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藝術,這個讓人一度自負,一度被視為代表著某種先進文化的東西,今天正遭遇著來自各種力量的赤裸裸的異化。政府將它努力打造成創(chuàng)意產(chǎn)業(yè),民間將它發(fā)掘為巨額回報的投資期貨,藝術家將它演變成機會幫派之道。當代藝術在更加廣闊的社會場面上,已經(jīng)不再是某種文化和理想事業(yè),而是全面淪落為一種押寶式的投資產(chǎn)品。
當下,無論是對于企業(yè)、公司,還是有錢的個人,談當代藝術實質就是談如何投資回報。這也不難理解,今天在各種場合那些油頭粉面和花枝招展的藝術品經(jīng)紀人如魚得水,而那些還有點理想做點事的人卻遭到冷嘲熱諷。這是一個超現(xiàn)實的時代,一切理想的東西都煙消云散了,一切堅守的東西都紛紛墜落了。如果沒有真金白銀的回報,你拿什么來拯救當代藝術。
資本就應逐利,這成了國人繞不過去的一道魔咒。有了這道魔咒的籠罩,你所堅持的文化理想、藝術抱負、人生信念、學術事業(yè),統(tǒng)統(tǒng)不堪一擊,因為資本家的錢也是血汗錢,企業(yè)就是以營利為目的,市場的法則只有競爭,財富才是成功與否的標志。此言一出,立馬讓文化人才自慚形穢,是啊,怎么能把自己的理想強加在企業(yè)頭上,怎么能讓別人來為那些虛無縹緲的文化和藝術買單?如此意識另加上各種為資本的辯護,結果便是讀書人無事生非,矯情作態(tài)了。
如果在商言商,倒也罷了。商人逐利,文化人無話可說,但偏偏有些文化人得到一點小恩小利,找到一點資源,就以無比的優(yōu)越感來冷嘲熱諷,這樣的文化人和藝術家還是文化人和藝術家嗎? 但荒謬的現(xiàn)實就這樣發(fā)生了,理想者突然成了被譴責者,資本家卻搖身變成值得同情的人。沒有人反對同情本身,相反,所有正常的人都贊成寬容,但別忘了寬容和責任是人文主義的兩個基本概念。看到那么多人憤憤不平地為企業(yè)資本家辯護,可曾想到那些上億的資本家攫取了多少社會利益,占用了多少社會資源,享受了多少社會特權。為強權打抱,將理想暴打,這到底是怎樣的社會?這讓人想到文藝復興時期的巴塞爾。
在15世紀中期,巴塞爾的印刷和出版事業(yè)非常發(fā)達,小小的巴塞爾市居然有50多家出版社。正是出版事業(yè)的繁榮期,使得文藝復興運動中的學者和宗教改革者的學說、主張和著作在更大范圍內得到了傳播,整個歐洲沐浴在一種新文化的氣氛中,社會即將經(jīng)歷巨大轉變。在人文主義的影響下,早期從事出版事業(yè)的商人們并不僅僅以出版收益作為目標。他們中的許多人具有學者抱負,以復興古典文化為己任,其中最著名的是約翰·阿默巴赫(Johann Amerbach)——一位學者式印刷商。他畢生宏愿就是出版西方四大拉丁教父的全集。他在世之日出版了奧古斯丁、安布羅斯的文集。他去世后,兩個兒子繼承父業(yè),繼續(xù)這一計劃。
“人文主義之父”伊拉斯謨來巴塞爾,吸引他的也是這里的出版業(yè),而出版商對這位大學者也尊為上賓。他和出版商弗洛本建立了密切的關系。在弗洛本出版社,他八個月內就完成了六年的工作。出了《愚人頌》、《格言集》等好幾本偉大著作。最耐人尋味的是,伊拉斯謨于1536年7月在他的出版商家里辭世。在某種意義上,正是由于這些雄心勃勃的出版商,他們一道推進了偉大的文藝復興,改變了整個世界的結構。
繼承了文藝復興中人文精神的偉大哲學家康德,在去世的九天前,他的醫(yī)生來看他,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從椅子上站起,示意大夫坐下后他才坐下,然后說道:“人文的意識還未離我而去?!笔裁词强档屡R死還要堅守的人文,或者反過來說,什么又是非人文呢?西塞羅的解釋是缺乏對道德價值觀的尊重,缺乏對文化學識和禮儀教養(yǎng)的尊重。在他看來,沒有人文意識的人只能是蠻夫俗子,應該和人區(qū)別開來。但不幸的是,我們的社會競相爭當蠻夫而遠離人文。
一個未曾經(jīng)過人文洗禮的國度,如果還要揚棄僅有的一點理想,那么這個超資本的時代,只能是一個更加機會主義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