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無心
玲瓏別院
春寒近切,臘梅在夜里暗蕓芬芳,臘梅在夜里暗蕓芬芳,一陣一陣的幽香緊羅密鼓繞著一層一層的冷。漏盂敲過三更,羅帳輕圍,月冷如水,男子的發(fā)有一層幽藍光暈,背上傷痕像糾葛的藤蔓觸目驚心。
“多希望醒來時,你未老,我尚年少?!卞\被中伸出一雙手環(huán)住那些傷痕。
“還是吵醒你了?!钡皖^吻了將盡的余溫。
“我該走了,錦兒?!痹掳椎呐蹞崂艘痪砉仙碜樱诘睦C竹熠熠生輝,生生要抖落幾片葉子,錦瑟空空一握,卻終究是握不住。
“主上終究要回到夫人身邊?!闭f著徑自轉(zhuǎn)過身子,不再言語。正在開門的身影頓住,他何曾見她如此,一時不知說什么。一開一闔,撫落一身光影,徒留一聲嘆息。
枉生祠
雪白的梅花,紛紛揚揚,自枝頭,自墻角,各自成冢。他似乎一抬頭就能看到她環(huán)佩叮咚,盈盈楚楚,依依而來。稀薄的歡笑從高翹的檐角傳來,雪地里的孩子相互追逐,那是他的少年,在最美好的時光里遇見的一個人,讓他不必防備,不必裝潢,最真實的相愛,最真切地相互傷害。自她入了宮墻,他便不再見她,不再提她,徒徒造了這生祠,祭奠死去的愛人。溫酒入腸,無非甘釀,惹得五臟著火般翻滾起來。眼光落處,是空蕩的秋千。
風(fēng)徑
京都飄搖,盛世的燈火中,杯酒交傳,各路官員臉上掛著愜意的笑,那笑竟相似得,擾亂夜色中棲息的蝠。謠傳伶官惑主,秦蕭被提攜長樂侯,參議政事,弄得滿城風(fēng)雨。可誰又知,這天下也有著這個優(yōu)雅男人的一份血淚,當(dāng)初若不是秦蕭潛入西城,打開城門,即使干軍又怎能攻破防線,直取長安。皇帝莫詩遙嘻笑著將琥珀色的酒倒入美人口中,溜金的羅裙經(jīng)酒色一染,又幻出別樣的花色來。沒有人看到這醉人的笑里,凜烈的光斗然一閃,落在了來人身上。只見她烏髻高綰,眉峰似蹙,雙腮若雪,若不是眼角的啼紅,競無半點妝容。與秦蕭雙雙跪于殿下,竟不覺一笑,如灼灼桃花。莫詩遙一怔,“都說錦瑟從來不笑看來都是繆傳?!?/p>
“錦瑟粗鄙,一時失儀望陛下海涵?!鼻厥捜缑⒃诒常砻娴钩领o如水。
“抬起頭來,錦瑟?!被实鄄惶徇m才的舞劍如何風(fēng)生水起,獨獨看中這女子正對他的眼睛沒有半分畏懼之色。秦蕭看中的女子果然與眾不同,那嫣然一笑固然是秦蕭才受得。
“秦蕭,今兒我便向你要了這女子,你看如何?”皇帝玩昧著這對壁人的神色,朝中皆傳長樂侯存謀反之心,對晉王一直遠離朝政躬耕田園,倍加贊賞,這兩個人同他打下這天下,要說沒有一點覬覦之心,誰知道呢。
“臣不敢定奪,要聽錦瑟的意見?!鼻厥捀┦?,滿堂嘩然,如此大膽,仗著皇帝寵愛公然挑釁,要說沒有謀反之心才假。眾人目光移向錦瑟,從始至終她沒有說一句話。
“奴婢不愿,相信陛下也不會為難奴婢吧?!?/p>
錦瑟半點沒有抬頭,聲音堅實如鐵。
“哈哈,夠忠心,不愧是秦蕭一手調(diào)教,下去吧。”皇帝揮袖,一千人等重新上了吃食,好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花葬
黃昏時刻,下起淅淅瀝瀝的冬雨,秦蕭執(zhí)了一把八骨紫竹傘自朝中歸來,整個王朝在背后像被罩了紗的燭火,難以真切。秦蕭喜歡此刻,不真切不傷感,與世相溶又各不相干,有種沁人的澄澈,就如錦瑟的眼睛。
“如果皇上鐵定要我,你怎么辦?”“你若愿意,我放手;你若不愿,送你出宮?!?/p>
“你就那么急切望著我離開?!?/p>
“這事我不能左右?!比粝氩荒?,不如不見。本是刻意回避,不覺已至門前。伸出手,還未碰到門柵卻又縮回,何時自己變得如此扭捏,秦蕭不覺自嘲。
“主上,您可回來了”,秦蕭一驚不小,回頭卻是錦瑟的小丫頭玉殊,險些撞個滿懷。“姑娘在梅林練了一天的劍,走火入魔了!”
“怎么回事,快說!”“今早還是好好在吃蓮子粥,收到宮中小太監(jiān)的信就變了,悶了大半天,就去練劍了。誰也不敢阻止。”“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日暮東風(fēng)怨啼鳥,落花猶似墮樓人?!?/p>
秦蕭看到信,臉色寒了下去。本是說晉朝綠珠夫人為報石崇殉情之事,偏偏刺中錦瑟的心事。秦蕭扔掉傘,徑直往梅林跑去。凄風(fēng)蕭瑟,凜冽的劍光之下,雪白的花瓣碎于片刻之間,雨愈密,蓋住了舞劍人的雙眼,那眼睛已不再澄澈如水,劍風(fēng)招招斃命,旁逸斜枝盡數(shù)削去,尖利的枝椏劃傷了手,染紅了花,她竟毫無知覺,恍若落入沼澤的困獸,越掙扎越沉淪。錦瑟對自己舉起劍,想一招結(jié)果了心魔。血染衣襟的時候,錦瑟清醒過來。秦蕭笑了,想起第一次見到錦瑟的樣子,從秋千上掉落的豆蔻女子,緊緊抓住他的衣襟,脫去了人前的冰冷,眼神清澈而明媚。
蓮心
何人在院中吹起了《亂紅》,笛聲幽幽起落,竟有一種凄涼悱惻的纏綿之意,像在心里長了根發(fā)了芽,開出簇簇清冷的花兒來。兒時,錦瑟總是在深夜溜進枉生祠,一個人蕩秋千,在最高處,宮外的燈火只有模糊的影,她聽著集市依稀的熙攘聲,揣度外面的生活。秋千成了唯一的樂趣。又一次蕩到最高處,無意中松開了手掌,錦瑟開心極了以為自己飛出宮墻,眼看屋檐就在眼前,奈何手卻短了一寸,驚慌之余,她閉上眼。不想,預(yù)計中的疼痛沒有來臨。睜開眼時,四目相對,久久不敢動彈。那一刻便淪落了,這輩子都逃不了?!斑@些膳房丫頭,又偷懶,主上吩咐了姑娘吃的蓮子粥一定要除去苦心,又不上心?!卞\瑟一驚,抱著自己的人一下化了煙,掙扎起來,卻見自己的丫頭玉殊挑簾進來?!肮媚锟尚蚜?,這一睡就三天三夜可把我急壞了,”說著給她墊了枕頭,又拿出娟子替她擦汗,“做了噩夢么?”
“可不是一場夢?!卞\瑟笑笑,一時不知說什么,但見窗外已是黃昏光景。玉殊見此,向門外呶了嘴,秋紅便闔門出去了。6.鸚舌
紅妝淡抹,白瓷的臉龐映襯了金鑲玉的耳墜子,三分清冷,臉上依舊是淡淡的笑?!肮媚镞@樣打扮真好看?!庇袷鉃樗嶂^發(fā),瞥見鏡中人,青蔥玉指絞著月白手絹,一副嬌羞姿態(tài)。果然是女為悅己者容。日影西斜,翕開的窗口一抹余暉恰好照見置于案上的魚缸,兩尾錦鯉正翩翩而舞,煞是美麗?!斑€是它們好啊,自由自在。”錦瑟驚愕,不覺脖頸上一緊,轉(zhuǎn)頭便對上一雙眼睛,心如瀲滟的日光跌碎在湖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