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小說泰斗金庸先生曾說過,他最喜歡兩個作家,國外的大仲馬和國內的沈從文。大多數(shù)人知道沈從文,都是因為他的小說。2014年4月再版的《花花朵朵壇壇罐罐》則是沈從文先生除了小說之外,給我們的又一饋贈。
《花花朵朵壇壇罐罐》的副題是“沈從文談藝術與文物”,這是他從解放后便開始的新工作。沈從文的學生汪曾祺曾擔心,不知道老師轉行做研究,會不會取得成績。結果出人意料,沈從文在文物研究上,堅持以實物為依據(jù),綜合材料、形制、紋樣的發(fā)展與聯(lián)系,開辟了一條獨特的研究道路,成為新中國文物鑒賞與研究的先驅者。他在考古上所取得的成就,堪與其文學成就比肩。
文學家的沈從文是浪漫的,他寫給妻子張兆和的那段話:“我這一輩子走過許多地方的路,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shù)的云,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辈恢尪嗌偃诵淖?。文物學家的沈從文則顯得充沛而務實,《花花朵朵壇壇罐罐》的內容龐雜,從瓷器書畫到錦繡服飾,從龍鳳民俗到苗湘藝術,不管是哪一門類,沈從文都堅持了一個原則:結合文物。他曾說:“文學、歷史或藝術,照過去以書注書的方法研究,不和實物聯(lián)系,總不容易透徹?!?/p>
在外人看來,沈從文不寫小說而去研究文物,始終是一個難以說透的謎。1953年,毛澤東主席在懷仁堂接待優(yōu)秀作家代表,沈從文名列其中。毛主席當時鼓勵他再寫幾年小說,他并沒有貿然動筆。1958年,文化部長在一次作家工作會議上,指名道姓希望沈從文先生擔任北京市作協(xié)主席,他也沒有答應。為什么呢?
在1977年給次子虎雛的家書中,沈從文解釋得很明白:“直到明白獨立工作態(tài)度已失去意義,才決心放棄了這個過時工作,另外從頭學起,來搞文物……寧可過一種十分寂寞的日子,放棄那種名分上的一切好處,這廿五年在風風雨雨中不至于和老舍、巴金一道,成為運動中的掃蕩沖擊對象(因之也不至于使你們因而受累),或許也有些關系?!焙茱@然,聰慧如沈從文先生,已經預見到“文革”的動蕩,他在家書中也經常這樣叮囑:“萬萬不要書生氣。”
沈從文投身文物研究工作期間,困難不可謂不大。他曾回憶在博物館的日子:“天不亮即出門,在北新橋買個烤白薯暖手,坐電車到天安門時,門還不開,即坐下來看天空星月,開了門再進去。晚上回家,有時下雨,披個破麻袋……冬天比較冷,午門樓上穿堂風吹動,上面是不許烤火,只能在上面轉來轉去?!?/p>
生活上的清冷還都只是次要,更難的是,好不容易搜集到的珍貴材料分散了,連篇累牘的心得文字遺失了,組織派來協(xié)助的人什么活也不干……但沈從文還是說:“在博物館當一普通工作人員,不知不覺間就過了30年,我并不覺得什么委屈,倒反而學了不少東西?!薄翱偹銓@部門工作,有個結果,有個交代!”到上世紀80年代,他已年逾八十,還念念不忘:“今年雖已過八十,頭腦卻還得用,若工作條件較好,也許還可望編幾本更像樣的圖書,才對得起這個生命!”
正因為希望“對得起這個生命”,沈從文才不會計較自己在文學史中的地位,甘于花30多年時間和“花花朵朵壇壇罐罐”打交道;甘于做一個博物館里的平凡講解員,為參觀者講解古文物;甘于“傻頭傻腦干這種費力難見好的事情”。
沈從文先生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拳拳之心,隱隱透過這些“花花朵朵壇壇罐罐”而泄流出來。他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用心,他研究的成果,當會越來越受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