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一初
1. 那樣的遇見
2007年的冬天沒有下雪,天氣異常干冷。我穿著厚重的羽絨服站在講臺上,望著坐滿了人的教室,不知道目光該落在何處,只有不停地傻笑。那年我上五年級,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不記得那個年輕的老師叫什么名字了,不過我想可以叫她蘇蘇,殘存的記憶驅(qū)使我這樣稱呼她。
蘇蘇問我有沒有英文名字?!癆my,我的英文名?!边@是一個老師給我起的,我一直很喜歡,當(dāng)然那時這個名字還沒有被英語課本用到泛濫。
“小Amy,那你坐到Tina旁邊吧?!?/p>
Tina,一個戴著圓圓的眼鏡、綁著馬尾的姑娘。她坐在第一位,同桌的位置是空的,所以我成了Tina的同桌。
那時候家教并不盛行,我們上的都是“劍橋少兒英語”,為了考級努力學(xué)習(xí),就好像考過了就能上劍橋一樣。小孩子的好勝心永遠(yuǎn)隨大溜兒,也只有這樣單純的競爭,才是日后回憶的重要部分。
Tina很瘦,和我們大多數(shù)女生一樣,額頭前一片光亮,剛剛踏進(jìn)青春期,幾顆小痘痘張牙舞爪地在她前額挑釁。Tina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剛剛認(rèn)識她時覺得她的名字太與眾不同,沒有我們這一代人“雨”“婷”“娜”“天”的標(biāo)識。
“我叫胡雁初。大雁的雁,初春的初?!?/p>
“我叫張?zhí)焯?。天下無敵的天,哈哈!”
蘇蘇每次考聽寫我都會依靠胡雁初拿到95分,而她似乎永遠(yuǎn)都是100分。
“胡雁初,你的英語為什么那么好???”我翻著胡雁初被蘇蘇畫滿小星星的已背文章不禁感嘆。
“因為我爸媽都是英語老師啦!”
似乎所有光環(huán)在胡雁初的眼里都不如額頭上的“美麗痘”有吸引力,她總是對著鏡子摳啊摳的,當(dāng)然那時她還不知道痘印這種比痘痘殺傷力強N倍的東西。
我是從那時開始自卑的吧?然后我開始拼命背課文,希望別人看我能像看胡雁初那樣——帶著贊美。
有幾只筆是我們倆的共同財產(chǎn)。胡雁初有一支黃綠色透明的0.7自動鉛筆,里面有一個小鋼珠晃來晃去,她還放了幾粒很香的豆子在鉛筆里面,每個周末我見到她時都會從她鉛筆盒里拿出那支筆放在鼻子下面使勁聞,然后喃喃,“怎么會這么香呢?”胡雁初總是捂著嘴笑我傻帽兒。
只是后來那支筆被很香的豆豆塞實心了,也倒不出來,那支筆就這樣壞掉了,我們再去當(dāng)初買這支筆的店的時候,已經(jīng)找不到和這支筆一樣的了。為了這件事我還郁悶了一段時間,因為我非常喜歡那種香味,而其他筆是沒有地方可以塞進(jìn)豆子的。
2. 這樣的離別
我的努力有了效果。每次和胡雁初搭檔讀課文都能得到蘇蘇的表揚,可是不懂音標(biāo)的我為什么會讀得那么標(biāo)準(zhǔn)呢?我把課本蓋在臉上,笑出了聲。
胡雁初在我問了她無數(shù)遍發(fā)音的時候,終于把她的獨門絕技教給了我。我看到她在“when”旁邊寫了一個“蚊”,在“morning”旁邊寫了一個“貓寧”,我就一下子全懂了。所以每次一有同學(xué)讀單詞磕磕巴巴,我們都會偷笑,再看著書上的中文“翻譯”糾正他們的讀音。
我以為我會這樣和胡雁初一起學(xué)完“劍橋少兒英語”3級,再一起學(xué)“新概念英語”,可是胡雁初卻告訴我,她不上了。我從來沒有想過沒有了胡雁初我該怎么學(xué)英語,誰幫我抽背單詞?誰會在我背課文的時候糾正我背錯的地方?誰會和我搭檔讀課文?我沒問,因為問了她也還是要走。我怎么就忘了胡雁初的父母都是英語老師呢?她沒必要來這里上課,也沒必要考那個有點可笑的級。如果她一開始就沒有來,那么我們就不會有乏味的開始和這樣倉促的離別吧。
上初一的時候見過胡雁初一次,她蹬著自行車去她外婆家。額頭上的痘痘越來越多,她用手摸了摸我的腦門兒說:“你的額頭上怎么這么干凈啊?啊?”“因為家庭遺傳唄,哈哈哈!”“你看你,又傻笑,和以前一樣!”
其實我和以前一點也不一樣了。六年級的時候,我在蘇蘇那里背書得到的小星星甚至比胡雁初以前的還多。文章越長對話越少,我不需要搭檔了,只是學(xué)英語的熱情在一點點地冷卻,到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被凍成了冰塊。
初中畢業(yè)的時候,我找到了三年前胡雁初送我的“綠箭”,上面還寫著——Tina贈Amy?!熬G箭”的香味還在,只是保質(zhì)期已經(jīng)過了太久。
3. 忽然好想你
遇見曦哥是在初三暑假,我們一起參加了百度的一個活動。曦哥又叫面癱哥,總是一副“你說啥”的表情。他是胡雁初的小學(xué)同學(xué),在聊到我和胡雁初現(xiàn)在還有聯(lián)系的時候,曦哥露出了驚訝的神色。面癱不再面癱,一旁的同學(xué)說我是個英雄。
我確實沒有和胡雁初中斷聯(lián)系。比如說她會大半夜給我留言,“我唱到‘我們的愛,過了就不再回來的時候,哭得一塌糊涂。”我不知道她經(jīng)歷了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回復(fù)說:“我也挺喜歡飛兒?!倍嗝瓷n白,可總比沉默好吧。
最近總是看到胡雁初發(fā)服裝圖片,她在幫別人賣衣服賺外快。優(yōu)秀的胡雁初沒有上我們這里最好的高中,甚至連第二好的高中都沒有考取。而當(dāng)初拼命學(xué)習(xí)英語的我,正對著英語成績欲哭無淚。
我們好像認(rèn)識了七年,還是八年?我記得當(dāng)時我穿了一件橙色的羽絨服,胡雁初穿的是白色的。我們都露出了額頭,喜歡咧著嘴巴笑。她說:“Amy?我叫你小昔米吧。”我說:“Tina?我叫你小眼鏡吧。”
除了那支帶香的自動鉛筆,我也很喜歡胡雁初的那支藍(lán)色馬克筆,而她喜歡用我的黑色勾線筆在桌子上畫來畫去。
其實每次讀書之前我都會猶豫,胡雁初會高高地舉起手,然后我就習(xí)慣眾人的目光了。
可是這中間七八年是用來干什么的呢?
是用來讓胡雁初剪劉海兒遮住痘痘的?是用來讓我捂住嘴巴笑的?是用來讓我買全所有顏色的馬克筆只玩兒不用的?不然時間是用來干什么的呢?
冬天又來了,一定會下雪的。只是我的衣柜里沒有了橙色的羽絨服,而且我也不再需要去上那樣的輔導(dǎo)班了。
我很冷,不知道胡雁初是不是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