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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枝妖妖

        2014-04-29 00:00:00
        飛魔幻B 2014年9期

        【楔子】

        我,一只桃花小妖,修行了九百年,仍未位列仙班。

        我剛剛有意識(shí)那會(huì)兒,一家老少就是為了修仙,在一個(gè)夜里被吸取了精華,所以我發(fā)了誓,能做妖,就絕對(duì)不修仙。

        這九百年,我每天只知吸朝霧之氣,汲百川之華,雖有小小妖術(shù),但始終不成大器。

        我在凡間有吃有喝。有時(shí)使小小妖術(shù)劫了富貴人家的錢財(cái),等我自己先大吃大喝一番,再把剩余的錢財(cái)贈(zèng)給貧窮人家,用凡人的話來說,這叫“劫富濟(jì)貧”。有時(shí)在醉仙樓大吃一頓后,施個(gè)小妖法,拍拍屁股便走,等那些凡人反應(yīng)過來,我早已恢復(fù)了真身在城外打瞌睡,聽說這叫吃“霸王餐”,這日子過得真是美哉,美哉。

        我就不明白了,升仙后就要被天條束縛,不能揩老百姓的油,不能與凡間小二為了一頓餐打一架,這種日子,著實(shí)難受,所以呀,還是當(dāng)小妖好。

        直到我遇到了寧子漢,我的美日子就到頭了。

        【壹】

        三月春來,我在一片綠野中開得正美。

        春風(fēng)中帶著些微微寒氣,新柳抽芽,嫩草如酥。白天還是溫暖濕潤(rùn),可入了夜,就是一副怪景。

        夜幕剛剛來臨,忽地狂風(fēng)大作,天地間一片飛沙走石,形成一片黃褐色的混沌,繼而下起瓢潑大雨,重重地打在我身上。墨色的天幕上烏云翻滾,陣陣波動(dòng)中夾雜著烏紫色的閃電,忽隱忽現(xiàn),在夜里張牙舞爪。雷聲轟轟作響,似虎嘯狼嚎,讓人聽著毛骨悚然。

        “轟——”

        我被這聲雷驚醒,睜開雙眼,一抬頭,眼前便是一道紫色朝我劈來,那陣勢(shì),可叫一路火花帶閃電。

        我嚇得張大了嘴,還沒來得及發(fā)出一聲“啊——”,便覺得渾身一陣絞痛,接著聞到濃濃的燒焦味,然后痛得昏死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沒了轟轟雷聲。但是感覺有人將我扶了起來,我費(fèi)力地半睜著眼睛,看到一張俊美的臉,雙眼中透著擔(dān)憂之色,兩片薄唇尤為好看。

        半晌,我聽見他幽幽嘆了口氣:“這小桃妖,傷得不輕呀!”

        不知為何,這聲音讓我聽著覺得心頭一暖,可這男子接下來的動(dòng)作讓我心頭一驚。

        我模糊之間看到他摸索著腰間的一個(gè)小錦囊,然后摸出一顆暗紅色的藥丸。我正想著他要干嗎,他就偏過頭來,將那取著藥丸的手捂住我的嘴。只覺得那藥丸順著我的喉間滑了下去,接著,我的頭就變得昏昏沉沉。我咬著唇記住了這張臉,想著:好你個(gè)臭小子,長(zhǎng)得仙風(fēng)道骨,想必是個(gè)收妖的小道士。死了我也不會(huì)放過你!

        之后我一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還活著,喜上眉梢??戳丝醋约?,竟然毫發(fā)未傷。

        被雷劈了都能毫發(fā)無傷,看來老天真是眷顧我。

        我坐著伸展了手臂,想伸伸懶腰,左手一伸,就打著了什么東西。摸著像布綢,滑滑的,人間竟有這等好的布綢,改天偷一匹來做衣裳,我正這樣想著,背后就傳來了溫厚的男聲:“摸夠了嗎?”

        我嚇得急忙收手,一轉(zhuǎn)身,就看到昨晚那男子正負(fù)手而立,睥睨地看著我。我臉上一陣燥熱,吞吞吐吐說不出半個(gè)字。

        他問了一聲:“感覺怎么樣?”

        我木訥地回了一句:“這布綢,摸著不錯(cuò)。”

        他蹙了蹙眉,提醒道:“我是說你的身體?!?/p>

        周遭一片寂靜,恍惚之間,我好像聽到了一群烏鴉在空中發(fā)出“啊——啊——啊——”的叫聲。

        我呆呆地干笑了兩聲,扭過頭去。我屏氣凝神感受了一下,肚子里好像有一股氣在游走。

        我猛然睜開雙眼,記起被雷劈那天,我去醉仙樓吃了一整只燒雞,難不成我像凡人那樣,得了“胃脹氣”?

        我摸了摸鼓鼓的肚子,向身后的他擺了擺手,道:“只是肚子里有一股氣在竄,應(yīng)該是吃多了不消化?!?/p>

        他沒有說話,我們倆沉默了一會(huì)兒,他才開口,語氣中帶有少許咬牙切齒的感覺:“有股氣游走的地方是丹田吧。你可知昨晚我喂給你的是仙丹,這是真氣。”

        “仙丹?”我喃喃念道,扭頭昂首,挑眉問道,“你是仙人?”

        他捋了捋鬢間的烏發(fā),微微揚(yáng)起嘴角,含笑答曰:“對(duì),九重天上的仙人。”話語之間透著自豪。

        九重天上的仙人是仙界中的佼佼者,也難怪他那一副“對(duì),小爺就是,怎么的”的表情了。

        我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側(cè)目,又出聲:“報(bào)上你的名來?!?/p>

        他盯著我看了一會(huì)兒,說:“聽好了,本仙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九重天寧子漢是也?!?/p>

        寧子漢?這名字如此耳熟……

        我想了好久,才記起蟲妖說過,寧子漢是仙界出了名的“無事仙”,整日只知道在三界閑逛,本職是守著通天臺(tái),可他從未盡職過。那副悠閑自得的樣子讓其他仙人羨慕得牙癢癢。

        寧子漢的哥哥是九重天鼎鼎大名的釀酒仙,釀出的仙釀連帝君都叫絕,后來不知為何,被剝了仙骨,帝君念著他哥做了不少佳釀,之后把所有好處都給了寧子漢。

        也難怪怎么玩都沒事,不就是有個(gè)后臺(tái)嘛!自己親哥哥的好處都要占,臉皮子真是比我還厚!

        我一想到這兒,看他的眼神便有了絲鄙夷之色,沒好氣地諷刺了一聲:“你就是那個(gè)‘無事仙’呀!”

        他臉上的笑容慢慢斂去,恨恨地叫了一聲:“你這小桃妖……”說完,他就拍拍腦袋,改口道,“哎呀!看我忘了,我喂你吃的仙丹可以助你升仙,現(xiàn)在,我應(yīng)該叫你……小桃仙!”

        我竟然升仙了……

        這是不是意味著我要被天條管束了,我以后不能“劫富濟(jì)貧”了,以后不能吃“霸王餐”了……

        我欲哭無淚呀!

        看著他現(xiàn)在那副樣子,我就想上去揍他一頓,再噴他一臉桃花粉。

        你是仙丹吃多了還是昨晚也被雷劈了?天上的神仙沒有教過你不要隨便喂小妖吃仙丹嗎?我招你惹你了?昨晚那么多蟲妖草妖被劈得半死不活,你怎么不救他們?

        我暗暗咒罵一聲:有后臺(tái)了不起呀,該死的“無事仙”!

        后臺(tái)……我眼珠子一轉(zhuǎn),看著面前的寧子漢,將一肚子怨氣消化殆盡,換上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柔柔地說:“既然你讓我成了仙,我以后就跟你混了?!?/p>

        說完,我就死死抱住他的衣袖,眨著水靈靈的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他。

        他打探了我許久,最后一臉無奈地說道:“看你這樣子,長(zhǎng)得也算有幾分姿色,我就勉為其難地收下了?!?/p>

        聽完這話,我高興得蹦了好幾下。

        他看我這傻樣兒,豎起兩指,閉眼念著一些亂七八糟的咒語,隨后,我便同他一起踏著一片輕軟的霞云消失在無人的城外。

        “小桃仙,你叫什么?”

        “灼華,就是夭夭桃枝,灼灼其華的灼華。”

        “好像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吧!”

        “那么在意干嗎,差不多的?!?/p>

        ……

        【貳】

        寧子漢真真是個(gè)“無事仙”,我跟著他混,一天也是樂得不成樣子。除了不能在人間“作威作?!币酝猓渌己?。

        雖然有時(shí)會(huì)被他捉弄。

        比如,他送給了我一件仙衣。把我感動(dòng)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可穿上后,我就渾身出小斑點(diǎn)。最后,腦袋腫得比那豬頭都大。躺在床上時(shí),才知道是寧子漢在衣裳里撒了竹斑散。

        自那件事后,我就沒接受過寧子漢的任何東西。

        想我是小妖時(shí),都是我捉弄?jiǎng)e人,什么時(shí)候受過這種窩囊氣。我越想越氣,恰好遇到了雷公。

        當(dāng)時(shí)我正抱著一盤酒餅邊走邊吃,吃了一塊,閉上眼睛,正回味仙泉釀出的酒氣,“啪”的一聲,酒餅連帶著玉盤一起摔落在地,我揉揉被撞的腦袋,瞇著眼睛看清了面前的“壯漢”。

        他一臉怒氣,那濃黑的眉毛快要擠到一起了,眼睛瞪得如核桃一般大,臉漲得通紅,牙齒還咬得“嘎吱”響。

        我都還沒說話,他便向我吼來:“你是什么仙?竟敢擋我的路!”那聲音似洪濤雷聲,聽后只覺得雙耳嗡嗡作響。

        我捂著肚子打了個(gè)飽嗝,然后在一旁吐出淡淡酒氣。

        他見我不答話,用那大掌死命扯著我那耳鬢間的碎發(fā),疼得我“嗷嗷”大叫。

        我被他弄得轉(zhuǎn)了又轉(zhuǎn),就在一瞬間,我發(fā)現(xiàn)他的左手竟拿著電母的“天玄電錘”,我忍著痛,大聲道:“這是電母的東西!”話完,他急忙收手,卻又極快地捂住我的嘴,在我耳邊輕輕說道:“吼那么大聲干嗎?我跟她吵架了,只是‘拿’了她的天玄電錘而已。你,不許去告狀?!痹瓉硭褪浅隽嗣摹捌薰車?yán)”的雷公。

        我瞪大了眼睛點(diǎn)了點(diǎn)頭,過了半晌,他才放開我。

        我奸笑著摸摸下巴,才發(fā)現(xiàn)我沒有胡楂,不過這都不重要。

        我圍著他轉(zhuǎn)了好幾圈。然后指著地上的酒餅,提出要求:“你撞了我,我吃不到酒餅了。這樣,你把天玄電錘借我一下,之后我就還給你?!?/p>

        他氣得瞪了瞪眼,拂袖,拋下兩字:“胡鬧?!?/p>

        見他要走,我又擋在他前面,張開手臂,一副不怕死的樣子說:“你要是不借我,我就把這事告訴電母?!?/p>

        他遲疑了一下,我又接著說:“我又不干壞事,只是去炫耀一下。我會(huì)馬上還的?!蔽译p手合十,向他作了作揖。

        他頓了又頓,還是把天玄電錘給了我。我抱著那玩意兒開心了好一陣,迫不及待地要找到寧子漢炫耀一下。

        我找到寧子漢時(shí),他正趴在通天臺(tái)旁一張石桌上打瞌睡。

        我走近他,看著他那皮膚,吹彈可破,膚如凝脂。一雙俊俏的眼閉得緊緊的,睫毛微微顫抖,青黑的烏發(fā)貼在臉上,看著就忍不住捏一把。錦衣玉帶,金冠束發(fā),當(dāng)神仙就只有這點(diǎn)好,穿得好,睡得香!

        我咽了咽口水,正準(zhǔn)備伸手扭住他的耳朵叫醒他,可沒想到手中的天玄電錘一滑,徑直要砸向?qū)幾訚h!

        我打了一個(gè)激靈,急忙伸手去抓,就在電光石火間……我,接住了。

        我剛舒了一口氣??伞瓋芍浑婂N碰到了一起,瞬間便激起了絲絲紫紅色的閃電,那些閃電像一條條游蛇靠近寧子漢,最終,我沒有阻止這場(chǎng)悲劇的發(fā)生,寧子漢那頭烏黑亮麗的飄逸青絲被那條條閃電激得不成樣子。亂糟糟一團(tuán),很像雞窩。

        我腦子里只呈現(xiàn)了一個(gè)字——閃!

        我嚇得出了一身冷汗,拿著天玄電錘就開跑。

        我邊跑邊念叨:“寧子漢呀,我不是故意的。我馬上把這電錘還回去,馬上!”

        好死不死,跑到半路,就被一盤酒餅給絆倒了。那一對(duì)天玄電錘就華麗麗地從我手中飛了出去。

        霎時(shí)間,晴空萬里的天際出現(xiàn)了如裂谷一般大的閃電。烏黑、紫紅……各種閃電交雜在一起,就好像是一只魔怪正在發(fā)狂。不時(shí)還有幾條閃電直接擊向人間。

        我顧不上摔疼的屁股,爬去拾起那害人的玩意兒。

        過了半時(shí),一切才又恢復(fù)了平靜,仿佛什么事都沒有。

        微風(fēng)和煦,暖陽正好。

        我回頭看了看那盤絆倒我的酒餅,恨恨地啐了一口,大罵道:“什么仙那么缺德,撒了酒餅也不知道收拾一下?!?/p>

        我罵得正歡,忽然,一道金光刺痛了我的雙眼,我瞇著眼,窺探著前方。

        幾百個(gè)天兵天將一臉陰沉,手拿金刃銀槍,直勾勾地看著我,眼中無盡的寒意使我心生懼意。

        帶頭的天將對(duì)我大聲道:“大膽灼華,私竊電母寶物,無視天規(guī),使得人間生靈涂炭。爾等速速將她拿下!”

        我張大了嘴。不就是手滑了一下,有必要嗎?

        容不得我說半句話,幾個(gè)天兵就把我押著帶到了天殿。

        【叁】

        天殿里。

        帝君面無表情地坐在寶座上,眾多仙人在兩旁站著,噤若寒蟬。

        我跪在大殿上,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微微抬頭,向四周瞄了一圈,并沒有看到我想看到的那位仙君,心中有些酸澀??稍僖豢?,就看到了雷公,他站在電母身后,眼神怯怯。觸及我的眼神時(shí),他又是一副無奈之情,又帶著些少許歉意。

        我垂下頭,避開了眾仙責(zé)備的目光。聽天兵說,我攪得人間生靈涂炭,那道閃電劈死了眾多百姓,今年的豐收又無望了,地方的仙祠都被百姓摧毀了。這次我定是在劫難逃了,一股恐懼感沖上心頭,隨后蔓延到我的四肢百骸。我越想越怕,全身竟然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帝君啟唇,帶著讓人不寒而栗的威嚴(yán):“灼華,你犯下如此大罪,念在不是故意所為,就讓你在玉寒牢面壁思過一百年,之后再受天鞭之刑!”

        我嗆了一聲,渾身一軟,癱倒在地,我若是受了天鞭之刑,就變成一個(gè)廢仙了。寧子漢都不一定受得住,我肯定是死路一條了。說不定,我又要回去當(dāng)棵桃樹了。

        我心中忐忑不安,開口答了聲“是”,聲音竟是控制不住的顫抖,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帝君點(diǎn)點(diǎn)頭,乘著一片云霧離去。眾仙人走光后,天兵便給我拷上仙鎖,押著我慢慢走向玉寒牢。

        一路上,我走走停停,仍沒有見到寧子漢,我想,他定是在生我的氣,現(xiàn)在定是笑得合不攏嘴,大聲叫好。

        等我住進(jìn)了玉寒牢好久后,寧子漢才來看我。

        我頹廢地坐在大牢中畫圈圈,他輕輕喚我:“灼華?!边@小子,聲音還是那么好聽。我抬頭,他還是如初見時(shí)那樣瀟灑,那樣俊美。那頭烏發(fā),跟原先沒有任何區(qū)別。我咋舌,指著他的頭發(fā)問道:“你,你……”

        他輕輕勾起嘴角,好似春水映梨花,山泉映斜陽:“本仙仙緣這么好,早就找了仙子要了藥釀,要不然怎么來見你。你怕是會(huì)嫌棄的。”最后一句雖是打趣的話,可我還是忍不住一陣鼻酸。

        他發(fā)現(xiàn)我鼻子一陣紅,單膝蹲下,問道:“怎么了?”

        我仰天長(zhǎng)嘯:“一百年太長(zhǎng)了——”

        兩旁守著的天兵默默對(duì)視一下,一臉無奈。

        寧子漢低下頭,若有所思,隨后從身后拿出一件上好的玄狐皮衫遞給我,說著:“玉寒牢寒氣重,你個(gè)桃仙哪受得了。這是帝君曾賞給我的,可耐寒,一定要把它穿上?!弊詈笠痪涫怯妹钫Z氣說的。

        我吸了吸鼻子,狐疑地瞟了他一眼,一把搶過那玄狐皮衫緊緊抱住,說著:“這次沒放竹斑散了吧?!?/p>

        他哭笑不得,伸出溫暖的手掌摸了摸我的頭,搖搖頭:“沒有。我會(huì)經(jīng)常來找你的,你不會(huì)寂寞的。”

        我拿著那件玄狐皮衫,上面還殘留著寧子漢的溫度。我突然想起了帝君說的話,重重嘆了口氣,垂下頭,說:“我之后就要受天鞭之刑了,怕是這件玄狐皮衫也沒有用處了?!?/p>

        我低著頭看不到寧子漢的神情,但只聽到他柔聲如初:“我替你求過情了,帝君已經(jīng)免去了你的天鞭之刑?!?/p>

        聽到這個(gè)好消息,我恨不得現(xiàn)在立刻奔出玉寒牢緊緊抱住他,迫不及待地穿上那玄狐皮衫,輕嗅一下,有一股寧子漢身上獨(dú)有的桂酒味,清雅恬淡。

        穿上后,我向?qū)幾訚h繪聲繪色地描繪了一番我闖禍的過程,他邊笑邊搖頭,“嘖嘖”感嘆我身手敏捷。

        談笑一番后,他便離去了。我戀戀不舍的樣子惹得守牢的天兵發(fā)笑:“你這樣子,倒像是一個(gè)小媳婦送別離家的相公?!?/p>

        我白了他們一眼,繼續(xù)畫圈圈。

        寧子漢沒有食言,這一百年,他幾乎每日都來看我。不過有幾日他一副病懨懨的樣子,連話都少了許多,臉上是消散不盡的蒼白病態(tài),我心想,他定是覺得來多了這兒厭煩了,連話都不想和我說了。

        他發(fā)現(xiàn)了我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緊緊拉住我的手,扯出一絲疲憊的笑。我總感覺他有什么事瞞著我,我抓住他的衣角問他發(fā)生了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氣,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氣,他說自己最近總和其他仙子游玩,耗了太多精力,叫我不用擔(dān)心。

        知道寧子漢在外面拈花惹草,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所以一賭氣與守牢的天兵耍到了一塊。想起寧子漢從凡間帶了一副馬吊,于是我沒事的時(shí)候就隔著一層冰柵與那兩個(gè)天兵打馬吊。這樣過著,一百年倒是很快過去了。

        我出玉寒牢那日,兩個(gè)天兵還抓著我的手聲淚俱下:“灼華呀,你走了我們找誰打馬吊呀,嚶嚶……”

        【肆】

        出來之后,我發(fā)現(xiàn)寧子漢竟然盡忠職守了,有時(shí)還身兼數(shù)職。就比如說幫帝君六子逸燁選帝妃。

        逸燁已經(jīng)六千歲了,仍沒有一位帝妃。帝君命寧子漢招選有意當(dāng)?shù)坼南勺?,選上的仙子便會(huì)被寧子漢記在玉冊(cè)上。

        我每天看著各色的仙子在寧子漢面前打轉(zhuǎn),心里很不是滋味,幸好他做事快,過了一段時(shí)間后,帝姬候選人便選好了。

        宣讀玉冊(cè)時(shí),所有九重天的仙人都聚在天恩露殿中。

        仙子便站在殿中,不管你是有意當(dāng)?shù)坼€是無意當(dāng)?shù)坼?。我也站在其中,聽著站在玉階上的白胡子老仙人慢悠悠地念出被選上的仙子的名字。

        過了半晌,才有一個(gè)仙子被念到名字,出了行列,獨(dú)自站在一邊。

        那老仙念得極慢,聽他念完了,怕是又一個(gè)一百年過去了。

        “灼華——”老仙人顫顫巍巍地念到了我的名字。我的睡意馬上消失了,不可思議地望著站在高階上的老仙人,遲遲未回過神來。

        老仙人見沒人站出,又清了清嗓,念道:“灼華——”

        我還是沒有站出來,側(cè)目望著另一旁的寧子漢,他也正看著我,一臉錯(cuò)愕。我氣得臉都白了。他這是什么意思,這可是我的終身大事,我長(zhǎng)得還算有幾分姿色,被逸燁看上了怎么辦?原來他那么討厭我,這么急巴巴地把我送到別的仙君身邊。不知為何,我的心一陣陣地抽痛,眼眶也慢慢紅了起來。

        老仙人極不耐煩地又一次念起了我的名字:“灼華——”

        我慢悠悠走出,向那老仙人拋去極為羞愧的一眼,他卻只白了我一眼。

        經(jīng)過寧子漢身邊時(shí),我故意踢了他一腳,他忍著痛沒有叫出聲來,倒是我,差點(diǎn)摔倒,他眼明手快扶住了我,在我耳邊用極小的聲音說道:“灼華,我……”

        他還沒有說完,我又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想徑直走去,可他的手就這樣緊緊抓著,絲毫沒有放開的樣子。我回頭瞪他一眼,卻看見他滿眼的不舍與心痛。我突然也不想上去了,但觸及那老仙人的眼神時(shí),還是用力將手抽了出來,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我恭恭敬敬地站在寥寥無幾的幾位仙女之中,可眼神時(shí)不時(shí)地往寧子漢那邊瞟。寧子漢不停地用密語與我解釋。他說:“灼華,那日我喝醉了,才把你的名字寫在了玉冊(cè)上?!?/p>

        我氣哼哼地回他:“你就編吧。那我問你,為什么你喝醉了酒就把我的名字寫上了?怎么不寫小紅小翠呢?”

        他沉默一會(huì)兒,回答:“仙界的仙子不會(huì)取這么俗的名字。”

        聽到這個(gè)回答,我死盯著他,對(duì)他擠眉弄眼。

        等那老仙人念完后,我跟著被選上的仙女走去了另一邊。我走在后面,想著即使我跑了,也沒人發(fā)現(xiàn)。我一轉(zhuǎn)身,面前就是一張蒼顏白發(fā)的臉,還是那個(gè)老仙人,他直勾勾地盯著我,我只好又戀戀不舍地回頭繼續(xù)走,與寧子漢越離越遠(yuǎn)。等到那老仙人教了我們一些禮數(shù)后,我就私自下了凡間。

        等我玩夠了,人間已入了夜,幾顆星子在暗藍(lán)的天幕中搖搖欲墜,殘?jiān)碌箳?,淡金色的寒光一閃一閃。夏蟬叫個(gè)不停,微涼的清風(fēng)拂起山野小店的酒旗。

        我回到通天庭,寧子漢已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兩頰染上一層淡淡的酡紅。我走近了他,拉了拉他的衣袍,他凝眉瞇眼,看了我好一會(huì)兒,然后笑了起來。

        看他這樣,我氣不打一處來,點(diǎn)點(diǎn)他的腦門,厲聲道:“寧子漢,你還有心情喝酒!”

        他別過頭去,抱著酒壇繼續(xù)喝,然后說了一句:“我為什么沒有心情喝酒?”

        我的臉氣得青一陣白一陣,索性抱起酒壇直接從他頭上澆了下去,然后把酒壇摔在地上,氣道:“喝死你?!闭f完,毫無眷戀地轉(zhuǎn)身離開。

        他突然鉗住我的手,向后一拉,我一轉(zhuǎn)身,他的唇便覆了上來。我睜大了眼睛,竟忘了反抗。感覺唇上一片冰涼,還夾帶著桂釀的味道,微微帶甜,清芳馥郁。

        他慢慢放開我,帶著些酒氣囁嚅著:“灼華,你別走……”

        我回過神來,耳根一紅,臉上一片燥熱,推開他轉(zhuǎn)身就跑。

        【伍】

        這幾日我一直避著寧子漢,可他又總來找我。我想起有一次逸燁來找我,說要和我做一筆交易,原來,他早就看上了花神,但若是其他仙子看出來了,定會(huì)對(duì)花神不利,我裝作總是和他一起游園,轉(zhuǎn)移其他仙子的注意力,這樣就可以保護(hù)花神了,之后我便可以向他提一個(gè)要求。為了避開寧子漢,我只好答應(yīng)逸燁。

        我和逸燁在一起時(shí),總會(huì)時(shí)不時(shí)地碰見寧子漢。每次擦肩而過,我都會(huì)看見他眼中的那抹黯然失意。我想停下,可逸燁又執(zhí)起我的手向前走。

        那日我從菏澤池出來,見寧子漢站在外面。剛想上去同他說說話,就見著他身后出現(xiàn)了一位仙子。

        著一襲藕粉色的仙衣,眉眼盈盈,顧盼生姿。好不俏麗!

        我剛一上前,寧子漢就拉著那仙子的手??粗媲吧瞪档奈摇K榻B:“灼華,這是卓華?!?/p>

        什么情況?我支支吾吾:“這,我才叫灼華……”

        那仙子紅透了一張小臉,說:“我就叫卓華,是卓越的卓。”

        還沒等我回過神來,寧子漢又說:“卓華是醫(yī)仙,這幾百年來一直待在凡間濟(jì)世救人?!闭f完,雙眼滿是深情地看著她。

        我站在原地一動(dòng)不動(dòng),突然想起,那晚他喝醉后嘴里一直念叨的那個(gè)名字是“卓華”,而不是“灼華”。

        我現(xiàn)在很想笑,可是又笑不出。這幾天我干嗎躲著他呢,他心里的那個(gè)人又不是我。我的心隱隱抽痛,但還是沒皮沒臉地笑,厚著臉皮屁顛屁顛跟在他們身后一起去啃燒雞。

        每次看到寧子漢在卓華身邊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我就一陣鼻酸,心絞得痛。

        禍不單行。

        之后逸燁立了花神為帝妃。

        眾位神仙把我恨得牙癢癢。因?yàn)樗麄円蚕穹查g的賭坊一樣押了賭注。大多數(shù)都賭我當(dāng)上帝妃,所以,他們賠得很慘。一時(shí)間,我真正感受到了“高處不勝寒”是什么滋味。

        輸了的神仙到處都是,我走到哪里,就會(huì)有白眼瞟我。我總是在想,這些神仙的白眼功力比白眼狼妖還要強(qiáng)。

        一日,我在外面游蕩了許久,來到通天庭時(shí),見卓華邊擦眼淚邊跑出來。

        雖然我看著她和寧子漢在一起不是滋味,但還是上前問了一番。

        我向她遞去手絹,她擦擦眼淚,聲音哽咽著對(duì)我說:“灼華,你去勸勸寧君吧。本來我和他說好了,跟他演一場(chǎng)戲,他就……”

        我聽得一頭霧水,頓覺其中有詐,直接打斷了她的話,問:“什么演戲?”

        她極無辜地看了我一眼,說:“我不叫卓華,我叫成煙?!彼次乙荒樺e(cuò)愕,接著講,“那日寧君來找我,說他心愛的姑娘就要做帝妃了,可他受了天鞭之刑,又常去極寒之地,寒氣入侵,現(xiàn)在身子虛弱得很。他怕拖累了你,所以叫我來演了這戲給你看。”

        我杵在原地一動(dòng)不動(dòng)。天鞭之刑?寧子漢何時(shí)受了天鞭之刑?

        我努力回憶著,終于記起來了。

        我百年前犯下如此大錯(cuò),帝君又如何能免了我的天鞭之刑。寧子漢定是瞞著我替我受了這刑法。他每日來看我,定是玉寒牢的寒氣使他的身子越變?cè)皆恪?/p>

        在玉寒牢,他說自己整日和仙子玩耍,耗了太多精力,我竟然也會(huì)相信。他替我受了天鞭之刑,我竟然絲毫沒有發(fā)覺他身體的變化。我越想越覺得自己沒有良心。

        成煙擦完眼淚便走了,剩我一人站在原地發(fā)呆。

        寧子漢是要死了嗎?那我怎么辦?

        我環(huán)抱著胳膊走來走去,想起了我在人間時(shí)聽到有位神仙說的辦法,思索了一會(huì)兒,不由得暗自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寧子漢,你何必放棄治療呢。這樣一來,代價(jià)可就大了。雖說你是為了我變成這個(gè)樣子的,可我一介弱質(zhì)女流……”

        我一邊自言自語,一邊來回踱步。不少神仙經(jīng)過,都用同情的眼光看著我,以為我因?yàn)闆]有選上帝妃就變得神志不清了。我只好兩手抓住耳鬢的兩條長(zhǎng)辮向上一翹,對(duì)那些神仙傻傻一笑來嚇走他們。

        【陸】

        我想,三界之中沒有什么神仙或是妖的經(jīng)歷比我還傳奇了。

        本是一只桃妖,又變成了桃仙,現(xiàn)在又成了一棵桃樹。

        現(xiàn)在的我完全不能修成人形了。每天還有一些小蟲子在我身上爬來爬去,又癢又疼還不能去撓。這全拜寧子漢所賜。

        昨晚下過一場(chǎng)春雨,泥土濕潤(rùn),蟲子也多了起來。

        我剛剛睡醒,一睜眼,便看見我身上竟趴著一只蟲。

        我憋足了氣,大叫了一聲:“寧子漢 !”

        過了半晌,寧子漢便出現(xiàn)在了我面前,用一根草趕走了那只蟲子。

        我瞪著眼,質(zhì)問道:“怎么這么晚才來?那蟲子都快把我的便宜占完了?!?/p>

        寧子漢瞥了我一眼,湊近了我,微微瞇眼,道:“這還叫晚?早知道我就不來了?!?/p>

        我怒氣沖沖地對(duì)著他說:“別忘了我是你的恩人。”

        寧子漢一臉不耐煩,小聲嘀咕:“又開始了……”

        我使勁搖了搖枝條,落了他一肩的桃花,又開始碎碎念著那件陳年往事:“當(dāng)初要不是我誤會(huì)了成煙的話,以為你活不了多久了,我才不會(huì)用一位神仙說的辦法,把元丹給你為你續(xù)命?!睂幾訚h不懷好意地盯著我看,嘴角那抹笑有一番別樣意味,我一急,樹枝上的桃花更艷了,囁嚅道,“別多想,那只是因?yàn)椤驗(yàn)槟阍?jīng)救過我?!蔽已壑樽右晦D(zhuǎn),“你看我現(xiàn)在連人形都化不成了,不能去游山玩水,吃吃喝喝,說來也都怪你。寧子漢,你還有上次那種仙丹嗎?”

        他扶住樹干,癟了癟嘴,回了我一句:“你以為那是糖葫蘆嗎?上次那一顆都是我好不容易偷來的?!?/p>

        “那再偷一顆唄!”我漫不經(jīng)心地拋出這一句。可回應(yīng)我的,是一片寂靜。

        寧子漢盯著我看了好久,最后吐出一句:“對(duì)不起?!?/p>

        我眨眨眼,一根枝條搭在他肩上,安慰道:“別這么矯情了。我這樣……挺好呀。”好吧,我昧著自己的樹根說了一句假話。

        他抿了抿唇,點(diǎn)點(diǎn)頭:“那我以后再也不能做無事仙了?,F(xiàn)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陪著你這株桃樹,助你早日成仙?!闭f完,就從腰間取出一支玉笛,說,“為你吹一首曲子。”說罷,便吹起了玉笛。

        笛聲悠揚(yáng),婉轉(zhuǎn)動(dòng)聽。我本想大聲叫好,可又怕打擾到他,于是只好用力地晃動(dòng)枝條,空中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下起了桃花雨。

        過了一會(huì)兒,笛聲戛然而止,只聽見我和寧子漢的聲音。

        “你干什么?花粉快嗆死我了……”

        “這叫意境,懂嗎?”

        “你別搖了!”

        “寧子漢,專心吹你的笛?!?/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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