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起小學五年級老師布置的一篇作文——《我的媽媽》，那時純粹為了應付老師，我把一段外貌描寫里的年齡索性改成了四十多，并且循規(guī)蹈矩地按老套路寫了兩個爛熟的事例：一、深夜背著我去醫(yī)院看醫(yī)生；二、考試失利的時候給我暖暖的鼓勵。事實上，當我把作文放在你面前讓你在華麗麗的成績下方簽名的時候，你反而罵罵咧咧地吐沫子飛濺，埋怨我把你寫得太老，你說你沒那么溫柔的脾氣，我考試考不好必須衣架伺候，至于生病，你郁悶：天天把你們當國寶一樣呵護著，哪里來那么嚴重的病要上醫(yī)院？

日子是平淡的，生活無非柴米油鹽醬醋茶。你操勞著我們的日常瑣事，小到一支鉛筆，大到一份錄取通知書。閑暇時你會興致勃勃地翻閱你過去的那些藝術(shù)照，得瑟后又開始煽情地思考你的人生，然后嘆氣道，你的前半生是為自己而活的，后半生卻是為我們而活的。相框里的你一身花色長裙，以公園的豎天噴泉為背景，陽光勾勒出你好看的波浪卷，你淘氣地摟著老爸的肩，一股女漢子的凜然正氣撲鼻而來?？催^雜志上有句話這樣說：每個母親曾經(jīng)都女神過。盡管你每次在廚房里都是一副穿上軍裝就要革命的樣子，但一旦穿上自己喜歡的衣服還是會在鏡子面前扭扭捏捏磨蹭好久。包括婚紗照上的那個柔情似水的女子，更讓我不得不感慨：時間，你不要走太快，好讓我的老媽在我們面前再“女神”一會兒。

可是，現(xiàn)實中的老媽還是始終保持一種超人的氣魄，你可以在我快遲到的時候開足馬力，一輛后蓋好像永遠咯噔咯噔蓋不緊的二手摩的在雨天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兩個輪子飛過鬧哄哄的菜市場、臭氣熏天的水溝、皺巴巴的沙地后安全直達校門口，火一熄，手一提，把書包遞給我后便碎碎開罵。我不理你，蹦蹦跳跳直往里跑，爬上樓梯后遠遠看見你踩油門呼嘯而去的背影，孤單又心酸。很多我以為打死我都不會做到的事，比如早起做飯，六點的鬧鐘一響你就開始在廚房里叮咚作響；比如買菜，在漫天腥味的魚肉市場，你和形形色色的大叔大嬸為條魚為斤肉討價還價；又比如為我們姐妹仨頂著副老花鏡趕夜織毛衣，倒是讓我親身感受到游子身上衣的來之不易……我都不知道怎么來形容你的這番精神，與其說是一種倔脾氣，不如說是一種無形的愛，照亮我們未來的路，從此讓我們海闊天空。

這一次回家，同樣的路口，我遠遠就瞥見了你。

你站在那塊字跡模糊的站牌下面，穿件褪了色的黑棉襖，還是推一輛半新不舊的摩的，車把上掛著的塑料袋裝著我的早飯——一個茶葉蛋和一盒打包的腸粉。

這是我上大學后的第一個寒假，下車后你還是那股黃牛勁，一下子就把我笨重的行李箱抬到摩的的后蓋上，叫我隨時抓穩(wěn)箱子，然后一只手邊換著扶衣袋邊一路小心翼翼地開回那條熟悉的歸家路。

過了冬至，你是真的跨入了四十歲的大門。坐在你后面，清楚地看到歲月來過的痕跡，黑發(fā)還是遮不住漸多的銀絲，車視鏡里你笑得再燦爛還是掩不了悄悄爬上眼角的皺紋。你好像是一夜間變老的，一年真的可以改變很多事情。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們是真的長大了，而不變的是，你還是會像唐僧一樣嘴巴一刻不離那些話題：你在學校不要只顧著減肥，韶關(guān)天冷的時候有沒有買件羽絨穿？食堂的飯菜還習慣不……

坐在老媽的摩的上，哪怕是從巨大的公交旁擦邊而過，也能安然入睡。從菜市場、水溝、沙地直奔巷子，睜開眼就可以看到夕陽從對面慢慢落下。

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