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的陪審團制度，起源于英國。時至今日，這種比美國國家歷史還要長久的審判制度，它所起的作用，尤其是對刑事審判案的判決作用和后果，并不總是受到好評，原因是它曾經(jīng)數(shù)次出現(xiàn)過放走壞人和冤枉好人的審判結(jié)果。學術(shù)界甚至對此有些爭論，認為這種制度沒有必要在當今的美國或者其他國家再實施了。法律心理學教授彼得·J·梵克彭（Peter J. van Koppen）就曾撰文：“陪審團庭審—‘反對’”，認為陪審團庭審比法官庭審（由一位或多位法官作出裁決的庭審）更加復雜；陪審團庭審還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和人力；辯訴交易中，這種制度下處理的案件大都沒有人來真正評估證據(jù)，缺乏公眾監(jiān)督，而且檢方的權(quán)力過大。

同時，也有相反的觀點，法學教授尼爾·維德馬（Neil Vidmar）與瓦萊麗·漢斯（Valerie Hans）共同撰寫的《美國陪審團及其裁決》（American Juries： The Verdict）一書，則認為：人們在當過陪審員后，不僅會對司法體制有更高的評價，而且會更積極地參與公民事務，也更樂意參加社區(qū)志愿服務。事實有力地說明不僅陪審團成員是勝任的裁斷者，而且陪審團制度還是一個重要的民主機制。

陪審團審判制度的實施，初衷就是為了最大限度減少“人為”的因素對案子審判的干擾。從司法實踐來看，今天，在實施陪審團庭審制度國家的大多數(shù)公民還是愿意選擇有陪審團的庭審方式，因為這個世界上并不存在完美無缺的制度，而是在實施的過程中，不斷完善制度的設(shè)計才是最現(xiàn)實和理性的態(tài)度。當然，這并不代表陪審團制度適用于其他國家。美國大法官Raffetto先生有數(shù)十年的專業(yè)法官的生涯，對陪審團審判制度有他的專業(yè)見解。

陪審團制度的問題

《南風窗》：美國陪審團成立之初到今天已經(jīng)超過200年的歷史了，從現(xiàn)實的司法實踐中我們也看到：陪審團庭審制度錯綜復雜、費用高昂，導致大多數(shù)被告不得不接受以隱秘方式達成的辯訴交易，這是否違背了它當初成立的初衷？

Raffetto：的確，與只有一位法官庭審的案件相比，陪審團庭審的成本比較高。但是，它并不復雜，事實上還是比較容易操作的。因為這200多年來，已經(jīng)有成千上萬個普通的美國公民履行了陪審員的職責，如果這套系統(tǒng)太復雜的話是不可能持續(xù)到今天的。陪審團庭審制實施的初衷就是希望廣大的普通公民能夠成功參與其中。因此，在公民參與司法公正的過程中，由此產(chǎn)生很強的法制觀念和規(guī)則，這正是我們所希望的，為此付出額外的成本是值得的。

請記住：被告人是有權(quán)利選擇陪審團庭審的，他們往往不希望被一個法官判決，而是希望通過陪審團庭審的方式來選擇對他們自己有利的審判。很少有人希望只有一個法官的審判，所以被告認為陪審團制度是最公平和公正的。只有少數(shù)非普通的案件是由一個法官單獨審判判決。大多數(shù)被告人不是因為不相信法官的審判是公正的，而是他們更愿意相信這些普通的陪審團成員會公平判決。

會出現(xiàn)陪審團不能全部達成一致的裁定意見的情況，這種狀況我們稱之為“懸而不決”，通常這種情況是比較罕見的。在我的法官生涯里，我審了超過200單官司，只碰到過一次這樣的案子。

有關(guān)辯訴交易，我不認為是由此導致被告人被迫接受。事實上，他們之所以同意這種方式，通常是因為警察的調(diào)查證明了他們的罪行，被告人和他們的律師意識到這一點，他們通常能夠通過這種方式認罪，這樣比起通過審判最后被判有罪來講，顯然是對被告人更有利，從效率的角度來看，也是比較快的。其次，辯訴交易方式并非是秘密進行的，它是通過法官的嚴格審查后，方可生效。至于對被告來說，一切在法庭里是公開的，他們的整個細節(jié)，包括寫認罪協(xié)議，都不是秘不可宣的，任何人（包括媒體）想看這些東西都可以看到。媒體可以去法院，要求法院的書記員提供庭審文件并可復印，也可刊登在媒體上。辯訴交易的司法審查是在公開法庭進行的，任何公民都可來法院聽庭審，媒體也可拍照。判決前，法庭允許被告人采用辯訴交易方式，然后在公開法庭庭審。審查對被告的指控，被告可能的抗辯（確保被告人理解），特別是被告對辯訴交易的各個方面的了解，愿意接受它作為他的最有利的選擇，以及這是出于自愿和理解。

如果法官發(fā)現(xiàn)被告人似乎并不是全部了解辯訴交易的條款，他會要求被告人慎重地重新考慮是否決定要這樣做。又或者法官發(fā)現(xiàn)被告人并不了解所提出的條款，那么法官有權(quán)利拒絕辯訴交易，他會把案子發(fā)回法庭重審。因此，這不會出現(xiàn)秘密交易或者倉促決定的行為。被告采用辯訴交易，完全是他自己認為這是對他最有利，而不是被迫接受的。盡管我們有很多案子，每個人都希望是通過法院的審判來了結(jié)案子，但是法院也不會因此就強迫被告人采用辯訴交易。只有在案子是非常嚴重的情況下，被告人才會被關(guān)押在監(jiān)獄里直到審判，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他/她會被保釋。除非他/她有其他犯罪行為違反保釋條件。在面對非常嚴重的案子，如謀殺，那么被告常常會留在監(jiān)獄直到審判，主要原因是因為被告對公眾是非常危險的。

陪審團需不需要專業(yè)背景

《南風窗》：陪審團成員都是普通的非法律人士的公民，一般都沒有太多的法律背景和專業(yè)知識，依靠常識來判斷超出其專業(yè)水平的復雜的法律問題。那么，在這種情況下如何保證他們的審判是合法、公平、公正的？

Raffetto：陪審團的作用是決定案件的真相是什么，通過聆聽和觀察證人的證言和審查案子所有的照片或物證、提出的證據(jù)（例如藥品、槍支或者其他與犯罪相關(guān)的物證）。然后，法官會向陪審員宣讀與判決案件所適用的法律條款，并且復印后發(fā)給陪審員。例如，非法持有違禁藥品罪名的法律定義：被告人持有任何數(shù)量的非法毒品等。一些法律條文的介紹，協(xié)助陪審團了解他們的工作。同時，在庭審前和庭審過程中，法院都會幫助陪審團成員充分了解他們的工作，沒有哪位陪審員會對庭審工作和自己的角色不了解。如果他們中有人對自己的工作還有問題的話，法院會鼓勵他們向法官詢問，法官的工作就是保證陪審員能夠勝任這一角色。法官的主要職責是確保陪審團了解他們的工作，即使在他們進入陪審團室討論和決定案子的時候也不例外。這時陪審員有任何法律上的疑問，他們可以請求法官澄清和回答他們的問題。最后做出裁定有罪或者無罪，必須是12位陪審團成員意見全部一致。然而，也會出現(xiàn)陪審團不能全部達成一致的裁定意見的情況出現(xiàn)，這種狀況我們稱之為“懸而不決”，通常這種情況是比較罕見的。在我過去的法官生涯里，我審了超過200單官司，只碰到過一次這樣的案子，陪審團表明他們無法履行陪審團的審判工作。

陪審團的工作，審判的案子，是不是超出了他們的經(jīng)驗？我們最終能夠判斷別人是否說實話？其實這只是普通民眾生活經(jīng)驗的一部分。唯一不同的是，他們在法庭，學習法律，學習犯罪事實的法律定義，如果他們實在不明白也沒大礙，他們可以問法官任何問題，法官會解答直到他們真的理解為止，更何況法官的職責是照顧陪審團并協(xié)助其履行工作。

《南風窗》：為什么不請有法律專業(yè)背景的人參與陪審團？

Raffetto：人們擁有法律的專業(yè)背景知識自然是能夠勝任陪審員這個工作，我們對非法律專業(yè)背景的人也沒有太多的限制。因為陪審團的作用是判定案件的事實，法官會給陪審團適用該案件的正確的法律條文。事實上，如果陪審員因為某些原因有一些法律培訓，如參加法學院或是執(zhí)業(yè)律師，這種背景反而會導致他們只會按照法官的意思來審判，等到案子結(jié)束后，所有的呈堂證供已經(jīng)很清楚是什么案子了。有些公民是可以免去擔任陪審員的義務，比如消防員、醫(yī)生和其他已經(jīng)通過法院批準免于擔任陪審員的人，除此之外，一旦法院有要求，其他人都必須擔任陪審員。法官和律師常常被召集為陪審服務，普通的公民如果身體健康，能夠自主地坐在法庭內(nèi)聆聽案件情況，并且能夠公平、公正地審判案子，他就是一個合適的陪審員。任何時候，法律都是講證據(jù)的，一切判決的標準都是以證據(jù)為準繩。我們?nèi)绾未_保陪審團的律師不會誤導其他陪審員？律師如果這么做，就是違反法律和律師的道德規(guī)則，一旦有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其他陪審員會向法官報告。所以，陪審團的陪審員都是對自己的陪審工作非常嚴肅認真的，他們深知由于他們做出的判決使一些人因罪入獄，而另一些人卻證明了自己的清白。無論如何，這是我們的社會需要的。

如何看“辛普森案”

《南風窗》：當年辛普森無罪釋放，請你從你的從業(yè)經(jīng)驗來談談這個著名的案件，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樣的審判結(jié)果？這個案子的陪審團是怎么庭審的？

Raffetto：對此，我只談自己個人的看法。這是很久以前的案子了。雖然我沒有看完案子庭審的全部過程，但我想說，辛普森是有罪的，他應該被繩之以法。這個案子的主審法官是位年輕人，他對辯護律師和整個審判都失去了掌控，使得這個案子變成了有關(guān)種族的問題，而不是針對辛普森的犯罪事實或者他是否無辜的事實。這位法官允許電視直播法庭的審判過程，這也許是一個錯誤的決定。辛普森的辯護律師是一位經(jīng)驗豐富、善于攻擊控方弱點、懂得掌握主動時機的傲慢的人。他們的行動也許誤導了陪審團的陪審員。

然而，我們知道沒有任何一種制度是完美無缺的。所有的社會都是有一個系統(tǒng)來解決社會中發(fā)生的糾紛，希望他們的社會系統(tǒng)是文明的。有時，犯錯是在所難免的。發(fā)生誤判和不公正時，這種情況令人感到悲哀。我們能做的，只是盡量不出現(xiàn)這樣的狀況。人們懷疑法官或陪審團是否真正做到公平、公正地審理案件，這里沒有實證的方法來檢驗大家的懷疑。

在我看來，公民是可以通過美國的陪審團審判制度獲得真正的好處，即使花費比較多也是值得的。因為，公民通過參與陪審團的審判過程，通過這樣的方式使他們相信法律是公平、公正的，法制是強大的?？偟恼f來，通過這種制度，讓美國公民了解到，美國的法制是可以懲治犯罪和腐敗的。就像其他國家一樣，美國無法杜絕犯罪和腐敗，但是，美國的司法系統(tǒng)是解決這些糾紛和問題的保證。

美國的軍事法官和軍事審判

《南風窗》：我了解到你曾經(jīng)當過軍隊的軍事法官，美國軍隊的法律制度在軍隊起到什么作用？

Raffetto：我在美國海軍服役了3年，之后我成了一位律師。我加入美國海軍軍法團并成為法官。軍中律師的職責是向指揮官提供軍事法律的建議，例如：軍艦和軍機出海、出航時，我要告訴長官相關(guān)的海洋法和國際法。同時也提供法律服務和軍事司法的建議，以及軍人在服役期間的違法犯罪的軍法審判?；旧?，軍人犯罪的案審（軍事法庭）的審判程序與普通的公民犯罪庭審程序并無太大的差別?，F(xiàn)役軍人無論男女，一旦觸犯軍法都會被指控犯罪。比如，軍人無故曠工，這就是違反了美國軍事審判統(tǒng)一法典里的法律。這與普通公民無故曠工的后果不一樣，普通人這樣做頂多被老板責備或者嚴重的被炒掉。但是，軍人就會被提交軍事法庭，被指控軍事犯罪。

其他的犯罪例子是：在軍事行動中故意走失、背叛或者幫助敵人等。美國的軍方委員會官員一般是由將軍或者是上將擔任，由他領(lǐng)導軍事法庭的工作。軍人犯罪后交由軍事律師審查后，軍事法官可以在軍事法庭開庭，案件繼續(xù)審判。同樣，軍人被告可以有權(quán)選擇陪審團庭審方式，陪審員在軍中被稱為成員，他們一般是由被告所在的部隊的戰(zhàn)友擔任，被告所在部隊的指揮官決定誰可擔任陪審團里的陪審員。軍人的陪審團陪審制度與普通公民是一樣的，一樣可以與軍事法庭達成辯訴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