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慶邦的聲譽源于他的小說。寫慶邦即使無力評價他的作品也應(yīng)該說一些他和創(chuàng)作有關(guān)的事,比如他出版了幾百萬字的小說,獲得了多少多少文學(xué)獎項,或者大年初一仍然埋頭寫作什么的??蓵陨骶幗o我派這個活兒的時候,要求我把慶邦寫得好玩點兒。這樣,我上面的想法就不合適了。想了想:一個作家無論寫出過多么偉大的作品,其寫作過程都不可能是一件好玩的事。把不好玩的事寫得好玩不是不可以,太可以了,只是就我自身的能力而言,有些費勁。所以還是避重就輕,把小說放遠(yuǎn)點,單說說小說之外的劉慶邦。
我和慶邦相識于上個世紀(jì)80年代。那時候他就是我的師長和兄長。現(xiàn)在還是。20多年的交往中,我堅持不和他開玩笑。但不開玩笑并沒影響我們一起做一些好玩的事。比如我們一起采風(fēng),一起出國,一起開會(這個不好玩),當(dāng)然最多的就是在一起喝酒。
慶邦能喝酒。能喝酒的人很多,不同的是,慶邦能用酒把情緒壓住,他是那么從容,那么安靜,不像我等之人幾杯下肚就開始躁動。酒桌上的慶邦一點不鬧,也不叫著號地拼酒。不溫不火,張弛有度,其風(fēng)格,說白了就是一種享受的節(jié)奏。其實還不僅僅是享受,我覺得他已經(jīng)進入到了一種境界。有段時間,他的身體出現(xiàn)了一點狀況,好像血脂高吧,他傷感地說,醫(yī)生說不讓我喝酒了。沒等我回應(yīng),他又一臉惆悵地說,不喝酒哪行呀。那天晚上他照喝不誤。像往常一樣,先是來者不拒,后來便轉(zhuǎn)著桌子去回敬,一個一個地敬,親近著,和藹著,依然是那么豪爽,不僅杯杯見底,還要不時地發(fā)一聲感嘆:好酒!
常在一起喝酒的朋友,都說從沒見慶邦喝醉過。其實我見過。有一年在外地開個什么會。好幾桌人,是怎么喝亂套的就不說了。喝完了還搞聯(lián)歡。聯(lián)歡挺好的。慶邦擅舞,什么交誼舞迪斯科,都行,可勁兒跳唄,還解酒。但有幾個想讓他出洋相的人不讓他跳,讓他唱。他唱的是李叔同的《送別》,聲音不大,一詠三嘆,長亭古道一遍遍送,送得難舍難分。關(guān)鍵是他還一手拿麥克一手捂著半張臉。當(dāng)時朋友們都覺得特有意思特好玩,說慶邦老師這次可喝大了。大就大了。那畢竟是在煤礦。大凡到過煤礦的作家,沒喝大過的可能也沒幾個。
其實慶邦就是個煤礦人。從煤礦走出來的作家挺多的,陳建功,譚談,孫少山,周梅森,謝友鄞等。遺憾的是淺水養(yǎng)不住大魚。這些成名的大家兒都相繼離開了煤礦,幾年前慶邦也調(diào)到了北京作協(xié)。人才流失啊,說起來就感慨就心酸。好在這些離開煤礦的作家沒有疏遠(yuǎn)煤礦,他們對煤礦的文學(xué)事業(yè)可謂有求必應(yīng)。單說慶邦,他每年都要到煤礦去走幾趟,短時三兩天,長則半個月,且與礦工同吃同住。此外無論到了哪,他都要到井下去看一看。實話實說,哪的煤礦都差不多,無非就是鉆地球,打眼放炮做支護,鐵皮溜子拉大煤,礦工兄弟能戰(zhàn)斗,一身汗水一臉黑。要是個首長什么的,到礦井里看一看可能還有點教育意義,一個曾在那種環(huán)境里摸爬滾打過的人看什么呢?可慶邦總是要看。如果因為時間不夠下不了井,他整個人都發(fā)蔫。有一次,我們在烏達(dá)下礦井坐的是猴車。我也是煤礦人但沒坐過猴車,不知道怎么個“猴”法,躊躇間,只見慶邦已經(jīng)抓住一個由上而下的猴車,兩腿輕松一蹺,便熟練地騎了上去。然后悠然而下的同時,還不時地與對面升井的礦工打招呼,聲音比酒桌上要宏亮。我想不明白,一個寫過那么多煤礦生活作品的作家,一旦到了煤礦,他咋就那么興奮呢。
文學(xué)圈里有許多人喜歡打牌。我曾見過幾個作家在飛機上還打得急赤白臉。我不打,主要是不喜歡。我曾跟那些喜歡打牌的朋友說過,我堅決不打牌,如果你們非讓我打點什么,我寧可打人也不打那個玩意兒。不過我還是打過一次。那次有慶邦,好像還有徐坤徐迅或者其中一個是魏微,記不清了??傊麄兪侨币?,玩不起來,于是便勒令我充個數(shù)。我充了一會兒,慶邦高興得像是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他說永鳴會打牌!可不一會兒他又失望了,說永鳴的確不怎么會打。我就偷著樂。別人打牌都是掛點彩的那種,慶邦打牌是干戳手指頭。但他依然打得興致勃勃,甚至到了迷戀的程度。據(jù)他自己講,一旦抓到一手好牌,比如兩個大貓什么的,他就會手心出汗,熱血上涌乃至于心跳臉紅。又據(jù)周曉楓描述,她說慶邦老師打牌的時候特好玩兒,那么多張牌拿在手上,每張牌之間的距離都相等,擺得溜齊兒,他一邊看著牌,一邊皺著眉頭作思考狀。我想說的是,如果一個人在玩上都能做到這么認(rèn)真細(xì)致,他還干不好用來吃飯的活兒?
再說個喝酒的事兒。那次我們在樓上喝完白酒,又聚到樓外的湖邊兒上喝啤酒。湖邊是草坪,還有樹;來的時候看見湖里有水鳥和黑天鵝等一些美好的事物。現(xiàn)在天黑得啥都沒了,就光是喝酒。后來酒也喝散了,就有人在草坪上溜達(dá),還有唱歌的,聊天的,嘻嘻哈哈。后來就有保安像一根棍似的站過來說,請不要大聲喧嘩。再后來,好像把湖邊的燈也關(guān)了。當(dāng)時天上有沒有月亮忘了。其實有沒有月亮都問題不大,我們又不是李白。我們是一幫煤哥們兒,我們是當(dāng)代的普羅米修斯,通俗地說我們就是給人類以光明的太陽。喝點酒怎么了?不行呀?于是又接著喝。喝了一會又開始亂。這時候慶邦不讓了。他也沒說不讓亂。他說我有個提議,請大家閉上眼睛,靜默兩分鐘,然后我們就散好不好?好!他說開始!于是這個世界一下就安靜了。感覺上我似乎回到了遙遠(yuǎn)的童年。這個由慶邦營造的時間與空間太廣大,也漫長了……事畢,旁邊一個女的悄悄問我聽到了什么。我想了想說,挺抽象的。
拉雜了這么多,如果我說這些事和慶邦的小說創(chuàng)作沒有任何關(guān)系,誰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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