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新年伊始，有一組照片在各大網(wǎng)絡(luò)被熱捧，名字叫做《派出所蹲點日記》，記錄了重慶一派出所民警們2013年的工作與生活：一對小夫妻因為吵架一氣之下把剛出生的孩子送人了，馬上就后悔了，民警們要幫著找孩子；走失的老人被送到派出所后嫌太吵，他們陪她站在寒冷的夜里；警車半夜在路上趴窩了，他們無奈地等待著；午夜12點，值班民警在派出所角落里大口大口吃泡面……不少人看過之后感慨：“原來民警的生活是這樣呀，看來從前還真是誤會不淺呢?！?/p>

這些照片出自一個重慶攝影記者之手，他叫楊帆。派出所民警們送了他一個稱號：“編外民警”，除了沒穿警服，總是相機(jī)不離手，他和民警們似乎沒什么差別：整天泡在所里，有時候幫人調(diào)解糾紛，時不時還跟著出警。

“潛伏”的記者來湊熱鬧

環(huán)球人物雜志記者第一次和楊帆通電話時，聽著他那沙啞滄桑的聲音，又看了看他QQ的頭像，一陣疑惑：“照片是你嗎？”他忙不迭地解釋：“是我呀，真是我?！睏罘莻€典型的“80后”，“我媽說我從小就不聽話，嘿嘿，我是摩羯座，特別軸的那種?！彼€有點愛顯擺，不時在網(wǎng)上曬自己隨手拍的各種靚照。

2005年，楊帆到重慶晚報實習(xí)，成了一名攝影記者。因為不是攝影專業(yè)出身，也沒有相關(guān)經(jīng)驗，有人看到他拍的照片后，說了句：“這人拍得也太差了?！边@讓楊帆覺得很不痛快，從此就跟攝影這行死磕上了。2007年，他拍攝的《逆流而上》入選美國《時代》周刊年度圖片和英國路透社年度圖片。楊帆說：“我就是為了賭一口氣。”

2013年，這個挎著相機(jī)的小記者為了了解基層民警的生活，來到了重慶市沙坪壩區(qū)渝碚路派出所。這個派出所有6個組，每組六七個民警。由于地處核心商業(yè)圈，轄區(qū)居民數(shù)十萬，再加上8萬多的流動人口，平均每天的接警量就能達(dá)到80余起。一開始，民警們都不愛搭理楊帆，所里還為此專門開過會，讓大家“小心點”，“工作就夠忙的了，還來個‘潛伏’的記者湊熱鬧?！?/p>

楊帆也有招兒。只要工作允許，他一大早就去派出所待著，有時晚上12點走，有時凌晨三四點走。有人因為糾紛鬧到了派出所，民警太忙顧不過來，他就主動過去給調(diào)解：“阿姨，你別急，先說說是怎么回事……”還有的時候，老人走失了、小狗不見了，他就在微博轉(zhuǎn)發(fā)尋人找物的啟事。漸漸地，民警們開始接納楊帆了。從前是他跟著人家后邊，屁顛屁顛地問：“去哪兒出警？帶上我唄?！爆F(xiàn)在，大家一出警，就招呼他一起走?！坝袝r候叫我的人太多，我都不知道跟哪組走合適。”

聊起派出所的事，楊帆興致挺高，說到家人他就有點傷感和愧疚：“我都半年沒有回父母那里吃飯了。”“一開始，我媳婦晚上給我打電話，問：‘啥時候回？’我說：‘一會兒就回?！髞?，她又加了個問題：‘一會兒是多久？’”為了安慰媳婦，楊帆常常會買份夜宵當(dāng)禮物帶回去。

2013年12月28日，楊帆32歲生日，那天晚飯他也是在派出所吃的。為了給他慶祝生日，所里還特意加了幾個菜。

勸砍人男子伏法，拒絕女孩表白

派出所民警每天都干些什么？楊帆曾和許多人一樣，以為他們最主要的工作是處理案件、打擊各種犯罪。而當(dāng)他深入其中時，才真正了解他們的工作很繁瑣、也很忙碌。為懷孕女子找“失蹤”的男朋友；安撫昏倒路邊、醒來后情緒激動的男子；帶行動不便的盲人到按摩店應(yīng)聘求職；哄因為父母吵架而嚇得不知所措的孩子；送被高空墜物砸到頭部的大媽去醫(yī)院；勸解因患上哮喘、不想拖累家人準(zhǔn)備跳橋輕生的老大爺；抓捕容留嫖娼的男子；與不接受檢查的吸毒女對峙；審訊搶劫加油站工作人員的嫌疑犯……“小到爭吵，大到命案，他們什么都得管。”楊帆告訴記者。

2013年6月的一天，晚上9點多，有人報案說發(fā)生了糾紛，兩個民警和楊帆就過去了。一進(jìn)院子，地上躺了兩個人，被砍傷了?？橙说哪凶诱俗谖葑永铮泳头旁陂T邊，旁邊還有一灘血。原來，房東和租戶男子就租房問題發(fā)生了矛盾，一時談不攏，房東就以停電為威脅。沒想到，租戶一氣之下抄起了斧子，把人給砍了。楊帆沒見過這個陣勢，頓時緊張起來。20分鐘里，民警不停地勸那個男人。民警是怎么勸的，楊帆已經(jīng)不太記得了，可即便如此，他也沒忘拍照片。最終，男子自愿戴上了手銬。

派出所還有些事，讓楊帆看著哭笑不得。有一天，一個年輕女孩挽著民警的胳膊走進(jìn)了派出所的大門。楊帆端起相機(jī)就照，民警急了：“別照了，會造成誤會?！?0分鐘前，女孩在公交車上與人爭執(zhí)，打了起來。這個民警到了現(xiàn)場，3分鐘輕聲細(xì)語的交談，情緒激動的女孩平靜下來，自愿到派出所配合調(diào)查。楊帆對這一幕的評價是：看似滑稽，實則溫暖。

還有一次，兩個女孩因為錢包丟了，來報案。說著說著，女孩哭了起來：“這可好了，家也回不去了?！泵窬∪f一聽，邊問邊摸錢包：“你家在哪？要多少錢？”女孩謝絕了他的好意，登記完了，出了派出所。不一會兒，其中一個女孩又回來了，想讓小萬給留個微信號碼。原來她們是要去相親的，結(jié)果陰差陽錯認(rèn)識了小萬，覺得他熱心又一表人才，就想和他交朋友?？尚∪f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只能再三拒絕。

“民警，我們家里小孩叛逆，不好管，怎么辦？”一天，一名父親牽著自己讀初中的女兒到了派出所。民警耐心地了解情況，開導(dǎo)女孩。幾個小時過去了，父女倆開心地走出派出所。在那一刻，楊帆被感動了，“這哪是民警的工作呀，他還那么用心去做?！?/p>

為請假糾結(jié)的民警

楊帆每天差不多要拍四五十張照片，其中有不少反映了民警不為人知的一面：有打著吊瓶值班的，有愁眉苦臉討論孩子就業(yè)問題的，有3個人拿著掃帚打老鼠的，還有一名便衣因為勞累倒在椅子上就睡著了……楊帆告訴記者，也許大伙以為民警可以正常上下班，其實當(dāng)他們接到案子的時候，就注定了要沒日沒夜地干。從報案、到立案、再到案件的前期偵查工作，少則三五天，多則幾個月?！拔矣袝r候都替他們累，沒空陪老婆逛街，沒空聽父母嘮嗑，永遠(yuǎn)將別人的事當(dāng)作自己的事?！?/p>

楊帆說，有一張照片是他最難忘的：深夜，一位民警走在地下通道，是個背影?！爱?dāng)時，他剛處理完一起糾紛，正回所里繼續(xù)值班。你知道嗎，那會兒他心里正在糾結(jié)呢，第二天早晨9點換班，可他答應(yīng)了7點送孩子上學(xué)，他不知道該如何請假。”楊帆說著，有點唏噓。

“在一些社會事件中，人們經(jīng)常會看到民警比較負(fù)面的一面，比如說打人、索賄。對民警的形象，你怎么看？”記者問。楊帆說：“我當(dāng)公安口的記者8年了，也曾看到過一些民警的出格行為，只要屬實我堅決曝光。但憑良心說，大多數(shù)民警是很負(fù)責(zé)的。我拍的這個派出所里，有人被精神病人劃傷了手，還得自己買藥；也有人被酒后鬧事的人打傷了腿，現(xiàn)在還拄著拐杖?！彼Ａ送?，說：“你知道為什么我能一直堅持下來嗎？看著他們在救助完群眾后默默離開，我真的很感動。他們能堅持下來，那我也應(yīng)該堅持下來，對我們來說，這都是一種責(zé)任。我就想通過這些照片，讓大家真正了解民警這個群體?！?/p>

每一張拍好的照片，楊帆都會詳細(xì)注解：時間，具體到分；發(fā)生了什么事；他自己的一些感觸。在一張照片下，他是這樣寫的：他們和你我一樣，有心酸，有歡樂，但穿上警服，他們就要盡可能地忘掉自己，與瑣碎、甚至是不期而至的危險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