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是現(xiàn)代文明的戰(zhàn)爭,是和平時期的戰(zhàn)爭——諸如此類早被說爛的話,出處早不可考,之于世界杯,倒也不乏正確性。足球項目具有它者難以媲美的全球普及性,以nation為參賽單位,無論強弱大小東西南北,規(guī)則平等,結果了然,此類元素相加,給予了現(xiàn)代國家以最強烈的存在感。
民族情緒的點燃需要一些隆重的儀式作為催化劑。于奧運會這類綜合性運動會,無外乎開幕式入場儀式上的團隊展示,與頒獎禮時的升國旗奏國歌,不過前者動輒兩個小時流于枯燥乏味,后者又對成績相當苛刻難免精英化。相形之下,世界杯之類的國際足球賽更為公平,開哨前必有一道奏國歌程序,無論你是西班牙巴西還是圣馬力諾安道爾,一律對等,童叟無欺。
不可否認,當本國國歌響起,確實瞬間有腎上腺素劇烈的涌出感,若是耳邊合著數萬人的齊唱,“熱血沸騰”的現(xiàn)實體驗不過如此。想想也是,遠離了出早操的中學時代,國歌與每個人的距離漸行漸遠,足球比賽中的儀式招回了某種久違或者說全新的感覺,興許此時才賦予了“nation”以真實的物理存在感。
關于國際足球賽前“唱國歌等于打雞血”的作用,雖未經嚴密的科學考證,但在傳統(tǒng)足球圈里卻幾有共識。每逢大賽期間,都有不少人圍繞著唱歌與愛國大作文章。
【一】
比如這幾天的霍奇森——這位年邁的英格蘭隊主帥,在球隊出征世界杯前專程通過BBC發(fā)表了這么一番言論:“你的對手們通常放聲高唱國歌,同時把手貼放在胸前,我們會像其他球隊那樣做的。球員們?yōu)樯頌橛⒏裉m一員而自豪,對于我而言,為身為英格蘭主帥自豪。國歌奏起的時候當然要唱?!边@或許是“政治正確”的表態(tài),亦可能出自于老派足球人的內心深處。當然,行事永遠難于表態(tài),霍太公也不得不承認現(xiàn)狀,“因為球隊陣容變化很大,也許我們要提醒球員們要唱國歌。我當然不會一一檢查,但是我希望他們遵照。”
較之兩年前的歐洲杯,英格蘭隊中有12個位置產生了變動,真正算得上是新人的其實只是號碼大于等于18的那6人,而這其中,西班牙后裔拉拉納、有尼日利亞血緣的巴克利與出生于牙買加的斯特林,或許會在國歌儀式中被格外關注?!皣枇睢眻?zhí)行存在困難,真正的源頭倒并非球隊中新人多否,而是整個社會背景的改天換日。較之1966年冠軍之師時的純粹血統(tǒng),如今的英格蘭足球隊中有近半數人擁有“它隊”背景:核心如杰拉德、魯尼、卡希爾,均可選擇為愛爾蘭而戰(zhàn)(杰拉德的堂弟安東·杰拉德甚至早就是愛爾蘭國字號成員);中堅如雅吉爾卡亦可披上蘇格蘭戰(zhàn)袍;后生如維爾貝克,若非英足總下手趕快,早就該成了加納隊一員。
其實關于歌唱《天佑女王》的爭議,在倫敦奧運會足球賽場上就鬧騰過一回。英格蘭之外的三家獨立足總都不配合組隊,加之TEAM GB(大不列顛之隊)的名稱頗帶著幾分怪異,時隔半個世紀重返奧運會的英國足球隊注定與爭議結伴。在英女足的首戰(zhàn),陣中的蘇格蘭球員利特爾與迪亞克在開場時拒絕跟唱《天佑女王》——這是聯(lián)合王國的國歌,但更是英格蘭“國歌”,蘇格蘭球員習慣了在這個場合吟唱《蘇格蘭之花》,而威爾士奏響的則是《吾先輩之土》。這樁麻煩事最終以英國奧委會一紙“說了等于沒說”的聲明終結:利特爾唱不唱是她自己的事,但所有選手須對國旗國歌表現(xiàn)出足夠的尊重。
也許跟唱是尊重的一種體現(xiàn),但誰也無法證明,不跟唱就代表不尊重。作為大不列顛男隊的靈魂,吉格斯就持這樣的態(tài)度,在儀式中同樣沒有開口的威爾士老將,只是要求同胞球迷在演奏《天佑女王》時別發(fā)出噓聲……
【二】
英格蘭血緣上的遠親、足球上的夙敵德國隊,過去兩屆大賽也都曝出過關于國歌的爭議。
2010年世界杯時,名宿貝肯鮑爾對半數德國國家隊隊員在國歌響起時不跟唱而大發(fā)雷霆,堅信“唱國歌是調動球員戰(zhàn)斗欲望的最好方式”的貝肯鮑爾,據稱在1984年執(zhí)教西德隊時就下達了必須執(zhí)行的“國歌令”。2012年歐洲杯半決賽后,德國媒體與部分政客又一次集中攻擊了部分球員噤聲的行徑,《圖片報》大標題相當駭人——“在唱國歌的時候我們就已經輸了!”
比起調子柔緩的《天佑女王》,原曲為海頓所譜的《德意志之歌》要激亢得多。現(xiàn)下這支德國隊偏愛在國歌儀式中互搭肩膀,陣勢仿佛是即將面對點球決戰(zhàn),隊中又有幾位努力高歌的大嗓門,比如默德薩克——論架勢,論嗓門,都配得上曲調。可激怒貝肯鮑爾以及一些媒體的,是厄齊爾、赫拉迪、博阿滕那幾位移民后裔,他們確實不會隨著隊友動口,而且還總愛扎堆站在一起,擴大了噤聲的視覺效果。
貝肯鮑爾或許遺忘了時代變遷的事實:當年自己治下的西德隊由清一色的日耳曼球員組成,甚至連同隊球員分別來自東西德這樣的身份分裂感都尚未誕生;而現(xiàn)如今的德國隊陣中有波蘭(克洛澤、波多爾斯基)、土耳其(厄齊爾)、加納(博阿滕)、突尼斯(赫拉迪)后裔,雖然德國隊2014年世界杯陣容中的“外來者”比例為近幾屆大賽新低,但這些甚至在自家不說德語的球員,早就成了德國足球隊不可或缺的中流砥柱。
【三】
略具諷刺意義的是,在德國的鄰居、素來以開放激進聞名的荷蘭人看來,德國足球對于“外來者”的開放態(tài)度,非常值得自己學習。
就在2006年世界杯開幕前一個月,綽號“鐵女人”的荷蘭移民局時任局長麗塔·沃爾東克駁回了薩茹曼·卡勞的入籍申訴。盡管荷蘭足協(xié)與國家隊主教練范巴斯滕為卡勞入籍做了大量工作,甚至不惜動用名宿克魯伊夫來證明“有了卡勞的荷蘭隊將變得更強大”(卡勞曾在此前一年獲得象征荷蘭足壇最佳新人的“克魯伊夫獎”),但移民局方面卻堅持認為,這位無法通過荷蘭語和荷蘭歷史考試的科特迪瓦前鋒不能獲準入籍。
沃爾東克的決定令當時不少荷蘭人認為過于教條主義,在媒體筆下,年長卡勞一歲的南多·拉斐爾成了鮮明的對比:這位安哥拉難民的足球生涯起步于荷蘭名旅阿賈克斯,卻因入籍無門而無法獲得工作許可,不得不轉投柏林赫塔隊,在德國呆了不足三年,拉斐爾便順利入籍,并代表德國U21隊參加了歐洲青年錦標賽。荷蘭人當年哀嘆,開放的德國足球搶走了自己的未來瑰寶。
卡勞被荷蘭拒之門外,讓一出名為“兄弟鬩墻”的滑稽戲在世界杯上的公演推遲了整整4年。2006年時荷蘭與科特迪瓦同組,小卡勞的哥哥博納文圖爾·卡勞正是“非洲大象”陣中一員。同樣在鹿特丹費耶諾德隊成長起來的博納文圖爾,曾經對弟弟一心投奔“橙衣軍團”大為支持,“祖國和國家并不是一個概念。薩茹曼認同、喜歡荷蘭足球,更希望自己加盟到一支有實力奪得世界杯的球隊。我理解他的選擇。這根本涉及不到愛國與否的問題,卡勞的祖國依舊是科特迪瓦?!北缓商m移民局拒絕后,薩茹曼·卡勞遠走英格蘭發(fā)展,斷了繼續(xù)等待荷蘭國籍的念想,并隨即加盟了自己曾經拒絕了多次的科特迪瓦隊,這下國家與祖國又合二為一。
世界杯賽場上不唱國歌的煩惱,除了“不愿唱”、“不會唱”,還會有另一種版本:無詞可唱!
《間奏曲》是世界杯新軍波斯尼亞·黑塞哥維那獨立22年來的第二首國歌,前任《統(tǒng)一的國家》因歌詞中忽略了波黑的塞爾維亞族與克羅地亞族,而在1999年被有曲無詞的《間奏曲》取而代之。另一個無詞案例則是西班牙國歌,據說原本為軍樂的《皇家進行曲》亦是壓根從未填過歌詞。2008年西國也搞過歌詞征選,最終卻因反對意見強烈而不了了之。無詞的尷尬不得不繼續(xù),但西班牙足球隊卻史無前例地完成了連續(xù)三屆大賽的冠軍包攬(2008年歐洲杯+2010年世界杯+2012年歐洲杯)。
呵呵,對于“唱國歌等于打雞血”理論,這或許是最為嚴肅的一次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