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玉佩在很早以前就出現(xiàn)了，甚至可以早到新石器時期，它是由不同的玉件串聯(lián)起來組成一個整套的裝飾物，可佩戴于人的頸項、胸前、肩部或腰問。而我們這里要說的組玉佩，則是指西周時期首創(chuàng)的大型組合玉佩飾，它在西周王侯貴族社會生活中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六璜聯(lián)珠組玉佩（圖1），山西曲沃晉侯墓地M31出土，由綠色料珠和紅色瑪瑙串聯(lián)6件玉璜，組玉佩玉件共W408件。

七璜聯(lián)珠組玉佩（圖2），河南三門峽虢國墓地M2001出土，由紅瑪瑙和綠松石珠串聯(lián)7件玉璜，并與由紅瑪瑙珠及玉管組成的項飾相連接，最上部是一件人龍紋玉佩，組玉佩玉件共有374件，通長126厘米。

從以上圖例我們可以看到，西周大型組玉佩是如此絢爛多彩，富麗堂皇，制作精良，典雅與尊貴并舉，威嚴與奢華共存，令人嘆為觀止。

“組玉佩主要見于第一、二等級貴族墓，而第三、四等級墓則罕見或不見。這種等級差別在西周時期十分突出……”“周代組玉佩的結(jié)構(gòu)和佩戴者的身份地位頗為相關(guān)，原因在于周代不同等級之貴族其步履的緩急各不相同，而佩戴組玉佩正可以起到‘節(jié)步’的作用”。如《詩·衛(wèi)風(fēng)·竹竿》：“巧笑之瑳，佩玉之儺。”毛傳：“……儺，行有節(jié)度?！庇帧秶Z·周語》載：“先民有言曰：‘改玉改行?！表f昭注云：“玉，佩玉，所以節(jié)行步也。君臣尊卑，遲速有節(jié)，言服其服則行其禮?！睏畈⒃疲骸皳?jù)《玉藻》鄭注及孔疏，越是尊貴之人步行越慢越短……因其步履不同，故佩玉亦不同；改其步履之急徐長短，則改其佩玉之貴賤，此改步改玉之義?！保▽O慶偉《周代用玉制度研究》）

原來這種大型組玉佩不僅華麗奪目，它還規(guī)范著君臣尊卑及其禮節(jié)，是西周諸侯貴族身份地位的象征，地位等級不同，其佩玉之貴賤和復(fù)雜程度亦不同，甚至與其行走的步伐、儀態(tài)也有關(guān)系。

《禮記·玉藻》：“君與尸行接武，大夫繼武，士中武。”武，指足跡。就是說，天子、諸侯和代祖先受祭的尸行走時，步子不僅很慢而且短，每一步前后腳要相接半個足跡；大夫則是一個足跡接續(xù)前一個足跡；士行走時步子之間可空一個足跡的距離。佩玉不同而行步“遲速有節(jié)”，此乃標示序列分等，尊貴有加，亦自風(fēng)度儼然也。

《禮記·玉藻》：“古之君子必佩玉，右徵角，左宮羽。趨以《采齊》，行以《肆夏》，周還中規(guī)，折還中矩，進則揖之，退則揚之，然后玉鏘鳴也。故君子在車，則聞鸞和之聲，行則鳴佩玉，是以非辟之心，無自入也?！?/p>

從以上可知，周代的貴族君子是不能沒有玉的，他們身上左披右掛的都是玉，尤其是大型組玉佩從頸項垂掛下來，有的甚至越過腰腹長達膝部，行走時必要中規(guī)中矩，彬彬有禮。前行時雙手捧玉，畢恭畢敬，后退時將玉舉高，步履徐穩(wěn)，身上的佩玉相互碰撞也要發(fā)出附合音樂節(jié)拍的和諧鳴響?！抖Y記·玉藻》日：“君子無故，玉不去身，君子于玉比德焉?！迸逵襁M一步上升到君子之“德”的高度，分明是警示君子謹慎行為，溫文爾雅，擯除“非辟之心”，從而達到修身養(yǎng)性，明德踐禮，像寶玉一般的高貴境界。

西周組玉佩上最顯赫的玉飾，非玉璜莫屬，大型組玉佩一般是以玉璜為中心結(jié)構(gòu)串聯(lián)起來的，玉璜的大小和多少直接關(guān)系到組玉佩主人的身份地位。

新石器時期的玉璜，大多簡陋，素面無紋；良渚文化玉璜相對精致，局部刻紋；商晚期出現(xiàn)整體飾紋的玉璜，如殷墟婦好墓出土的龍紋玉璜，但數(shù)量很少；玉璜真正的繁榮期是在西周時期，隨著陜西寶雞（弓魚）國墓、陜西扶風(fēng)強家西周墓、陜西長安張家坡西周墓、山東濟陽劉臺子西周墓、河南平頂山應(yīng)國墓、河南三門峽虢國墓、山西曲沃晉侯墓等西周高等級墓葬的考古發(fā)掘，均出土了豪華的組玉佩，大量玉璜亦隨之面世，玉璜不但選用玉料上乘，而且還琢刻著精美的龍紋（或人龍紋）。

眾所周知，中國人所說的龍，不是真實的動物，但確實有龍的形態(tài)，那么最早的龍形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呢？考古人員曾經(jīng)在內(nèi)蒙古興隆洼文化查海遺址發(fā)掘了一條用紅褐色石塊堆砌的龍，據(jù)說這就是中國目前所知最早的龍形圖案，使龍的起源上推至八千年前。發(fā)現(xiàn)于赤峰市翁牛特旗賽沁塔拉的紅山文化C型碧玉龍，被稱為實體性的“中華第一龍”，距今也有五千多年。到了三千年前的商代，殷墟婦好墓出土的圓雕玉龍更具代表性，其頭碩大，雙角后伏，張口露齒，眼目凸出，翹鼻彎唇，身尾蟠卷，中脊起棱，紋體有鱗，足趾如鉤，確立了后世中華龍的初形。

西周玉器上的龍紋，在商代龍紋的基本形態(tài)上又有發(fā)展和創(chuàng)新，紋飾刀工更趨精致，圖案裝飾性更強，并且花樣繁多，增添了咬尾龍、交尾龍、雙龍或多龍扭結(jié)，以及長舌龍、無角或無足龍，還有抽象圖案的龍，呈現(xiàn)出不拘一格的現(xiàn)象。西周玉器上的龍紋，不論其結(jié)構(gòu)多么紛繁復(fù)雜或者簡單抽象，只要辨認出龍的眼睛、卷鼻、額突、龍角、龍舌、龍身等其中的要素，就會較快地進行判別。最關(guān)鍵的是龍眼，類型上比較多見的為圓形眼、橢圓形眼、矩形眼，尤其是“臣”字形龍眼，眼角線延長有勾，重點突出，特征鮮明。

龍紋玉璜（圖5），陜西寶雞茹家莊西周墓地M2出土。玉璜兩端各鉆一穿孔，弧形凸邊外帶突棱。璜身琢刻兩條回首龍紋，二龍紋身尾呈斜三角形，互相疊壓。龍身均飾卷云紋、“兒”形紋、“》”形紋。玉璜兩端突棱各為龍角，二龍眼均為“臣”字形，眼角線延長有勾。

龍紋玉璜（圖4），河南三門峽虢國墓地M2009出土。玉璜兩端各鉆一穿孔，璜身琢刻兩條身尾糾纏的龍紋，“臣”字形龍眼，眼角線延長有勾，頭上有細密的須發(fā)，卷云紋大耳，張口，出舌，卷鼻，龍身飾西周特色之逗號式卷云紋和“兒”形紋。

從玉璜上琢刻的紋飾可以看出，龍紋的面目已經(jīng)有了抽象變形的意味，講究圖案裝飾藝術(shù)化，線條優(yōu)美飄逸，婉轉(zhuǎn)流暢，龍紋形態(tài)端莊，尊貴大方?！队裾f》：“夏尚忠，雕刻極細；商尚質(zhì)，雕刻樸素；周尚文，雕刻細密繁縟，匠心獨運，其妙有不可思議者?！蔽髦苡衿髦丶y飾、崇文采，切磋琢磨，極盡長弧曲線之美感，尤其是在玉平面上采用勾撤刀法琢刻的紋飾凸顯出淺浮雕之藝術(shù)效果，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從考古發(fā)掘資料看，確實存在結(jié)構(gòu)相異的組玉佩，并非完全整齊劃一，而且女性墓出土組玉佩的比例高于男性墓，這說明西周組玉佩固然具備禮器之用，而服裝佩飾也是組玉佩的主要功能。

四璜聯(lián)珠組玉佩（圖5），山西曲沃晉侯墓地M92出土，由4件玉璜和玉珩、玉圭、束腰形玉片，以及玉，石，瑪瑙，綠松石質(zhì)的珠、管組成，總計282件。

四璜聯(lián)珠組玉佩（圖6），陜西扶風(fēng)強家西周墓地M1出土，由4件玉璜和不同形狀的玉佩飾，玉珠，瑪瑙珠、管組成，總計356件。

組玉佩（圖7），陜西扶風(fēng)強家西周墓地M1出土，由玉蠶佩、玉魚佩、玉獸頭佩和長方形、半圓形、近似三角形玉佩，以及瑪瑙珠、管組成，總計47件。其中五件形狀不同的玉佩我們需重點關(guān)注，因為這五件玉佩上均琢刻了精美的人龍合紋。

本文前面提到過的“七璜聯(lián)珠組玉佩（圖2）”，其最上端正是由一件人龍紋玉佩總貫樞紐，意義非比一般。與其他朝代相對比，西周時期最具特色的玉器紋飾正是大型組玉佩上的人龍合紋，它表明龍的象征出現(xiàn)了更加通俗而形象的闡釋，尤其是在各式各樣不規(guī)則形狀的玉佩上琢刻的人龍合紋，人與龍一起交纏糾結(jié)，舞之蹈之，淋漓盡致地表達了人龍親和的主題。

人龍紋玉珩（圖8），山西曲沃晉侯墓地M92出土。此玉珩是四璜聯(lián)珠組玉佩（圖5）上的其中一件。長方形玉珩四角各鉆一穿孔，珩身中間是一橫置的人紋，橢圓形眼，卷云紋耳和下巴，圓隆鼻，頭頂上的弧形表示頭發(fā)，肢體伸向玉珩兩端，各連接一龍紋。二龍首相對而上下方向相反，邊沿突棱結(jié)合琢刻紋飾顯現(xiàn)出龍的卷鼻、額突、龍耳和須發(fā)，龍首張口、出舌，其中一龍眼為橢圓形，另一龍眼為“臣”字形，眼角線延長有勾。整體紋飾中多處出現(xiàn)西周特色之逗號式卷云紋。

一般來說，玉璜呈弧形，兩端鉆孔以系掛，整璜凹邊朝上。玉珩則是兩端鉆孔垂掛下方玉佩，凸邊頂部還要再鉆一穿孔以系上面，整珩凹邊朝下。如果是類似（圖8）這樣的長方形玉佩，那么兩端龍首正相對的為玉璜，而兩端龍首相對倒置的是玉珩。西周后期組玉佩上新出現(xiàn)了玉珩，延至東周漸漸取代了玉璜在組玉佩中的地位，西周類型的大型組玉佩亦漸趨消亡。

人龍紋玉佩（圖9），陜西扶風(fēng)黃堆西周墓地M3出土。這件近似梯形的玉佩在靠近一條斜邊處鉆一穿孔，整體紋飾為斜向?qū)ΨQ的二人紋和二龍紋。人紋均飾卷云紋大耳，圓隆鼻，其中一人為圓形眼，另一人橢圓形眼，卷云紋嘴巴，腦后似垂有發(fā)辮。龍紋均飾卷云紋大耳和下巴、張口、出舌、卷鼻，有額突，其中一龍為圓形眼，另一龍“臣”字形眼，眼角線延長有勾，龍角后傾。一般而言，有角的龍為雄，有耳無角的為雌。如此小小玉佩，方寸之間，人龍呼應(yīng)，錯綜盤旋，刀工嫻熟道勁，紋飾形神兼?zhèn)洌哂袕娏业膱D案裝飾性。

西周之際，人文意識迅速生長。我們看到，周人心目中的龍不再是前朝那樣令人畏懼的鬼神，而是天命維周，護佑周人克商承業(yè)，龍的形象也由商代的威勢獰厲，逐步演變成為祥瑞天子的象征，龍與人和諧共處，親善相攜?！吨芤住非浴俺蹙牛簼擙埼鹩?。九二：見龍在田，利見大人”。這是說，潛龍上升，“出潛離隱”；出現(xiàn)在田野，是賢明的人物，會給人們帶來好處；“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這是說，龍騰于天，自由自在，大展宏圖?！耙允ト酥?，居天子之位，故萬人樂得而見之”。

中國的龍本為神異，它在人們的崇敬與期望中，逐漸地匯集了百獸之特長，成為可以潛淵人海、騰云駕霧、呼風(fēng)喚雨的萬獸之首，尤其代表了農(nóng)耕文明對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祈盼。更為重要的是，在龍的形象中，蘊涵了中國人基本的宇宙觀：陰陽交泰，天人合一，仁者愛人，兼容并包，多元一體，綜合創(chuàng)新。這種濫觴于西周而綿延于后世的龍的理念，同時也表達出中華文明深層次的文化底蘊，以至炎黃子孫亦稱“龍的傳人”。

那么，為什么獨在西周玉器紋飾上出現(xiàn)特有的人與龍和諧共處的現(xiàn)象，而前朝未有，后世不見呢？

凡文化現(xiàn)象自有其社會背景和歷史根源所在。西周的社會政治制度與其前朝商代的“兄終弟及”制，“內(nèi)服”、“外服”制不同，與其后世秦朝的“專制主義中央集權(quán)郡縣制”也不一樣。西周主要是在井田制的基礎(chǔ)上，實行分封制、宗法制和禮樂制。分封制“封建親戚，以藩屏周”，形成了嚴格的“周王諸侯卿、大夫士”的等級序列；宗法制實行“嫡長子繼承”，把“家”與“國”合二為一，保障貴族們享受“世卿世祿”的特權(quán)，防范內(nèi)部爭斗；禮樂制度是西周統(tǒng)治者政治思想的集中表現(xiàn)，其主要內(nèi)容是“尊尊”，“親親”，維護貴族血統(tǒng)和等級尊卑，規(guī)范各等級人群基本的行為準則。為了適應(yīng)分封、宗法、禮樂制度的需要，大批的青銅器和玉器紛紛閃亮登場。溫潤縝密的玉器，除了作為禮瑞之器出現(xiàn)在朝聘、祭祀、禮儀、喪葬等臺面上以外，更是作為首屈一指的服裝飾品，佩戴在王侯貴族們的身上，彰顯身份和地位、富貴與尊嚴，且君子懷玉比德，心地坦然焉。良玉之上琢刻形態(tài)優(yōu)美的人龍親和的紋飾，其寓意正與分封、宗法、禮樂制度互為表里，潛移默化間，各安其位，和衷共濟，家國協(xié)調(diào)，子孫永享，教化之功，悄然而行矣。

琢有龍紋的玉器和青銅器一樣，都是統(tǒng)治權(quán)威的表征，歷朝歷代大體相似。只不過西周時期在周公所開創(chuàng)的“禮樂文明”的影響下，更加注重以教化和審美的方式來傳遞社會規(guī)范與道德觀念，更加強調(diào)人與天和，個與群和，身與心和，終以達致“天地位焉，萬物育焉”。極具西周特色的大型組玉佩及其中的龍紋玉璜和人龍紋玉佩，既是這種教化和審美功用的物化表現(xiàn)，亦是西周玉文化高峰的精華之作。

（責(zé)編：禹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