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紗棲月

[1]

高考最后一科鐘聲敲響，所有的考生歡呼著奔出考場。幾個哥們兒鬼哭狼嚎地擁過來，興奮地敲了幾下我的后腦勺。我加入他們的狂歡，眼神卻落在不遠處的女生堆里。我隔著人海遠遠地看見了你。

那一剎所有人的面孔都變得模糊，所有人的聲音都被調(diào)成靜音。你微笑的側臉在我瞳孔里刻成畫。

突然想起某天宿舍一哥們兒唱的一句歌詞——“歲月最是無瑕?！?/p>

可，歲月怎敵你笑靨無瑕。

[2]

晚自習的鈴聲早在二十分鐘前敲響。這是高一最后一個晚上，明天我們就可以拖著行李高高興興地回家去了。由于下個學期文理分班，班主任批準我們班搞個晚會。

我和兄弟們一步三晃地來到教室，教室里頭傳出吉他聲和一個女孩兒的聲音。我下意識地朝窗戶望望，你穿著一件紅色的T恤坐在椅子上，抱著吉他，有點兒肉肉的臉上掛著笑，唇齒閉合間發(fā)出好聽的聲音：

“小學籬笆旁的蒲公英，是記憶里最美的風景……”

恍神間我走到了后排的座位。我旁邊一哥們兒嘖嘖惋惜起來，“啊啊這個學期我居然錯過了這么好的一個妹子！早知道她唱歌那么好聽，哥哥我就追了！”我聽罷狠狠敲了一下他的后腦勺，“要追也是我先追！”

我樂呵呵地看著一旁摸著后腦勺罵罵咧咧的哥們兒，繼而看向中央抱著吉他的你，你還是那樣淺淺地笑著，清澈明亮的眼里似乎藏著千年的蓮花，輕輕一動便會溢出陣陣芬芳。

[3]

我以為高一散場我們就各自奔向海角天涯，從此再無交集，可當我背著大大的包走進這個“文科生屬地”時，我看見了你。

你恰巧要出教室。你沒戴眼鏡，走到我身邊時瞇了瞇眼，認出我是上個學期的同班同學，繼而嘴角上揚，露出一口小白牙，“嘿！是你??！好巧啊又在一個班！”

你信不信？從那時起，我有點兒相信緣分這東西了。

第二天老師排了座位，你坐在我前桌，我每次抬頭看黑板都可以看見你的背影。

有個星期你眼鏡落在家里忘帶了，上課看黑板都很吃力，那天下課我正準備趴下，結果你用筆敲了敲我的桌面，“哎！上課筆記借我抄一下?！蔽襾G過一本書給你，剛睡下沒幾分鐘，你憋著笑把書還給我，說：“大哥你的字太狂野了我實在不敢看！”我滿眼睡意地看著你，你笑著把書翻到某頁，上面密密麻麻地爬滿了我的筆記，你指著這一頁強忍著笑，“這，這一頁真的讓我想起一個成語！”我歪了歪腦袋，示意你說下去?！叭耗y舞?！眱擅牒笾車耐瑢W噗嗤一下哈哈笑起來。我假裝生氣地沖你做了個鬼臉，怪里怪氣地說：“我就是魔王怎么滴你咬我??！”

我在你咯咯的笑聲中趴了下去，你沒有看見我悄悄上揚的嘴角。

你不知道從那以后我開始練字，那個學期期末我已經(jīng)能寫一手漂亮的行楷了。

[4]

從那時起我就多了一個“魔王”的綽號，而你就成了我旗下的“小鬼”。幾乎每一天在教室里都會上演這樣一幕：“小鬼幫魔王大人撿一下橡皮！”“小鬼幫我把書拿過來！”“哎呀小鬼啊魔王大人累了，你去幫我打杯水好不好？”……迎接我的永遠是一張傲嬌的臉和一句經(jīng)典的“滾粗！”

我撓撓頭笑笑，隨即起身拿起自己的水杯，在經(jīng)過你座位時，趁你不注意“唰”地把你的水杯提起來。每次都惹得周圍的同學連連起哄，我若無其事地走向飲水機，然后聽到身后傳來你的聲音，“你把我的杯子還給我?。∥?！哎呀你們不要瞎起哄啊！我們只是很好的哥們兒，真的！”

我聽著嘩嘩的水聲呵呵地笑，也不知高興些什么。

每次打好水把水杯放回你桌面，你都會一臉不開心地望著我，“下次不準拿我水杯！聽到?jīng)]有？”我嗯嗯哈哈，點頭算是回答你，你嘟嘟嘴，把頭埋進手臂里小睡不再理我。

可是還是會有下次，下次同學們還是會起哄，下次你還是會說：“我們只是朋友不要瞎起哄……都說了不準拿我水杯！”但下次我還是會一手捧一個水杯去裝水，然后趁飲水機落水的時間，把兩個杯子放得近一點兒，再近一點兒。

[5]

分文理科以后，你的成績一直是班上前五，照這樣下去，高三你一定可以進軍重點班，而我這種中下等生，估計只有在原地打轉的份兒。

不知在哪里看過這樣一句話：愛的開始就是你開始因你愛的人而努力。

或許我沒有辦法在短短一個學期里趕上你，但我也不至于離你那么遠。

那段時間我經(jīng)常把一本練習本拍在你腦袋上，你不爽地回過頭來問句：“干嗎啊你？”然后我用筆指著一道題，沖你挑一下眉，“吶，教我。”“又來??！”你無奈地笑笑，“魔王大人你喝錯血了吧？”“我沒跟你鬧我很嚴肅的！”我把轉著的筆放下，以表明我的認真態(tài)度，你哈哈地點頭，隨即收起笑臉，推了推大黑框眼鏡，算是進入“學霸模式”。你解析得很認真。我卻突然想到一句話“女生認真時最好看”，于是目光從題目上轉移到你臉上，很快你就發(fā)現(xiàn)了我的不專心，你狠狠用筆敲了一下我的腦袋，瞪著我：“看題目啊看我干嗎啊我臉上寫有解題思路嗎？”我見狀趕緊求饒：“啊啊啊啊小鬼本王知錯！勞煩小鬼再講一次，本王一定認真聽講絕不分心！”你聽我陰陽怪氣的語調(diào)又笑開了，“這次認真聽！不然我不講了！”

事實證明，努力還是會有收獲的，那個月月考我英語進步了二十多分。Mr.王驚呆了，問了我好幾次因為什么開始認真學英語，又怎樣在那么短的時間內(nèi)提高英語成績之類的問題，他甚至想把我拉上講臺讓我給大伙講講我的“成功經(jīng)驗”。

其實我也沒想到一直被我視為比鳥語更難懂的外星語言的英語會有提高，我只記得我問你的第一道英語單項選擇題中有著這樣一個短語——

Because of you！

[6]

高三，你不出意料地進了重點班，而我卻還留在原來的班級。那天在食堂打飯時遇見你，閑聊之中，你說你想考浙大，我當然知道浙大，那所風景美到爆分數(shù)線高到離譜的大學。你問我想考哪所大學，我很清楚浙大與我的距離，可我還是給出了和你一樣的答案。你激動地握了握我的手，“這才是我的好哥們兒！為了慶祝我們的目標達成一致，好哥們兒你理應請我吃雞腿！”我一臉郁悶地望著你這張笑得明媚燦爛人畜無害的臉，無奈地轉頭往窗口走，兩秒后耳邊傳來你興奮的叫喊：“要加番茄醬！番茄醬！耶！”結果排在我前面的一哥們兒回過頭來沖我笑笑：“你女朋友真可愛啊。”我愣了半秒，朝他聳了聳肩。

這時學校廣播換成了一首熟悉的旋律：

“小學籬笆旁的蒲公英，

是記憶里最美的風景，

……

我已經(jīng)分不清，你是友情還是錯過的愛情?！?/p>

我聽著恍了神兒，其實我也早已分不清，你是友情還是錯過的愛情。

[7]

高考結束，青春散場。

我把我高中三年呆過的班級合影都用相框裱起來。有一天老姐進我房間喊我下樓，我當時坐在床上看高二的班級合影，我指著上面剪刀手笑得一臉燦爛的你對老姐說：“姐，告訴你一個秘密，這個就是我喜歡了三年的女孩兒?！崩辖阋荒槹素缘販愡^來看，“這個嗎？很普通啊，圓臉，平劉海兒，還近視戴著大黑框眼鏡，這樣的女孩兒街上一抓一大把?！薄翱赡切┒疾皇撬?，我就是喜歡她?！被蛟S是聽我的聲音有些哽咽，一向咋咋呼呼的老姐安靜了下來。她沉默了許久，慢慢過來拍了拍我的肩，坐了下來跟我說了很多，關于她的高中，關于她曾喜歡過的少年。

我記得那天她說：“每個人的青春里，都會有一個特別的存在。”

我想，你或許就是我紛繁青春里那個特別的存在吧。

[8]

那天刷微博，看到你的更新：“高中三年你覺得最美好的事情是什么？”下面有一堆人的評論，長短不一，但都是些很溫暖的事兒。

我點開評論，打上字，卻始終沒有按下確認鍵。

其實我打的也就是很簡單的三個字：遇見你。

[9]

轟轟烈烈的開學季，你如愿奔赴浙大，我一個人拖上笨重的行李去了北方的一所大學。我沒有考上浙大，畢竟以我的能力考浙大還是有點兒不切實際。

現(xiàn)在我坐在大學里，偶爾也會想起高中，想起你。

很多時候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我還會想起高考結束的那天下午，我隔著人海看遠處的你，你掛著燦爛的笑靨，明媚生花，比歲月更無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