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聽說老劉校長去逝的消息,著實傷心了一陣子,且又很后悔,因為兩年前看過他一次,走時說以后再去看他。當時他只是眼睛失明了,我站在他對面說話,老伴問他我是誰,他說耳熟,我說第二句的時候,他就說出了我的名字,當時走路、說話、飲食還行。沒想到那是最后一面,心里酸酸的。
老年后的劉校長,由于眼睛失明,給他生活帶來了許多不便,開始時特別煩燥,經幾家大醫(yī)院的治療,也沒能復明,時間長了,劉校長在屋子里行走也能自如了,哪是沙發(fā),哪是床,哪是電視,雖說不能看,但他能自己打開電視再慢慢回到床上,靜靜聽電視。
上班第一天報到,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劉校長。那是秋季的一天,剛下過一場雨,我?guī)е榻B信去學校報道。學校在村子的西北角,路兩旁是棗樹,一串串紅紅的棗子很饞人。學校的小門開著,一個五十多歲的的人正用鐵掀掘土墊路,剛下過雨,路面有點坑洼不平,看他穿著一身挺普通的衣服,以為是學校的看門師傅,當得知我是來報到后,沒想到,他馬上扛起鐵掀說:“走,跟我走,哎,早就盼你來了,去年我就去教育局要人了,這不,今年說才給一個,沒想到是你呀,這里環(huán)境挺好,就是缺老師,你來了,挺好,我代表全體教師和學生歡迎你”。他領著我來到學校東側的一間辦公室,沒想到他就是校長。
校長的辦公室很簡單,迎門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一本大詞典,還有一摞教材,一個墨水瓶,桌子后面是一張床,床上的被子很齊整,床圍子是舊了的軍用毯,左面靠墻一洗衣盆架,旁邊放著校長剛放下的鐵掀,還有一把掃帚。
交談得知,老人姓劉,在這里當校長已經近十年了,從談話感覺到他很隨和,又有責任感的一個人,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充滿一身正能量。
后來從同事們那里知道,劉校長文革前是名牌大學生,在學校里是學生會干部,心直口快,在一次運動中被打成了右派,畢業(yè)時別的同學都分配了工作,他被下放到農村務農改造,十年后才得以平反,媳婦是劉校長工作后才在農村找了一個三十多歲的老姑娘,我去時,他已五十多歲了,兒子才十一歲。
劉校長工作很認真,什么工作都抓得很細,劉校長平時就在住在學校最西邊的兩間房里。老師上課時,他有空就會拿個本直接到教室里聽課,有一次,我上了半天課,走下講臺檢查學生作業(yè)時才發(fā)現了他,看他微笑的眼神,我心突突直跳。劉校長對我們很溫和,工作中出了差錯,他都一一指出,有一種柔和中的威嚴,讓我們不得不認真?zhèn)湔n、批改作業(yè),因為哪個環(huán)節(jié)不認真,他都能覺察到。
學校里有教室破損了,墻頭倒了,劉校長就會帶我們在假期里進行修繕,沒有報酬,只是管三頓飯,早晨讓街上的小吃店送點油條、漿子,中午吃悶餅,晚上可以喝點酒,幾塊錢的,劉校長在農村呆了十年,雖比我們年齡大,但干起活來,一點不怵,常干在我們前面。酒桌上,劉校長就像換了個人似的,談笑風生,葷的、素的都有,酒酣之際,還和我們說起他在上學時談的對象的事,有老師就問,那場運動把你害慘了,要不你也肯定留在了大城市,并且孩子都三十多了吧,他低下頭,但馬上就大笑起來,“現在也不錯,國家落實了政策,給補齊了工資,唉,還得感謝黨,要不是拔亂反正,哪有我們的今天呀”!說完,劉校長竟趴在桌子上哇哇的哭了起來。
在那里工作了五年后,我調走了,當時劉校長已接近退休,便辭了校長,在學校里管管后勤上的事,給班上發(fā)發(fā)條帚、粉筆,課桌壞了,他給修修,有學生在校園內瘋跑打鬧,他也叫過來訓斥一頓,劉校長一直把學校當成了自己的家。
前幾年他兒子也考上大學了,他在市區(qū)買了一二手房,原來一所中專學校的家屬樓,用現在的話說就是筒子樓,雖然破舊,但劉校長住著也很開心。我去看他時,他仍然很健康,樂哈哈的。就在劉校長眼睛失明了后,我去看他,帶著照相機,給他照了一張照片,介紹了在職時努力工作的一些情況,發(fā)在了報紙上。那張報紙我現在還存著,留個紀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