財?shù)淖C據(jù),他還能說什么。當初馬于之所以沒有湊份子跟陳尚大金牙他們合伙做生意,是因為他正在和蘇芬鬧離婚,老婆都跑了,還賺個屁錢!那些日子里馬于忙得焦頭爛額,根本沒有心情做生意,再說了陳尚和大金牙做的是販賣搖頭丸的生意,他知道那是違法的買賣,而他不想因為賺兩個錢觸犯法律。陳尚說當時他正在迪廳和老板談價錢,誰想有人走漏了風聲,錢還沒到手警察就來了,要不是他跑得快,那他早進去蹲著了。
大金牙點上一根煙,說我要殺人!我今天去殺人!
馬于知道大金牙在氣頭上,他不會去殺人,而且殺的是他們共同的朋友陳尚,所以他拍著胸膛,答應了大金牙。
大橋飯店不遠,從馬于家出來,再走五十多米,然后往右拐就可以看到大橋飯店了。來到街上,大金牙掏出口袋里的刀子讓馬于看,說刀子是他昨天買的,當然他買刀子的時候還沒有想到會用它來對付陳尚。馬于看到大金牙的刀子后,說陳尚不是喜歡玩女人嗎,你把他的雞巴割了,讓他下半輩子做太監(jiān)。大金牙把刀子裝進口袋里,說朋友一場,他陳尚不夠哥們,我是怎么對他的你馬于心里清楚,可他耍我,為了那幾個小錢連兄弟多年的情義也不要了。他媽的人心不古啊!
那是一個公廁,而且是收費的。馬于看到廁所的墻上的那個大大的男字之后,肚子突然咕嚕了一聲。他對大金牙說,我鬧肚子,得先去解決一下,你等我還是你先去?大金牙說,我先去看看。你可要快點!
馬于從廁所出來,猶豫了一下,這才向大橋飯店走去。他不想卷進大金牙和陳尚的糾紛里,他們都是他的朋友,要是他們真的打起來,他站在一邊算什么,所以他故意慢騰騰地走,甚至還停下來看了一眼那個正迎面走過來的女人。那個女人和馬于住同一個小區(qū),聽說是干那個的。馬于看她的時候,她也看了馬于一眼,而且還對馬于拋了一個媚眼。那個媚眼讓馬于心旌搖蕩起來,自從他和蘇芬離婚后他還沒碰過女人呢。也不知睡一夜多少錢?馬于這么想的時候又看了一眼那個女人,這次他看到的是女人搖曳生姿的屁股。一個女人把屁股扭得那樣癲狂,一看就是干那個的。馬于的身體沒有問題,想女人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在女人面前他卻沒有一點銳氣,他不怕打架流血,可他卻怕女人,怕蘇芬的嘮叨。在家里他凡事都聽蘇芬的,為此大金牙和陳尚經(jīng)常嘲笑他,說他是個窩囊廢,連一個女人都擺不平根本不配做男人。
到了大橋飯店,馬于點上一根煙,想聽聽里面的動靜。要是他們打了起來,那他就不進去,等他們兩敗俱傷后再進去。他了解大金牙,知道他的脾氣,而陳尚也不是吃素的,但他們是多年的朋友,還不至于弄到以刀相見的地步。
你怎么才來?大金牙走出飯店的大門,對馬于的來遲有些不滿。我把陳尚殺了!
馬于以為大金牙在開玩笑,說你沒有把他的雞巴割下來?
大金牙說,你不去看看?陳尚可是我們的朋友啊!
馬于說,那我看看去。
大金牙叫了一輛出租車,上車時對馬于說,你還愣著干什么?快給陳尚收尸去!
馬于以為大金牙頂多痛罵陳尚一通或者打陳尚一耳光,所以他沒有多想,走進飯店的門,問一個小姐,小姐說你找陳尚,他在206房間。馬于上了樓,然后推開了206房間的門。馬于沒有看到陳尚,他看到的是一把刀子,大金牙的刀子。刀子插在桌子上,似乎還在抖動。那是一把藏刀,鋒利無比,吹毛立斷。馬于早就想擁有一把屬于自己的刀子了,這個念頭產(chǎn)生于他和蘇芬離婚那天。如果我有一把刀子,那我就把那個勾引我老婆的家伙給結(jié)果了。馬于一想到那個勾引他老婆的男人就感到窩火,但他一次也沒有見到那個勾引他老婆的家伙。其實,馬于心里是清楚的,根本不是那個家伙勾引了他的老婆,而是蘇芬主動投懷送抱。馬于伸手握住刀把,然后拔了出來,那感覺就像把刀子從一個人的身體里拔出來一樣。不花錢得到了一把刀子,這可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他把刀子揣進口袋里,心想大金牙不是說把陳尚殺了,那陳尚呢,他怎么不在?管他呢,殺不殺陳尚是他大金牙的事,與我有什么關(guān)系。于是,馬于便下樓來了。
2
那天,我和馬于是在樓梯口相遇的??吹轿液?,他本能地一閃身,有點害怕的樣子,一只手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口袋。
我說,你不要走!
他一怔,說為什么?
我說,206房間發(fā)生了命案,所以你不能走!
他說,誰死了?是不是陳尚?
陳尚?聽他這么說,我更不能讓他走了。我的同事小王說,你口袋里裝的是什么?掏出來,快掏出來!馬于掏出了一把刀子。小王手疾眼快,奪過馬于手里的刀子,然后咔嚓一聲便把他的雙手給銬上了。馬于懵懂地看著我們,囁嚅道,大金牙真的把陳尚殺了?
我們是在桌子底下找到陳尚的,他沒有死,一息尚存,在那里茍延殘喘。
還有一個女人!小王抓住那個女人的一只手,然后把她從桌子底下拖了出來。那個女人臉色煞白,身子篩糠般地抖著。問她什么話她也不說,我想她一定是被嚇傻了。她衣衫不整,頭發(fā)也披散在肩上,下身什么也沒穿。
小王打了120。
醫(yī)院的急救人員趕到后,我?guī)яR于和那個女人回到了派出所,小王跟著急救人員去了醫(yī)院。那個女人一問三不知,嘴巴好像不是她的,一個勁地打著哆嗦。她嚇壞了,現(xiàn)在仍心有余悸。她看到的畢竟是一個殺人的場景,這種機會不是人人都有的,而她又是一個女人,所以我能夠理解她內(nèi)心的恐懼,甚至有點同情她。
……
馬于把他知道的都交代了,然后問我能不能放他走,說他得去接兒子。
我把玩著那把藏刀,說這是兇器知不知道?你打算拿它干什么?
馬于說,只是喜歡。
我說,你說你想殺人,殺掉那個勾引你老婆的人,要是你哪天見到了那個人,而你身上正巧帶著刀子,你會不會真的把他殺了?
馬于低下頭來,若有所思,說你是要我說真話還是說假話?
我說,當然是真話。
馬于說,我會把他殺了。
大金牙殺人未遂,現(xiàn)正在外逃。小王打電話來,說陳尚沒有生命危險,只是失血過多,輸過血后他就醒來了。陳尚沒有死,他被大金牙捅了一刀子,但沒有傷到要害,也就是說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康復出院。馬于呢,錄完口供后,我把他放了。他在口供上簽字的時候又問我陳尚死沒死,我說這是你不該問的,他笑了笑,然后一身輕松地走出了審訊室。
我不會就這么把他放了的,對他,我的要求是在未抓住大金牙之前不準離開本市,如果有大金牙的消息馬上向派出所匯報……我想大金牙肯定會和馬于聯(lián)系的,到時我們就通過他提供的消息抓捕大金牙。
馬于走后,我往家里打了一個電話,但是劉麥不在。最近這段時間她總是早出晚歸,也不知都在忙些什么。她不在家,我只好回家了,因為兒子要回家吃中午飯,我得給他做飯。
兒子喜歡打聽我辦案的事,在他的心目中我儼然就是一個英雄。在這個沒有英雄的年代里,兒子居然把我當英雄一樣崇拜,這讓我不免沾沾自喜。當然,有時我也感到悲涼、失落,說不出的心酸。劉麥從不把我當英雄看,她說我是一個傻瓜,在這個年代里只有傻瓜才舍生忘死。我抓小偷逮壞人,與犯罪分子作斗爭,從事的是正義事業(yè),而她卻挖苦我,說我是個傻瓜。
吃飯的時候,兒子突然問我最近有沒有抓到壞蛋。
我說,還沒有,不過很快就會抓住的。
兒子說,等你抓到那個壞蛋后一定帶我去看看,我想知道壞蛋是什么樣子。
我說,壞蛋就是臭雞蛋!
兒子以手掩鼻,說我討厭臭雞蛋!所以我也討厭壞蛋!
吃過飯,我躺在沙發(fā)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這是我干警察以來頭一回睡午覺。干我們這種工作難得有睡午覺的時間,有時你剛躺下想打個盹,那邊就來電話了,所以我平時從不睡午覺。也許是睡得時間過長,醒來后我感覺頭昏腦脹的,一點精神也沒有。兒子上學去了,劉麥沒有回家,我一個人躺在沙發(fā)上發(fā)呆。
劉麥對我意見很大,說沒黑沒白地忙,錢卻掙得不多,不如改行算了。她還舉例說,你看人家某某,你們過去可是同學的,人家車子開上了,二百平方的房子住上了,孩子也進了貴族學校,老婆穿金戴銀,哪像我,一個月去不了一趟美容院。對我,她總是牢騷滿腹。我難道不想賺大錢嗎?但是,君子取財有道,違法的事我是不會干的?;ㄗ约簰陙淼难瑰X,心里舒坦,不用提心吊膽。
我打劉麥的手機,可她關(guān)機了。平時她都是不關(guān)機的,可今天她卻關(guān)了,我感到一絲隱隱的不安在心里蠕動,就像有一條蟲子在噬咬著我。她會不會背著我在外面結(jié)交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傍上個款爺什么的。如果她真的傍上了一個有錢人,那我怎么辦?我會拿刀子去把那個家伙給殺了嗎?我當然不會的,我不會像大金牙那樣不計后果,也不會像馬于說的那樣倘若身上帶了刀子,就會把那個家伙殺了。當然,我也不會忍氣吞聲。
劉麥回家的時候我剛打開電視,她一進門就說,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今天怎么有時間在家看電視了?
劉麥香氣撩人,身上穿了一件露后背的連衣裙,腳上的鞋是白色的,跟子又細又高。過去她可從來沒有這么打扮自己,我都認不出她來了。那些出沒于夜色下的街頭小姐就是這副打扮,性感而嫵媚,不時地向路人拋個媚眼。她把自己打扮得如此花里胡哨,不會是去出賣色相罷。
你喝酒了?我不滿地說。
她無所謂地說,喝了,工作需要,不喝不行??!
我的鼻子是非常靈敏的,比所里那條警犬的鼻子還靈,所以在我看到她那身打扮后我嗅到了一種異樣的氣味。是一個男人的氣味。她喝酒了,酒桌上當然不會少了男人。我不知道她坐在一群男人中間是怎么和他們周旋的,又是怎么一杯杯喝酒的,她會發(fā)嗲,會嬌嗔,會……我皺了皺眉頭,說家里又沒有別的男人,我看你還是把身上的衣服換下來吧,我看著都有些把持不住了。
我性感嗎?她說。
我厭惡地說,性感!你這樣走在街上,路人肯定會把你當作小姐的。
她惱火地說,你嘴巴干凈些!
我在沙發(fā)上躺下來,沒有說話。在她的背后肯定隱藏著一個男人,也許不止一個。那個男人是誰呢?她進了衛(wèi)生間,不多時便傳來嘩嘩的流水聲。我知道她是在洗澡。那個看不見的男人被流水沖走了,順著下水管道,一直被沖到了郊外的那條南沙河里。那是一條臭氣熏天的污水河……
3
我居然養(yǎng)成了睡午覺的習慣。當然,那要看工作忙不忙,如果不忙,我都會睡一覺的,一般在二十分鐘左右。自從大金牙投案自首后,我和馬于交上了朋友,不是我要交他這個朋友,是他打電話來,要我去他那里吃魚的。他是在一天中午打電話給我的,當時我睡得正香,對突然響起的電話聲很是不快。馬于說那天大金牙打電話給他時他也在睡午覺,對大金牙的電話他惱火極了。說實話聽到馬于的聲音后我也非常惱火,但聽他說要請我吃魚時,我把升騰起來的火氣壓了下去。他說他請我吃的不是一般的魚,是他去尼山水庫釣的,那魚是綠色食品,味道鮮美,所以請我去嘗一嘗。
那魚果真味道鮮美。馬于請我喝的是白酒,對我他非常恭敬,讓我心里感到有些別扭。
你看!他指著一個空酒瓶,說那天我就是喝了那瓶酒,現(xiàn)在想來我還真的得感謝那瓶過期酒呢,要不是它,說不定我和大金牙就是同謀了。黃警官,你說是不是?
我說,你叫我老黃或直呼我的名字就行。
他眨巴一下眼,說好的好的。
我是在去衛(wèi)生間時看到那把刀子的,刀刃上沾滿了魚鱗。我伸手握住刀把,然后用手試了試刀鋒。馬于見我正在看他的刀子,說老黃,我是用它來殺魚的。我放下手中的刀子,說但也可以殺人,它可以是工具,同樣也可以是兇器。馬于不置可否。
我坐下來,看著馬于給我的杯子倒上酒,說你每天都帶著它?
他說,你說的是那把刀子?
我說,是。
他說,不瞞你說,我是想帶著它的,但又怕哪天真的見到了那個家伙,到時控制不住自己而干出傻事來,所以我從不帶著它出門。
我說,這倒也是。
他說,我要是帶著刀子出門,你說警察管不管?
我說,只要你別用它殺人就行。
他說,如果我遇見了那個家伙,而正巧又帶了刀子,我會真的把他給殺了。
我說,問題是你從沒有帶了刀子出門,所以你永遠都不會把他給殺了。
他說,我倒想試試看。
我說,就算你帶了刀子出門,你就能保證遇到他?
他說,會的!我會遇到他的。兩座山到不了一塊,但兩個人早晚都會相遇的,除非我死了。
那天,我喝多了。后來又說了什么已不記得了,不過我依稀記得我們的話題一直都圍繞著那把刀子在轉(zhuǎn)。馬于把我送回家,打發(fā)我睡下才走。后來我們又在一塊喝過兩次酒。我把我對劉麥的懷疑告訴了他。老黃,這事就交給我了。他說,你要是信得過我,那就由我來監(jiān)視你的妻子,她要是真的有那種事,我就把那個男人殺了。馬于信誓旦旦,那樣子好像要和我做刎頸相交的朋友。
我說,馬于,你可不能那么做,殺人償命,你可不要以身試法!
馬于說,老黃,我這不是說說嘛。
我說,你現(xiàn)在每天都帶著刀子嗎?如果你帶著,我勸你最好放家里。
馬于說,我?guī)е菫榱朔郎淼摹?/p>
我說,防身倒可以,但你千萬不要產(chǎn)生別的想法。
馬于說,我知道。
我說,當然,你可以用它來自衛(wèi)。如果那個家伙的行為威脅到你的生命,你可以動刀子。
馬于眨巴一下眼睛,心領(lǐng)神會地點點頭。
那個和劉麥來往的男人是一個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他是一個老頭子,錢多得花不了,聽說他在國外也買了房子。每年他都要出國,去瑞士或挪威住上一些日子。在國內(nèi)也有他的房子,海南的,青島的等等。劉麥比我小四歲,三十出頭,長得還是有些姿色的,要不然那個老頭子不會看上她。老頭子非常吝嗇,他可以送劉麥首飾和房子,但他從不給她現(xiàn)金。劉麥和他來往,上床是必不可少的,他們出入高級賓館,出門坐奔馳轎車等等。關(guān)于劉麥和那個老頭子的事都是馬于幫我打聽到的。馬于說這些的時候,我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就像有一雙手,打了我的左臉又打我的右臉。但我不想把事情弄大,為了兒子,我只能一忍再忍。我和馬于同病相憐,不同的是我是個警察,他是個公司職員。
老黃,我咽不下這口氣!馬于說,我真該替你去教訓教訓那個老家伙,把他給閹了!
我說,算了,他們不會長久的。
過了兩天,馬于打電話給我,說他看到劉麥和那個老頭子進了金山賓館。
你在哪?我問他。
在太平路。他說。我用的是公用電話。
我說,你可以去了解一下他們在干什么,但你不能帶刀子去,我擔心你會控制不住自己。
他說,知道!你放心就是了。
4
對第三者我和馬于同仇敵愾,一個好端端的家庭,因為一個第三者而家破人亡,你說那個第三者可不可恨?老頭子是一個第三者,對他我卻恨不起來,因為我心里清楚劉麥和他來往并不是看上了他的人,而是他的錢,無窮無盡的錢。老頭子有錢,但那不是他的過錯。劉麥喜歡錢,也不是她的過錯。她想住大房子,想出門開車,想送兒子去最好的學校,沒有錢怎么可以實現(xiàn)她的夢想。我沒有錢,看來錯的是我了。
馬于打的是我的手機,和他通話的時候我正走在去派出所的路上。到了派出所,小王見了我,說他談了一個女朋友,要請客喝酒,問我有沒有時間。
你請客我當然要去了,不然就便宜你小子了。我心不在焉地說。
小王說,我們說定了。
我回到辦公室,坐下來抽煙,一支煙剛抽了三分之一,小王突然推開門,說金山賓館出事了。他有些興奮。
是不是有人被殺了?我說。
你怎么知道?小王說。
我說,我用鼻子嗅到的。
小王說,聽說死的人是個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
我說,他一個人?兇手呢?
小王說,還有一個女人,兇手跳樓了。
我一顆懸起的心終于落了下來。我和小王走出門來,所長卻把我叫到了一邊,低聲說,你就不要去了。我問為什么。他說,你妻子和被害人在一起來著。我只好留了下來。我知道所長是為了我好,劉麥和被殺者在一起,我去了臉面往哪擱。
馬于把那個老頭子給殺了,他在老頭子的身上捅了十三刀,每一刀都捅在了要害處。老頭子死后,馬于摘下了他手上的那個鉆戒,然后跳了樓。劉麥呢?她當時在不在現(xiàn)場,還有是她打的報警電話嗎?我想當時她肯定嚇傻了,說不定和大橋飯店里的那個女人一樣鉆到了桌子底下。
馬于和他的妻子離婚后生活是忙碌而緊張的,他說他昨天和今天的生活沒有什么兩樣,早晨叫醒兒子,然后買早點,然后送兒子上學,中午吃過飯后他睡十分鐘的午覺……因為大金牙的案子,我們認識了,后來成了朋友。我覺得我應該去看看馬于的兒子,于是就在一天中午到了他的家里。在去的路上我買了一些水果和一盒巧克力。
馬于都死了你還來找他干什么?馬于的前妻見了我不高興地說。
我說,我來是為了看看馬于的兒子。
女人聽我這么說,眼圈一紅,像要哭的樣子。我沒有見到馬于的兒子,女人說他中午不回家吃飯。
我說,你要是有什么事需要我?guī)兔梢源螂娫捊o我。
女人搖了搖頭。
馬于死了,他從那么高的樓上跳下來能不死。他在殺死那個老頭子后肯定想到過我,他摘下老頭子的鉆戒是為了制造一種假象。我知道他那么做的目的,他是不想連累我。
從馬于家出來,我漫無目的地走著,在我走到那個電話亭時,我想起了大金牙,他就是在那里給馬于打的電話。再往前走五十米,然后往右拐就是大橋飯店。馬于在去大橋飯店的路上遇見了一個女人。我停下腳步,看到路旁的一個公用廁所,然后走了進去。但是,我沒有遇見那天馬于見到的那個女人。大橋飯店已換了主人,名字也改了,變成了樂年華飯店。兩個小姐佇立在飯店的大門兩旁,她們笑容可掬,身穿劣質(zhì)旗袍的開衩很高,連內(nèi)褲都露了出來。飯店老板就是用她們的大腿來招徠生意的,但對我卻沒有多大的吸引力。
金山賓館是這個城市唯一的一家四星級賓館,我一次也沒有進去過。那些進出金山賓館的都是一些有身份的人,像我這樣的人除非公務在身,為了辦案子才能去里面。我不知道馬于是怎么進去的,就他那副穿戴,大堂的迎賓小姐怎么會讓他進去呢。我決定去金山賓館一趟。小王說馬于是從十六樓跳下去的,落地之后馬于像一朵花那樣盛開了。
因為我穿著警服,賓館里的服務小姐見了我非常客氣,她們笑不露齒,無論看哪一個都感覺她是淑女。我乘電梯上了十六樓,在一個小姐的帶領(lǐng)下進了馬于殺死那個老頭子的房間。
從十六樓的窗口看下去,地上的人如同一只只螞蟻,那些停在樓下的汽車也大不到哪里。我推開窗子,然后爬上窗臺,站在我身后的那個小姐突然大叫一聲。那聲音讓人聽了毛骨悚然。我感到一陣昏眩,下意識地抓住了窗框。
你要干什么?她聲音顫抖。
我從窗臺上跳下來,笑了笑,說馬于是從這里跳下去的嗎?
是。她說。臉色依然煞白。她以為我要跳下去。
我怎么會跳下去,我不會跳的,從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我還不跌個粉身碎骨。
離開金山賓館我去了派出所。
7.16殺人案已結(jié)案。我見過劉麥在派出所錄的口供,是小王做的記錄。如果當時做記錄的人是我,那我會在腦海里把她的口供潤色一下的。記錄犯罪分子或犯罪嫌疑人的問話和回答是很枯燥的一件事,他們說什么你記什么,來不得半點形容和夸張,就算你文才斐然也沒有用。
后來,在我和劉麥去辦理離婚手續(xù)的路上,她問我是不是認識馬于,我說不認識。劉麥說可他認識你。從劉麥的話里我聽出她懷疑我指使馬于殺死了那個老頭子。我指使過馬于嗎?我怎么會指使馬于去殺人,那我不是知法犯法嗎?我說,認識我的人多了,你是知道的,我曾上過報紙和電視。辦完離婚手續(xù)我們就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了。我去的是派出所,劉麥去了哪里,我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她走了,卻把兒子給我留下了。
離婚后照顧兒子的事便全落在了我的頭上,所里知道我的難處,特地為我大開綠燈,也就是說我可以不按所里規(guī)定的時間去上班,這樣一來我倒成了個閑人。早晨我打發(fā)兒子去上學,回來的路上順便買些青菜什么的,晚上做好飯菜后等兒子回家。中午,我會小睡一會兒。我現(xiàn)在的生活就是馬于活著時生活的翻版,只是在我睡午覺時我會把電話的聽筒拿掉,這樣我就不怕別人給我打電話了。當初馬于要是也這么做,那就沒有這個故事了,所以對他的死我常常感到不安。
責任編輯:彭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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