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烏魯木齊這天,是二十四節(jié)氣中的驚蟄,是個能記住的日子。此次來疆,非常偶然,要做一個典型人物的???,任務(wù)其實很重,我可以不來的,但我爭取來了。因為我心里一直揣著一個巨大的愿望:去喀什的英吉沙縣,看看老單位。離開那里已經(jīng)24個年頭了。
來機場接我的少卿是工作對口的副處長,從未謀過面,還沒出機艙時只通過一次話,但我一眼就“認(rèn)”出了他,看來我們有眼緣。
出了機場,深呼吸一口久違的熟悉空氣,頓覺神清氣爽。上車后少卿再一介紹,我才明白緣分就是這樣產(chǎn)生的。十幾年前,少卿在我服役的那個連隊任過主官。我欣喜若狂,三個多小時的飛行疲勞一下子消失不見。我沒催促,少卿自顧講起老單位的情況。據(jù)少卿說,基層的營房設(shè)施早已不是原來的樣子了,統(tǒng)一規(guī)劃建成了新型的現(xiàn)代化營房。原來中隊的營房全是土坯房,在上個世紀(jì)90年代已經(jīng)拆除,這我是知道的。
少卿后面的話使我相當(dāng)震驚,他在當(dāng)主官時,把營院的白楊樹砍伐一空。所有的!他還強調(diào)了一下。那可是近千棵高大挺拔的西北楊啊,大多是前輩們栽種下的,我剛?cè)r,已經(jīng)長到碗口粗了。當(dāng)然,也有后來我們親手種下的近百棵,這么多年過去,也長到有碗口粗了吧。無一幸免。那隨著來自戈壁灘上的風(fēng),嘩啦啦作響的挺拔的白楊,沒了。
為什么?我瞪著兩眼,沒能控制住情緒,語氣里有些憤慨了。
坐在前排的少卿在發(fā)動機的噪音里沒聽到我異常的語氣,他輕描淡寫地說,營院是四方的,木在里面,就是個困字,不伐不行。當(dāng)然,這是上面的意思。
我無語,心里非常沉痛,無論基于什么目的,那齊整整的樹木最后落得的下場卻是悲哀的。我無意評判什么,只是因為內(nèi)心對距離烏魯木齊1500多公里的那個小地方依然保持著20多年前的記憶。記憶真是個了不起的東西,無論你離開多久,走了多遠,都會扯著你的心扯著你的夢,還要扯著你的——感覺。但我當(dāng)真是個缺乏想象力的人,居然想象不出被砍伐掉白楊樹的營院當(dāng)下是什么面目。我閉上了眼睛,上飛機前,在西安就沒停歇,又坐了三個多小時的飛機,早過了那種不知黑白晝夜的年齡,身心都很疲勞。
少卿還在介紹我當(dāng)年養(yǎng)馬時奮筆疾書的那個場所,那是個破敗的飼料房,里面常年充斥著飼料混合著其他一些莫名的氣味。只能說那時不光年輕,內(nèi)心也足夠強大,強大到可以無視任何外部環(huán)境,仍然能夠編織自己的夢。當(dāng)然,那所房子亦不復(fù)存在。截至目前,我算得上是從老單位走得最遠的一個吧。有關(guān)我的一些傳說,被少卿他們演繹得面目全非,我卻沒有了一點矯正的心思。任它去吧。
早先在飛機上就想好了的,一出機場就吃盤拉條子的欲望顯然受到情緒的影響,沒那么強烈了。望著車外的積雪袒露在城市的邊邊角角,似被隨意扔棄的抹布,那星星點點閃現(xiàn)出來的雪白一點也沒有飄落時的那份純粹與浪漫。我回到多年前對黑色積雪的厭惡,心里極不是滋味。他們問我最想吃點什么,我沉默著,在他們長時間的等待中,我首先說服了自己,不要剛回到新疆就不愉快,也確實抵抗不住拉條子的誘惑,依然說出“拉條子”三個字。
為什么不呢!世事總在變遷著,沒有什么會一成不變地守候在原地,再美好的事物也經(jīng)不住歲月風(fēng)寒的侵蝕。
我心里并不釋然,對烏魯木齊的巨大變化惜字如金,少有贊美。這個曾經(jīng)生活過7年之久的美麗城市,12年來一直占據(jù)著我心中的重要位置啊,我怎么能這樣熟視無睹呢?
司機拉著我們?nèi)サ牡谝患依瓧l子拌面館太高檔,根據(jù)我多年前的經(jīng)驗,這種地方很難吃到可口的飯菜,可我拗不過他們。到了那里,服務(wù)員說已過了飯點,沒有拌面可吃了。我心欣喜,情緒陡然好轉(zhuǎn),已是下午4點,內(nèi)地該準(zhǔn)備晚飯了。新疆雖然還早著,但過了午飯時間有兩個多小時吧。在我一再要求下,終于在一家小店里吃到了拌面,不是正宗的拉條子,而是手搟面,有些單薄的遺憾,好在手搟面也是我喜好的。我不吃肉,選擇的是素菜拌面,覺得很可口,又沒啥好客氣的,一大盤面吃得很生動。少卿在旁邊一再勸阻,再過兩三小時就是晚飯,領(lǐng)導(dǎo)辦宴接風(fēng),別吃得太飽,留點肚子給晚上吧。不是賭氣,我平時最恨浪費,就算旁人看來小家子氣也罷,在哪里吃飯,都很少剩余。這次也一樣沒聽勸,將一盤拌面吃得一點不剩。
晚上的歡迎宴會,我?guī)缀鯖]吃食物,也沒喝白酒。出于禮節(jié),我用紅酒與領(lǐng)導(dǎo)、老同事們走完這個流程。
當(dāng)天晚上的失眠是注定了的。
先我一天到來的另三位同事還沒展開工作,等我一起商談采訪計劃。在我的房間里,與有關(guān)處長、干事擬定此行程序一直到晚上11點多才散。我開窗放了一些新鮮空氣進屋,以沖淡屋里濃重的煙味。自戒了煙后,這幾年我對煙味也敏感了起來,但這不是我失眠的主要原因。當(dāng)然,少卿所說的老單位砍伐楊樹也只是一個方面,還有其他一些因素,像這次的任務(wù),我就很有壓力。十幾萬字,能不能寫出新意,都是我所擔(dān)心的。直到凌晨4點,才迷迷糊糊睡了。臨近7點,一如既往地醒來,看窗外還在沉沉的夜色之中,才明白身在新疆,離天亮還早著呢。我曾經(jīng)熟悉的那個時差畢竟離開我12年了。12年不是一眨眼的工夫,想要迅速地回到原來的狀態(tài)是不可能的,盡管我也試圖使自己盡快適應(yīng),就算有那么多年打下的堅實底子,這個時候也派不上用場。時差不是隨身的衣物,說換過來就換過來了。再睡是睡不著了,平時也有四五點早醒的時候,能看到窗外由片片的黑,變成淺淺的灰,再由淺灰染為淡淡的白,一切變化得那么寧靜自然,于是早醒也就順理成章。烏魯木齊也是一個喧囂的城市,但此刻靜謐得毫無邊際,若非心中有事,這種靜謐絕對是一種享受。我不能坦然地享受這樣的凌晨,便拿出任務(wù)規(guī)劃,細細地想著,直到天色泛白。
按照計劃,我們的美編老孟和另一個編輯跟著典型人物一整天,要拍出他真實的工作狀態(tài),按時間順序刻畫一個真實的普通人。把他們送到典型人物所在單位,我回來與另一編輯召集當(dāng)?shù)氐膶懯?,分配任?wù),把具體章節(jié)細化到每人頭上,工作算是展開了,心里才覺得稍稍踏實一些。也可能是一天的忙碌使身體回歸了以前的狀態(tài),畢竟對新疆的作息時間有過16年的切身體會,適應(yīng)得也就不知不覺。這個夜晚睡眠恢復(fù)了正常。
第三天一大早,天空不似來時那般明媚歡暢,倒是一派陰沉壓抑,似有霧霾。多年前的經(jīng)驗告訴我,烏魯木齊一旦出現(xiàn)這種天氣狀況,地窩鋪機場肯定會出現(xiàn)大霧。果然,剛吃過早飯不久,老孟就提著包從機場趕回來了。昨天拍了一天片子,老孟的任務(wù)基本完成,他要圓多年的夢想:去和田看看產(chǎn)玉的地方,或許還有別的想法。昨晚訂好機票,凌晨6點就出發(fā)去了機場,按時間推算,該到和田的時間,他卻返回了招待所。
老孟的返回也警告我,喀什暫時是去不了了??κ才c和田相鄰,只是喀什偏北一點,在地理位置上,離烏魯木齊近一點。但無論遠近,于新疆這樣寬闊的疆域而言,那都是不短的距離,就是飛機在空中飛行的時間,也比很多省與省之間的距離更遙遠。這種天氣飛機沒法起飛和降落,從電視上也看到地窩鋪機場延誤的航班不少。工作還沒頭緒,我又不是那種可以為一己意愿便能扔得下所有的豁達之人,心中有事便一切難以實施,反倒成了不小的負(fù)擔(dān),所以也沒打算這兩天就去。況且,我對去老單位的欲望,已經(jīng)沒有開始那般強烈了。人就是這樣充滿了變數(shù),不知道要鼓足了多少勇氣才形成的一個念頭,卻總會因為一些稱不上理由的理由,或者根本不需要理由就無端地消散。好在,這只是個人的一個想法,對旁人是構(gòu)不成大礙的。
這天早上,也就是到烏魯木齊的第四天,從熟睡中醒來,我沒聽到前幾日窗外的喧鬧,這個時間不應(yīng)該有的安靜,如海水溫存地漫過海灘一般。我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不會吧,難道我的預(yù)感還能這么準(zhǔn)確嗎?我起床輕手輕腳走到窗前,深吸了口氣,猛地將窗簾拉開,果然,窗外大雪紛飛,整個世界已經(jīng)銀白一片,哪里還看得到其他顏色,那些堆積在路邊、樹根下的黑色積雪,好像破絮遭逢了新鮮軟和的棉花,掩了那一份破敗,又變得新鮮和潔凈起來。
天若有情,是什么也阻止不了的。
雪下得酣暢淋漓,毫不顧忌季節(jié)的更替。這算是春雪了,烏魯木齊特有的春天景象。離開新疆這么多年,再也沒見過這么大的雪了。我很幸運,沒有錯過。這天是3月8日,也是一個我們男人值得尊敬的節(jié)日。
祝愿天下的母親、妻子、女兒節(jié)日快樂!
突如其來的這場大雪,使我們的情緒都平靜了下來。老孟也不再張羅要去和田的事了。早飯時,他神態(tài)安然,也不見有多么失落,看來對老天的安排他還是能夠接納的。
這么好的雪天,不出去走走簡直是犯罪。我想該去以前住過的地方看看,都在市區(qū),路程也不遠,即便天上紛飛著雪也不會有什么行程上的影響。其他兩人有寫作任務(wù),當(dāng)然也對我的故地沒興趣。我叫上得了閑的老孟一起出行。
雪下得飄飄揚揚,瀟瀟灑灑,一如當(dāng)年。路上的積雪已經(jīng)沒過了鞋面,看這架勢,一時半會兒沒有止歇的意思。路上的行人車輛依舊,烏魯木齊人對大雪司空見慣,只要天上不下刀子,就不會影響到他們的正常出行。
我們在大雪紛飛中堵堵停停,走了近一個小時,才從城北趕到城南的家屬院。
終于看到了熟悉的院落,盡管墻體刷成了粉紅色,可面貌一點都沒改變。進門的那一刻,我還是很激動的,要拉老孟下車一起去看我的老住處。他事不關(guān)己地縮在車?yán)锊幌聛?,嫌雪大弄濕衣服。也是的,這里與他毫不相干,干嗎在雪地里遭這份罪呢?我先到老門診部后加的這個單元門前,抬頭望著五樓那個窗口,百感交集。雪片情深意重地紛至沓來,撲進了雙眼,但我確定,我眼里不是雪水,是淚,盈滿了眼眶。那個窗口里面,曾經(jīng)有過一間我的帶陽臺的屋子。我們一家三口與別人在一套三居室里合住了四年,而那個狹小的陽臺,就充當(dāng)了我書房的角色,每當(dāng)夜深人靜之時,我就在那里開始我的夢想之旅。我那會兒晚上抽煙是很厲害的,陽臺沒有暖氣,又怕驚擾了熟睡的妻子和女兒,就靠著煙勁來驅(qū)逐睡意和寒意。那時候真是年輕,在冰冷的夜里居然也可以大半夜大半夜地熬,最后冷到手腳都麻木時躺進溫暖被窩的那一瞬,感覺那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事了。在搬進這間屋之前,我們借住了干休所的一間屋住了幾月,更早些時,是租住在城市邊沿的土坯民房。民房沒有暖氣,但有火墻,我們都不會燒火墻,有時火滅了也不知道,就有半夜被凍醒的時候。所以,能擁有一間帶暖氣的樓房住著,即使是與人合住,我也非常知足了。
在樓下我留了張影,一點都不想上去看,再看也已是別人的居所,找不回原來的樣子的。一切都過去了,屬于我的,就只有記憶里那份綿延的滿足感。
雪越下越大,整個大院似無人居住,在雪花的飛舞中靜悄無聲。我在院子?xùn)|邊的亭子前轉(zhuǎn)了半圈,亭子的樣貌自然也是不變的,連頂端那飄逸的壁畫都是老舊的模樣。再穿過原來的鍋爐房——現(xiàn)在純粹是垃圾集中點,來到三號樓前,這才是我此次來看的重點。這也是一幢舊式磚混結(jié)構(gòu)的六層樓,南北走向,每個單元每層有三家住戶,我住在四樓居中對著樓梯的那套兩居室,大概40平方米大小吧。東邊沒有窗戶,只有下午的時候才能看到陽光。這是我在烏魯木齊時住的最好的居所。這套房子是1999年7月分給我的,粉刷后不到一個月就急匆匆地搬了進去,急于結(jié)束兩家共用廚房、廁所的歷史。只是,我在這套房子里住的時間并不長,外出學(xué)習(xí)一年,緊跟著就調(diào)走了,占用三年,我實際上只住了一年。但我還是爬到四樓,雖然住的年頭不長,但總算是我們一家單獨居住的處所,有著別樣的感情。
沒想到,12年過去了,402室的門居然還是我當(dāng)年刷的那種蛋青色,這讓我一下子有了認(rèn)同感。恍惚12年的時光不在,我還是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青年,還是每日的朝九晚五,每月總有那么幾晚,整夜整夜坐在與廚房相鄰的過道里,手邊的濃茶依然溫溫地?zé)嶂蛊鸬呐畠好杀€著一雙睡眼偶爾會來抿一口我那苦澀的茶水……我舉手竟有敲門進去的沖動,好似這些年自己只不過是出了一趟長差罷了??汕瞄T進去,屋里還是我熟悉的布置,還是我溫婉的妻子、歡躍的女兒嗎?我打消了敲門的念頭,聽說房主已換過幾茬,因為是公寓房,多是臨時居住,都不屑大動干戈,眼下住的是誰,說不上來。再說了,里面還不一定有人,就別動心思了。我摸了摸門,僅僅是門而已,現(xiàn)在,它們都是別人的!舊有的時光真的不在那里,誰能找得回過去?能找到的,只能是一種緬懷罷了。依舊照相留影,悄然下樓,在大雪中默默離去。
雪后定是好天氣??吹酵饷骊柟饷髅?,從窗外飄入的空氣清冷甘甜,頓覺神清氣爽。飯后,大家一塊兒說了說這幾天的工作進展情況,心里有了底,商量下一步的計劃。老孟堅持還去和田,對別的行動一概不感興趣。這也是他的作風(fēng),執(zhí)著于心。按原來的計劃,該去喀什了,既然工作比較順,還是大家一起去喀什比較合適。上網(wǎng)一查,全天沒有了去喀什的機票,這也難怪,氣候突變,積壓下好多航班,只能等等再說了。去和田的機票卻一點都不緊張,可這對我絕對構(gòu)不成誘惑,沒有誘惑,自然就沒有動力。老孟當(dāng)即訂了下午7點去和田的航班,上午樂滋滋地要去玉石市場轉(zhuǎn)轉(zhuǎn)。我本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的,但玉本質(zhì)溫潤,是可喜之物,去看看也無妨。誰知一看還真嚇一跳,這價錢漲得也太離譜了。反正不是我喜歡的玩意兒,漲得再高與我關(guān)系不大。老孟卻說,要是我離開新疆那年,買些玉石存放到現(xiàn)在,可就發(fā)大了。我對曾經(jīng)的好多事都后悔過,唯獨對金錢,除過工資、稿費,向來對其他來路的金錢不抱任何幻想,從不羨慕一夜暴富的那些人。錢多自然是好,可于我,有了這樣的好,說不定就會有那樣的不好,萬事萬物相輔相成,也有相克,物極必反的事例在我的周遭也不是沒有見過。何況我這種性情的人,適合的就是平淡安寧的生活,活在太多的欲望里反而喘不過氣來,何必呢!所以,我不認(rèn)為自己錯過了賺錢的機會,雖然未曾大富大貴,卻對自己眼下的生活狀態(tài)非常滿足。有多少錢就過多少錢的日子,總不至于為賺一百塊錢卻非要一千塊甚至一萬塊錢的奢華生活而兀自糾結(jié),那太耗損人了。當(dāng)然,我也見過蚊子身上都可以摳下幾兩肉,卻絕不舍得花幾毛錢買個饅頭的人,這樣的錢就算這雪一樣伸手便可抱個滿懷,卻又如何?
晚飯時,才知道老孟半下午提著包又奔赴機場,實現(xiàn)他的和田之旅了。我說,不會再看到老孟提著包回來了吧。大家都說,今天肯定不會,天氣這么好,這個時間段,老孟該在飛機上,過一會兒就到和田了。我們安下心來,為一個同事慶祝生日??墒牵85脑掃€沒說完,電話響了,是老孟。以為是他到了和田報平安的,正納悶這不是他的風(fēng)格,他是美編,總是一臉的清高樣,瞧著我們都是凡人,逢年過節(jié)的他都不屑回一個我們這些凡人短信的,更別提他會給我們報平安了??呻娫挼拇_是他打來的。他的那個航班取消,他又一次提著包從機場往回趕來。
萬事萬物皆由緣而定,我只能說,老孟與和田的緣分沒到。
我與喀什呢?卻太有緣分了,從17歲到26歲,整整9年的時光,是在距烏魯木齊1474公里的那個叫喀什和英吉沙的地方度過的。那時還沒通火車,除過飛機,從烏魯木齊到喀什得乘坐三天半的汽車。每次經(jīng)過漫長的顛簸回趟老家,總覺得那里是天邊邊,實在是太遙遠了,什么時候才能不那么遙遠?可是只要返回那里,心里才能平靜下來,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時,覺得我與那里脫不了干系的,那里才是我的根本所在。更不用說,那里是我的成長期、充實期、彷徨期,也是今天的——醞釀期。
可是,這次我怎么就沒法去喀什?不是天氣的原因,就是沒有了機票??傊恢睕]有順著我的意愿實現(xiàn)。后來,我作出決定,此次不去喀什了。其實,我堅持要去,還是有辦法的,可以等待別人的退票。就好像前幾天在西安,不就是這樣等到來烏魯木齊的機票嘛。
是我與喀什的緣分已經(jīng)沒有了?還是19年前我離開的時候,我們的緣分就已經(jīng)到頭了?
不是。我與喀什永遠有著不可分割的血脈,生命里注進了9年的歷程,那9年如今依舊鮮明在我的心中。好像只要回首,也就只是寸步之遙。這種緣分,怎么可能這么輕易就斷了呢?
送走客人,我來到戶外,在凜冽的寒風(fēng)中,踩著厚實的積雪,望著白茫茫的大地,腦子里盤旋著的全是1474公里之外的喀什下面,一個叫英吉沙的小縣城。我于1985年1月21日中午到達縣城北邊的那個四方院子,直到1989年1月30日離開,什么時候我都清楚地記得,那四年零九天,我是在成排參天的白楊樹環(huán)繞的那個院子里度過的。那些白楊,經(jīng)常被來自戈壁灘上的風(fēng)吹出一片嘩啦啦的聲音,那些驕傲的挺拔的白楊!
那種記憶是永遠都抹不去的,無論怎樣努力,它們都一直在,不曾消減,連模糊一下都不肯。
只是如今,我還有去的必要嗎?沒有了那些白楊樹,可是,我現(xiàn)在絕對沒有責(zé)怪少卿,還有其他人的意思。
可能上天也不想讓我去吧。
沒法找到答案。只有腳下積雪發(fā)出“咯吱咯吱”痛苦卻有力量的叫聲,充斥著我的耳膜,使我的大腦像這雪地一般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