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我從南方的四川考到北方的天津,告別了綿密的潮濕。
第一次跨進大學校園,我就像一只常年在淡水灣潛伏的蝦米,忽然被扔進了無垠的大海里,不僅害怕會有大魚小蟹來咬我,甚至忘了該怎么呼吸。
和那些衣著靚麗的學生比,我是卑微的。爸媽都是普通的農(nóng)民,有他們站在旁邊襯著我,連普通也算不上。
我記得老子的孝道,父母為天。但此時我只有一個念頭,希望他們快點消失。所以當爸媽揮手和我告別的時候,我沒哭,連一個頭也沒有回,我想我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
室友們陸續(xù)到了,我坐在自己鋪好的被褥上,看著他們的爸媽一個褶一個褶地幫她們把被褥拉平。家長們嫌棄著自家孩子,夸我能干,我微笑著接受,卻心生羨慕。
宿舍沒網(wǎng),我找到學校的電子閱覽室霸據(jù)一方,正聽著歌,爸爸打來電話,我壓低聲音問他有啥事,沒事就掛了,這里怕吵,不允許打電話。
耳朵里環(huán)繞著田馥甄的《love!》,我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摔下來,砸得鍵盤“啪啪”作響,弄得鄰座男生很是慌亂。
他說,就跟你說一下,我和你媽到北京了。
嗯,去哪兒玩了?
天安門。
還有呢?
沒了。
沒了?現(xiàn)在在哪兒?
在北京西站,明早7點的火車。
怎么不多玩玩?媽還沒來過北京呢。
……
那你們住哪兒呢?
……
耳邊傳來媽媽的聲音,她歡脫地說,去了天安門,還照了相,廣場很大,人很多,佳佳,你不知道?你爸不會用地鐵那種卡,我跟在你爸后面,哎呀,我們半天都出不去,最后還是好心人帶我們出去的。
媽媽是我們那兒出了名的話癆,可我記得,她從天津站出來直到從學校離開,都沒怎么說話。帶著南方口音的京片兒,只要從媽媽嘴里蹦出來,我就會笑得花枝亂顫,她忙閉了嘴,慌亂地看著我……
我能想象得到出地鐵站的時候,寡言的爸爸伸出結(jié)滿厚繭的寬大手掌,摩挲著媽媽的后背,牽著媽媽,馱著行李,一點點消失在光亮處。
那你們住哪兒呢?我又問。
媽媽沉默了一下,這人少,就在火車站睡一晚上就行了。
媽媽的話像一記耳光,甩得我生疼。那種椅子我坐過,每個座位都有扶手,根本不能躺的,爸媽都是四十多歲的人了啊。
我無言,手機里傳來一陣雜音。
爸爸接了手機,你媽要去上廁所。
我剛想說話,要他們不要省錢,好歹去住個旅館,爸爸打斷了我。
哦,你媽要我告訴你,要好好學習,好好吃飯,不要省錢,不夠就打電話。
還有啊,那天在學校和你分開的時候,你剛轉(zhuǎn)過身,你媽就哭了,怎么也停不了,你媽還不準我說。
我“嗯”了兩聲便掛斷了電話。在你們依依不舍的時候,我忘記了回頭,給你們一個微笑或是擁抱。我是那種一哭起來就說不出話的人,和我媽媽一樣,所以我知道,她一定不是去了廁所,而是坐在旁邊抹眼淚。
我給爸媽發(fā)了一條長長的短信——從沒說過的愛,終于說出口。
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