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小羊
世間常有薄情郎,癡心女的完美復仇卻往往僅存于文學作品中。當女人付出了許多,卻收獲背叛,“如何才能讓男人后悔”幾乎成為她們畢生追求。完美的復仇當如杜十娘,將男人最愛的一切,金錢與美色全部毀滅給你看,然而或許更完美的復仇是她拿著自己的百寶箱,過上順風順水的好日子。前者與后者,哪一個更難?“死比生容易,而生比死更苦”,兩者皆難,后者更難。完美的復仇是不存在的,復仇之念如同邪惡之火,足以毀滅原本可以活得更好的人們。
金玉奴人生得漂亮,家底厚,父親作為曾經(jīng)的丐幫幫主,典型的土豪,只是有錢沒地位,做夢都想女兒高攀“名士”。
玉奴到了18歲恨嫁的年齡,一個名為莫稽的窮書生出現(xiàn)了。彼時,莫稽已考入本科(太學生),家貧未娶,迅速做了金家的上門女婿。從此夫妻兩人攜手謀功名,金玉奴家出錢,莫稽出人,“凡古今書籍,不惜價錢,買來與丈夫看;又不吝供給之費,請人會文會講;又出資財,教丈夫結(jié)交延譽。”三年后,莫稽連科及第,當官了。
男人發(fā)跡后,開始著急太太的身世,覺得若不是金玉奴橫在面前,自己應該有做附馬爺?shù)拿=鹩衽珰g天喜地與丈夫共同赴任,卻不知枕邊人已起殺心。船行至江中,一籌莫展的莫稽惡魔附身地想到,金玉奴的死可以換來自己后半生的榮耀。于是毫不猶豫地為自己的光明前途將金玉奴痛快地推下水。金玉奴命大,不僅沒死,還被淮西轉(zhuǎn)運使許德厚夫妻救了。
金玉奴的故事到了這兒,已頗有幾分陳世美與秦湘蓮的模樣,只差一個包公,讓負心漢身首異處??上В⒉皇敲總€秦湘蓮都認為只有讓對方死才是最完美的復仇,讓他活著,并且永遠活在贖罪的陰影下,似乎更解恨。
許德厚比莫稽官大,在他的安排下,莫稽欣喜若狂地娶了他的干女兒。洞房里被一群丫環(huán)拳打腳踢一頓以后,才發(fā)現(xiàn)揭開蓋頭的“官二代”竟是金玉奴?!鞍V心指望締高姻,誰料新人是舊人?”這一招實在太狠,男人除了痛哭流涕低頭認罪以外,沒有別的選擇,可憐他已低頭求饒,卻還是被新晉干爹諷刺了一頓:只怕老夫爵位不高,尚未滿賢婿之意。
金玉奴感恩許氏夫妻,披麻戴孝地為他們送終,日子一天天如流水,恩人變成仇人,仇人又成了親人。
男人則迫于太太干爹的壓力,忍受她時時拿著鏡子,照出自己人生最難堪的時刻,一輩子活在這樣的“美滿姻緣”下,很難說不是女人刻意謀劃的一場完美復仇。只是,與推自己入水的男人日日相見、白頭到老,究竟是對他的懲罰還是跟自己過不去?金玉奴大約不屑去想這個問題,她只要將男人拴牢在身上,看著他老去,臉上帶著洗不去的卑鄙刺青,至于她自己是否真的幸福,已經(jīng)不重要,甚至看著他不幸福就是她最大的幸福。
復仇總是一場雙輸?shù)挠螒?,甚至有時候,別人被砍過的傷口已經(jīng)愈合,自己刀上的血跡,依然如昨夜剛開的紅梅。
復仇女神的穿越易如反掌,因這世界上從不缺乏負心郎、薄情男與愿意用一生表演因愛生恨劇集的女人。只是,像金玉奴這樣不顯山露水的復仇,需得天時地利人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到了香江傳奇寶詠琴。
作為香江最花心商人劉鑾雄的前妻,寶詠琴的婚姻卻維持了16年。兩人相識于微時,從加拿大留學回港后,一同創(chuàng)業(yè),用5年時間創(chuàng)造了公司上市的神話。據(jù)說兩人初創(chuàng)公司的錢,還是寶詠琴母親出的。
年輕時的寶詠琴人長得漂亮,做生意精明,非常注重外表,穿衣打扮有水瓶座一貫的優(yōu)雅與品位。沒有人知道劉生的第一次出軌發(fā)生在什么時候,仿佛他是一夜之間,就成為港島的女明星殺手。論財富,他不是最多的,論給女明星花錢,他是最舍得的,他似乎正是因為知道自己的財富并不是最多,所以立志要做那個有錢并且舍得花錢的男人。劉嘉玲、關之琳、蔡少芬、李嘉欣……與他有染的女明星,可以組團拍一部后宮戲。
他既無意收斂也無意離婚,她竟也作出無所謂的樣子。寶詠琴在接受采訪時表示自己希望下輩子做個男人,“我很開放的,如果我是一個男人,也會拈花惹草。”許多人說寶詠琴是個大氣的女人,所謂大氣,誰知道是不是一種無奈。無論如何,她曾經(jīng)是一個既能幫丈夫生兒育女,又可幫他打江山,還默認了他包養(yǎng)女明星的稱職元配。
對于丈夫包養(yǎng)過的女人,她與關之琳以朋友相稱,還說關小姐是個斯文的女孩子,她甚至出錢給蔡少芬請英文教師,教她酒會禮儀。當人們幾乎相信她已經(jīng)修煉到了不會吃醋的境界,能夠容忍丈夫所做的一切事情,一個不能讓她容忍的人出現(xiàn)了。
知道她有失眠的毛病,李姓女星便常常三更半夜打電話給她,告訴她你的丈夫在我身邊,他已經(jīng)不愛你,她拿著聽筒,像傾聽別人的故事。
“為何不掛斷電話,免得自己激動?”
“幾得意啊,我想聽聽她說什么,看她會多有創(chuàng)意。”
水瓶座的好奇心使她像一個局外人。然而。你可以假裝一個局外人,卻終究不可能真正成為一個局外人。復仇之火終于被點燃了。晚飯時間,家里電話響,寶詠琴去接,對方連珠炮似的辱罵,她回頭,對丈夫說,你的電話。他拿起話筒,像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與對方聊了很久。
愛情也好,親情也罷,甚至所謂的因為懂得所以慈悲,一切自欺欺人的偽裝都在那個傍晚坍塌了。
離婚是她提出來的,他起初不同意,直到她說,請你放手,我也要去追求愛情,追求自己的幸福。我退出,看你是否能夠得到他,或者你得到的不過是比我更甚的痛苦。
她果真沒有得到他,因為無法容忍“他的博愛”。然而,她也并沒有如寶詠琴期待的那樣痛苦,相反,她很快高高興興地與比劉鑾雄年輕英俊甚至多金的許晉亨拍拖去了,直至后來生孩子做了少奶奶。
“離開他后,過得比他們都好”,如果她的身體更強壯一點,這個復仇計劃或許可以實施得更完美一點。擁有十億身家的她,大可以像朱玲玲一樣梅開二度,被問到何以駐顏有術時,大方回應“若有積極而開心的人生,臉上是可以表達出來的”。
命運的玩笑是,當她簽署離婚協(xié)議后,去減肥診所預訂減肥課程,卻在體檢中檢出了乳腺癌。
此后十年,她患過一場肺癌,談過一場轟動的戀愛。她買了許多的珠寶,是香奈兒全球最為尊貴的5個VIP客戶之一,曾經(jīng)在十分鐘之內(nèi)買下香奈兒6套衣服。然而一切的浮華,似乎都是為了襯托她的寂寞。她所希望的幸福愛情始終沒有到來,反倒遭遇了與男友分分合合的鬧劇,對方揚言動動指頭就可以把她搞死。
時光流逝,她的復仇之劍在劍鞘中發(fā)霉、變質(zhì),時時散發(fā)出腐敗的氣息。
眼見著仇人活得很好,她終于忍不住發(fā)聲,在報紙上連載自傳《琴心集》,逼前夫帶著律師與她談判,請求她不要寫關于他的事情?!耙粋€吃安眠藥后,還要花兩三個小時看書才睡得著的女人”,反目成仇的男友洪朝豐如是形容她。
“只要我過得比你好”,原本低調(diào)卻完美的復仇計劃脫離原本軌道,開始支離破碎。
或許只有放下仇恨的人,才配擁有幸福的生活。因為仇恨而去追求的幸福,即使得到,也帶著某種表演的成分,而女人常常并不是天生的好演員,更何況即使富甲一方,要找到一個愿意與自己合作,表演這出戲的男人,也是要靠造化。從一點看,寶詠琴遠沒有金玉奴幸運,或許時代進步,僅僅給了男人更多的選擇,留女人的選擇,卻依然少得可憐。
49歲的春天,寶詠琴離開了自己的愛恨情仇,留下層層疊疊的珠寶與華衣,在生命的最后幾年,她搬離前夫留給她的巨宅,獨自住在山頂?shù)暮勒?,?5個傭人穿梭的房間里寂寞地看書。
當女人們都在拼命用高科技手段,讓自己的臉白得像一塊大理石的年代,她刻意保留著臉上的雀斑,“我覺得它們很可愛,很特別”。一個能夠容忍自己臉上雀斑的女人,卻無法容忍生活的過失——有些傷害,除了一笑而過,真的沒有別的辦法,再多想一步,就會多傷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