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黃油,蘇州方言,禿即“只有”或“獨有”之意;黃油者,高純度之蟹粉也,不容一絲蟹肉混跡其中,因而不同于夾雜了蟹肉的蟹粉。出蟹后只取蟹膏蟹黃,加熟肥膘末,以蔥、姜爆香,再用黃酒悶透,高湯調(diào)味,復(fù)淋豬油并灑胡椒粉而成。
這道蟹粉菜中之極品,雖見之于古時的蘇幫菜譜,卻已近乎失傳,就連蘇州的美食家陸文夫先生,生前都被它難倒過一次。據(jù)說,某年某月某日,陸老在太監(jiān)弄的名店松鶴樓宴請一票臺北來的老饕,點菜時,席間某客對菜單上一道名叫“禿黃油”且后綴以“時價”二字的東西十分好奇,即問于主人,陸老當時以“他們瞎起的名字”搪塞過去。眾臺客好奇心不死,第二天自行前來,問服務(wù)員啥是禿黃油?答:“我沒吃過怎么知道。”又問:“那時價又是何價?”答:“我又不是廚房買菜的怎么會知道?!笨腿艘粫r火起:“管它是什么,給我們上一道!”直到酒足飯飽,幾經(jīng)催促,“禿黃油”才姍姍來遲,但見大瓷壇一口,壇中堆滿之物,就是公蟹和母蟹的精華合體,杯盤狼藉的餐桌上于是高潮再起。結(jié)論是:“這哪里是什么禿黃油,分明是禿膽固醇??!”
2008年冬至前夜,我與葉放及蘇州吳宮喜來登酒店大廚周文儉,制“吳宮養(yǎng)冬宴”饗客,商定以此為主食。至于如何消受此“黃油盈溢,金脂香軟”之尤物?唯撈飯一道也。對于一家五星級酒店來說,不惜工本的“禿黃油”好辦,但如果飯也是“禿飯”臉上多少是有些掛不住的。因此,按葉放的建議,決定以“金飯”撈之?!敖痫垺本褪蔷栈?。典出明代《山家清供》。林洪的食菊之法有三,油煎、作羹之外,尤以“金飯”為上品:“紫莖黃色菊英,以甘草湯和少許焯過,候粟飯稍熟同煮,久食可以明目延齡。茍得南陽甘谷水煮之,尤佳也?!苯褚跃障闩c禿黃油同撈,一來聊豬油之葷腥,二來以略壓膏黃之低俗,使之低而不俗,俗尤可耐。上桌時以托盤,禿黃油改大壇為小碗,佐以意大利香草醋和本地紅醋各一。
蘇州菜向以精細見長,但物極必反,細到了令人發(fā)指。粗起來也會粗到歇斯底里。禿黃油就是這種豪放派的代表。其實,正所謂“蘇州過后無艇搭”,禿黃油本來是一種“存蟹防饑”之法,即得以在蟹季過后仍能享用到反季之蟹味,而豬油的作用,則是在沒有冰箱的時代起到隔絕和封閉的作用。如李漁每當“蟹秋”一過,“慮其易盡而難繼,又命家人滌甕釀酒,以備糟之醉之之用?!痹O(shè)想,數(shù)九寒冬,萬物凋零,雪夜閉門讀禁書之余,米飯或面條灶上蒸騰之際,掌燈而揭禿黃油之盅,那會是多么“禿”的一種暗爽??!
(編輯 林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