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能不能輕點兒,這是手不是豬蹄,會疼的好嗎!
他說,你還知道疼啊,你這手腫得和豬蹄有什么兩樣?
我說,誰讓他當著我的面說狗肉好吃!我現在覺得當時不該動手,應該直接上去咬他一口,然后和他說,你的肉怎么那么難吃啊。
他的手猛地一抖,酒精棉狠狠按到我手上,我疼得齜牙咧嘴,白了他一眼道,你想讓我也嘗嘗你的肉嗎?
他破天荒地沒有再嗆我,只是看著我,眼中意味不明,許久才開口說道,下回叫上我一起,我?guī)湍阋黄鹱崴D┝擞州p輕嘆口氣,你說你上輩子到底吃了多少狗肉,這輩子才這么辛苦地還債。
我說,這不是債,這是我生命中難得的陽光。
初三那年,一次機緣巧合中,我擁有了人生第一只狗。
面包初到我家時,剛滿月不久,渾身的皮還是皺巴巴的,再加上胖胖的身子,像極了切片面包,故得名面包?,F在想想,其實可以叫它吐司的。
第一次養(yǎng)狗,沒有經驗。面包磕磕絆絆地長到三個月,我才從別人處曉得狗是要打疫苗的。
去打疫苗的路上,有一個公園,因為是春天,無處不見繁盛的花朵。面包不顧狗繩的束縛,一門心思地往公園的方向跑。我看公園沒有什么人,便松了狗繩,面包頓時像一匹脫韁的野馬,瞬間沒了蹤影,我拿著狗繩愣了愣,隨即也沖了過去。
等我氣喘吁吁地找到它時,面包正在一棵桃樹下,身旁的落花已經堆成了一堆,而它正在專心致志地刨坑。
這貨是在葬花嗎?我十分訝異地走上前去,拍了一下它的頭道:哥們兒,葬花呢?
誰知,這貨不知搭錯了哪根筋,“汪”的一聲便開始圍著桃樹轉圈,直到看得我眼暈,它才停下來,一屁股坐在花堆上,伸著舌頭喘粗氣。
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面包為什么這么做,但我能感覺出,面包那時是快樂的,為了快樂而快樂,單純得讓我羨慕。
打完疫苗回家的路上,面包很乖地在我懷里睡著了,我甚至還聽見了它微微的鼾聲。
我失去了信任別人的能力,卻被這個小家伙安心地依賴著。
面包,你知道嗎?你對我的信任,讓我很滿足。
回到家后的三四天里,面包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賴在我床上睡覺,連狗糧都吃得很少,我這才意識到,面包生病了。
匆匆趕去寵物醫(yī)院,醫(yī)生檢查后,表情嚴肅,說它得的是犬瘟。
犬瘟,如同犬類中的絕癥,死亡率很高。
那一刻,我手足無措,眼淚止都止不住。
醫(yī)生問我,治還是不治?
面包躺在我懷里,病懨懨的眼神一直盯著我,喉嚨中發(fā)出咕咕的聲音,像是在小聲嗚咽。我說,治!
不懼怕夜晚黑暗是因為知道總會有天光大亮的一刻,面包就是照進黑暗的第一縷陽光。
一個多星期,每天帶著面包去打針,變著花樣地給食欲不振的它做吃的,它不喝藥,我就用小勺子一點點送進它的口中,看它悉數吐了出來,心里又急又怕,眼淚直流。第一次,感覺死亡那么近,恐懼幾乎將我淹沒。
曾經自詡無神論的我從西天如來佛祖到八竿子都打不著的上帝,每天對著他們一遍遍祈禱。晚上睡覺的時候握著面包的爪子,一有動靜就立刻醒來。面包生病的日子里,我每天都在提心吊膽中過去。
我失去過很多,雖然無能為力,但終可以瀟灑地揮揮手說句再見,可這一次,我做不到,我害怕失去,我承受不起。
好在,挨了不知多少針以后,醫(yī)生說面包的病已經好了。
醫(yī)生說面包痊愈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我夢到面包和我在家里玩捉迷藏,明明知道它在哪兒,可我就是抓不到它,我大聲喊:面包,別鬧了,快出來,我們吃飯去。
然后,我被一陣鈴鐺聲吵醒。
面包從客廳沖到我的房間,熟練地跳到我的床上,胸口的鈴鐺因為剛剛的奔跑還在發(fā)出悅耳的聲響。我笑著摸摸它的頭,看著它精神抖擻的樣子,我想,生活還是充滿希望的??墒?,面包突然抽搐起來,發(fā)出痛苦的聲音。
等到到了醫(yī)院時,面包已經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醫(yī)生匆忙給它打了一針,說:這是退燒針,你先把它帶回家觀察觀察,下午再來打一針。
我問他,面包不會有事吧?
他說,不會,這是犬瘟好了以后的正常反應,你先把它帶回家吧。
我聽過無數次謊言,也無數次選擇原諒或遺忘,可這一次的欺騙,卻讓我有了想殺人的沖動。
回到家后,面包連動的力氣都沒有了,身體軟得像一攤泥,我一邊流淚一邊在它耳朵和爪子上抹酒精,幫它退燒。
面包動不了,就一點一點往外挪,我看見它的眼睛一直望向窗外。
我抹了抹眼淚,抱著它坐在陽臺上,那時的它,似乎已經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我隱隱約約中已經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不過我知道,無論怎樣,我都不能是先放棄的那一個。我在面包的耳邊輕輕說,面包,等你好了以后,我們再一起去公園玩好不好,這次我?guī)湍阃诳樱阆朐岫嗌倩ň驮岫嗌?。等你再長大一點兒,我就給你找個男朋友,到時你們再生一窩小狗,你肯定知足了吧,不過我們可說好了,到時候你不許不理我……
即使生命即將到終點,心里仍存一絲僥幸,我又不斷地向佛祖上帝祈禱,希望會有奇跡發(fā)生。
可最終,佛祖太忙,上帝太遠,他們都沒有聽見我的禱告。
面包再也沒有回應我,它一直望向窗外,直到閉上眼睛。
撕心裂肺,是個好詞語。我感受懷中的面包身體一點點變涼,哭得眼前一片漆黑。
我第一次理解,死亡還有另一個意思,叫作絕望。
我將面包埋在桃樹下時,桃樹落花已成春泥。
面包就這么離開了我,我一個人呆呆地坐在陽臺上,眼睛瞟向窗外時,看見一朵純凈的云,忽然想起曾經對面包說過的話,面包啊,你死后想變成什么?告訴你,我想變成云,可以飄到世界的任何地方,難過了就下些雨;高興了,就跑到彩虹上睡一覺。
面包,你也變成了一朵云是嗎?那你能不能不飄走?你難過,可以淋濕我,我會接住你的眼淚,告訴你,乖,我在呢,別難過。
面包離開我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我依舊還能聽見鈴鐺聲。有人告訴我,小狗死后是不能埋的,因為那樣它會跟著你。
其實,我心底倒是希望這是真的,這樣我就不用午夜夢回,因為摸不到面包的爪子而猛然驚醒,然后才想起來,哦,面包已經不在了。
或許,面包真的跟了我很久。直到今日,我也依舊相信,那似有似無的鈴鐺聲不是我的幻聽。
最后一次聽見面包脖子上的鈴鐺聲時,面包已經離開我有半年時間了。那天晚上,我窩在沙發(fā)里看書,突然聽見一陣由遠及近的鈴鐺聲,不知為何,這一次我清楚地感知到,面包它是來同我告別的。我坐在地上,略微抬起了手,摸了摸身旁的空氣,恍若在摸面包的頭。我說,面包,你是來告訴我,你要離開了嗎?
寂靜了許久,鈴鐺聲才又響起,卻是慢慢遠去。至此之后,我再未聽見那熟悉的鈴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