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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球王國的生與死
如果是十年前而不是現(xiàn)在舉行世界杯足球賽就好了——持這種觀點的巴西政客是不無道理的:因為十年前盧拉政府的經(jīng)濟振興計劃剛剛開始,國民經(jīng)濟走上正軌,甚至外債也降到了歷史最低,假如那時候舉行世界杯,無疑會為這個“金磚四國”里的“民主櫥窗”插上金色的翅膀。如今,雖還不能就此評判羅塞夫治下的巴西飛不起來了,但這屆世界杯和接下來的里約奧運會顯然已經(jīng)成了曠日持久的消耗戰(zhàn),這對正處于急需空中加油(資本市場的危險以外資退潮為契機開始顯現(xiàn))的巴西經(jīng)濟來說,多少有些來得不巧。
但誰會在乎呢?哪個巴西人會記得自己經(jīng)歷過多少次的經(jīng)濟危機呢?人們記得更清楚的是黃色戰(zhàn)袍胸前繡著幾顆金色的星星,這就夠了,世界杯讓巴西人又成為世界第一,不管是現(xiàn)實的還是夢中的,總歸,忘記那些經(jīng)濟或者政治上的不愉快,享受足球帶來的快樂最重要。世界杯不就是個每個人都可以名正言順忘我表演的大舞臺嗎?排解憂愁,釋放歡樂,祛除苦痛,球星們有球星們的馬拉卡納(本屆世界杯決賽場地,也是巴西足球圣殿),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馬拉卡納,這一刻沒有高低貴賤、種族紛爭和經(jīng)濟危機,國王和乞丐都必須歡樂,或許這正是巴西舉辦世界杯的全部意義吧。
現(xiàn)在我們先去足球王國創(chuàng)建的原初,看看故事開始的地方有多么的與眾不同和有趣吧……
1894年的一天,具體時間人們記不清了,但顯然這一天應該被牢記才對。年輕的查爾斯·米勒踏上巴西的土地,確切地說是桑托斯港——圣保羅州的人自然認為那里就是巴西,但里約或者米納斯吉拉斯的人卻認為那里其實是利物浦。米勒大學畢業(yè),從英國來找他多年前就遠赴南美淘金的老爸,手里拎著的就是他的事業(yè)——兩只足球。
讓和鐵路打了一輩子交道的老米勒吃驚的是,兒子所謂的大學竟然是英格蘭的一家俱樂部:圣瑪麗(也就是今天的南安普頓),查爾斯告訴老爸:“俺學的是足球?qū)I(yè)(他在球隊任正印左邊鋒,的確夠?qū)I(yè))?!辈还墚敃r老工程師有多震驚和失望,反正如今有圣保羅市的地標——查爾斯廣場來證明這失望完全多余。
不過,疏離的文化間隔造成了不同地域的對立和紛擾,甚至是沖突,這完全因為巴西是建立在多種群殖民地基礎上的,即便是當初的宗主國葡萄牙,其裔民也沒有在人口基數(shù)上占絕對優(yōu)勢,哪怕是在短暫的里約熱內(nèi)盧成為葡萄牙臨時首都之際。而皮薩羅主義(就是臭名昭著的對印第安原住民種族滅絕政策,葡萄牙人盡管不怎么喜歡西班牙人,但這方面卻是鄰國的“好學生”)又令800多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剩不下幾個“東道主”,喧賓奪主的西方人又大量販運非洲的黑奴到這里,這些族群混血繁衍之后,幾代下來巴西人口構(gòu)成便是:55%白人、6%黑人、38%混血人和1%其他人種。光數(shù)據(jù)還不足以反映這個民族熔爐的復雜性,今天的巴西你可以找到其祖先來自世界任何角落的人種,從愛斯基摩到斯瓦西里,從維京到大和,從圣多美和普林西比到密克羅尼西亞,完全是個人類學的天然實驗場。
單就足球而言,顯然僅僅在圣保羅一州被“發(fā)明出來”還遠遠不夠,更何況里約人一直把桑托斯看成是英國(不僅因為那里英國裔多,更因為那里是英國人踏上巴西的首選港口,占據(jù)盎格魯-撒克遜海外第一故鄉(xiāng)的地位),于是他們需要再“發(fā)明”一次足球!在查爾斯·米勒開始組織桑托斯的足球比賽的同時,另一位英國人奧斯卡·科克斯也從瑞士洛桑來到巴西傳播足球運動,落腳在距離桑托斯300公里的里約熱內(nèi)盧。1900年米勒組建了巴西歷史上第一個足球俱樂部,并于1902年舉辦了圣保羅州的聯(lián)賽。而科克斯的路走得更遠,他不僅創(chuàng)建了著名的弗魯米嫩塞俱樂部,更第一次接納黑人球員入會,足球離開黑人就是英格蘭足球,而黑人和其他有色人種的加盟,才真正締造了巴西足球以及后來的球王貝利……
巴西足球能在最短時間內(nèi)迎頭趕上乃至超過歐美各國,原因也很復雜。首先,現(xiàn)代足球最早是18世紀初被英國人在海地發(fā)掘出來的,幾個船員把太子港當?shù)厝送娴钠で驇У接⒏裉m,建立現(xiàn)代足球規(guī)則,創(chuàng)造了這項偉大的運動,不過英國自始至終都把板球視為國球,更何況后來又發(fā)明了橄欖球,這就分散了足球的資源,而團隊體育項目在巴西一直只有足球,直到很晚才逐漸發(fā)展籃球和排球運動,所以說巴西人天生就喜歡足球。其次,20世紀初,正值巴西民主政治飛速發(fā)展,伴隨第一次經(jīng)濟騰飛,1889年,一支由咖啡大亨資助的叛軍推翻了巴西歷史上最好的皇帝唐·佩德羅二世,建立了共和國,就在那之前60年,老佩德羅一世喊著“獨立或死亡”這句震撼宇宙的著名口號,從他老爹葡萄牙王若奧六世手里奪得了巴西。民主共和后,種植園主實際控制了巴西政權(quán),這也難怪,因為巴西除了咖啡和橡膠就沒別的了,但別忘了,還有足球,大佬們忽視了足球的力量,結(jié)果遭到滅頂之災。1930年,首屆世界杯足球賽在鄰國烏拉圭舉行,東道主奪冠,巴西名落孫山,這嚴重刺激了巴西人民,要知道,烏拉圭作為巴西一個省存在了好久,而一旦脫離巴西,就立刻取得足球的輝煌戰(zhàn)績,先后奪得1924年和1928年奧運冠軍,然后又本土折桂,憤怒的巴西民族主義者把一切怪罪于巴西的種植園主和買辦經(jīng)濟,巴西需要第二次獨立,于是,他們拒不承認當年的選舉結(jié)果,趁著大量球迷遠征蒙得維的亞,國內(nèi)比較空虛,在軍人支持下,擁戴加圖里奧·瓦加斯當總統(tǒng)。巴西迎來了25年的法西斯統(tǒng)治和足球的第一次振興——1938年,在意大利,墨索里尼好朋友瓦加斯的球隊取得了世界杯第三,涌現(xiàn)了第一代球王萊昂尼達斯,在那個艱難時世下足球卻曙光乍現(xiàn)。
巴西出版的百科全書稱瓦加斯時代為黑暗時期,不少躲避納粹逃往巴西的猶太人受到迫害,奧地利文學巨匠茨威格移民巴西不久就和妻子雙雙自殺……貝利說那是巴西足球的史前時代,在等待彌賽亞(耶穌再臨人間,意味著天譴和毀滅)。萬事有始必有終,巴西足球在誕生50年后,“死亡時刻”即將到來,上帝之鞭已經(jīng)揮起……
“廣島”幸存者們的記憶傷疤
“每個國家都有不堪回首的歷史,比如說廣島的原子彈。我們的災難,我們的廣島,是1950年世界杯決賽對烏拉圭的失利?!卑臀髯闱蚪叹殐?nèi)爾森·羅德里格斯如是說。
1950年,不知道瓦加斯是用何種手段篡奪了本該屬于英國的世界杯主辦權(quán),后者剛剛舉辦完奧運會,場館和設施齊全,以為必然能獲得接踵而至的世界杯足球賽主辦資格,但國際足聯(lián)主席雷米特在蘇黎世FIFA總部當場宣布是巴西的時候,歐洲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時“碩果僅存”的法西斯政府之一的巴西(還有佛朗哥治下的西班牙)居然承辦了這屆事后被證明為史上第二失敗的世界杯(第一失敗是聲名狼藉的第十一屆世界杯)。
為了保證巴西取得冠軍,足協(xié)在軍政府授意下公然違反公平原則,把實行了三屆的決賽階段淘汰制取消,復賽階段依然采取循環(huán)制,四支球隊彼此交鋒,積分高者奪冠。結(jié)果巴西理所當然地擊敗瑞典和西班牙,比分分別是7:1和6:1,他們的競爭對手烏拉圭卻陷入泥潭,2:2平西班牙,對瑞典3:2反敗為勝,巴西最后一場平就是世界冠軍(這和中國足球多么相似呀)。
我們不必再贅述決賽的驚心動魄,其實按理說那并非決賽,僅僅是最后一場循環(huán)賽而已,組委會煞費苦心地把巴西隊的比賽安排在其它所有比賽結(jié)束之后踢,以便讓自己可以看著對手的比分進行比賽,盡管無恥但曾經(jīng)屢試不爽。(后來阿根廷人又來了一次,吃虧的居然還是巴西!)在專門為世界杯興建的巨大的馬拉卡納足球場,173850人買票入場,而實際觀眾人數(shù)超過了20萬,眾目睽睽下,巴西隊到下半場還領先一球,一個小個子烏拉圭人斯基亞菲諾改變了命運,他扳平后不久,死亡天使降臨了,基賈小角度為前世界冠軍打入反超一球,烏拉圭奪冠時,過度失望的主辦者居然沒有舉行任何儀式,草草把金翅膀的女神杯交給烏拉圭人了事,不管怎樣,烏拉圭這個人口僅200萬的農(nóng)業(yè)小國,兩次參加世界杯兩次奪冠,創(chuàng)造了神話般的歷史。
瓦加斯的國家在1950年7月16日決賽之后,一下從高峰跌倒谷底,曾經(jīng)的南美第一強國市場反轉(zhuǎn),經(jīng)濟倒退,人均產(chǎn)值由3%遞增變成此后連續(xù)三年的2%的遞減,失業(yè)率狂飆,而他個人也走到了路的盡頭,1954年喪鐘響起,在似曾相識的另一場軍事政變中,他用一顆點三八子彈結(jié)束了自己“魔幻現(xiàn)實”的一生。號稱史上第一揮金如土的總統(tǒng)庫比切克1956年上臺,他的口號“五年實現(xiàn)50年發(fā)展”,結(jié)果僅僅頭四年他就帶來了40年的通貨膨脹,萬事總有好的一面,國家投資加劇讓足球受益匪淺,巴西1958年首奪世界冠軍,以后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足球王國的豐功偉績即使生活在納米比亞的巫毒教牧師都耳熟能詳,除非他不是一個球迷。
然而,巴西人始終忘不了那場難忘的世界杯決賽:2000年7月16日,《巴西日報》頭版通欄標題:“半個世紀的夢魘”。報紙用三個版,重新回憶了50年前的那場比賽,曾經(jīng)參與過比賽的人們都無法釋懷。幾乎沒有人記得那同時也是巴西隊三次奪得世界杯的三十周年(1970年墨西哥世界杯上,巴西第三次掄元并永久占有純金的雷米特杯)。50年來無數(shù)描寫分析那場災難的書和專題節(jié)目出版播出,在巴西亞馬遜搜索,隨手便能找到幾百種新出的此類圖書在為本屆世界杯預熱,可是關(guān)于紀念五星巴西的書才一本,竟是英文版,還處于缺貨狀態(tài),是巴西人故意找別扭嗎?還是有意攢人品呢?
Maracanazo(馬拉卡納佐)是指那次“廣島事件”的專有名詞,其使用度幾乎和中國的“您吃了嗎”一樣廣,馬拉卡納佐的影響如此深遠,以至于21世紀我們依然可以聽到它的回音:假如這屆世界杯巴西不能奪冠,不知道我們的經(jīng)濟又要倒退多少年呀?我這個年紀的“幸存者”實在經(jīng)不起那樣的打擊了——名主持人齊亞尼奧似乎有些過于焦慮了。而事實上,幸存者們的表現(xiàn)還是很可觀的,巴西球員不僅五奪世界杯,更把足球變成巴西外匯收入的重要來源,遍布歐美大國的巴西球星在個人發(fā)家致富的同時客觀地促進了巴西經(jīng)濟增長,以至于產(chǎn)生球星與娛樂明星迥異的地位差,本來多數(shù)國家娛樂大腕知名度要遠超球星,就像都叫邁克爾的杰克遜與喬丹之別(籃球迷別不服氣)。然而巴西則不然,連羅伯特·卡洛斯這樣的邊后衛(wèi)都要比大歌星羅伯特·卡洛斯在全球范圍有名得多(諷刺的是,光頭后衛(wèi)名字的由來就是因為母親喜歡歌手卡洛斯)。值得一提的是巴西過去很少有后衛(wèi)用綽號的,綽號應該是前鋒的專利,而且非常多的人愛用影星歌手的名字,如阿蘭德龍、萊昂納多、卡卡等,阿蘭德龍說過:“俺當初在法國人和德國人之間猶豫很久,但總覺得一個踢球的叫愛因斯坦很別扭,因此才用了法國帥哥的名字!”可是后來一個大胡子就不這么看,蘇格拉底不僅以先哲命名,而且還真正成了足球界的大師——他去世前真的在家鄉(xiāng)開辦了診所,而沒有浪得“醫(yī)生”這個綽號。
綽號的誕生不是證明巴西人的機智幽默,而是恰恰相反,扎加洛是因為記不得自己姓氏有幾個L而糊里糊涂地有了這個綽號;同樣地,里維利諾本來討厭用綽號,但因為拼音寫錯了,就成了現(xiàn)在的名字。這個現(xiàn)象從側(cè)面印證了即使在新世紀,足球依然屬于巴西平民的運動,就像阿根廷的國球其實是馬球(那里不認識梅西的人很少,但全部是高富帥),巴西富人也總是和足球保持一定距離,前法網(wǎng)冠軍庫爾滕說:“狂歡節(jié)和世界杯是區(qū)分富人和平民的最好標尺,富人總是遠遠地看,其余的人則是全力參與其中?!笔ケA_每月發(fā)生700多起謀殺案,而搶劫偷盜就無法計數(shù)了,因此,警方?jīng)Q定發(fā)給世界杯的外國看客一本手冊,其發(fā)言人馬里奧·雷特解釋:“游客在看了這個安全小冊子之后,就會知道他們不該公開暴露財富,也最好不要在夜晚單獨出行。如果你不幸遇到了搶劫,千萬別尖叫、別反抗、別理論。”這種幽默而無奈的辦法或許多少有助于看球的朋友少受點苦吧?當然也并非每個窮人都喜歡足球,考慮到環(huán)境、安全以及最重要的政府投資占用巴西民眾福利資源問題,冷靜思考后,世界杯就變得不那么受歡迎了——近來抗議世界杯和奧運會的全是當?shù)仄矫駡F體,和那些害怕本國舉辦比賽會失掉冠軍的“幸存者”不同,他們是真的反對世界杯!
皇家蘇黎世陛下的金色版圖
我們有幸觀看巴西世界杯的精彩比賽,為真槍實戰(zhàn)、忘我拼殺的足壇“腳斗士”們吶喊助威,傾服于他們精湛的球藝,卻不知這一切全拜場外那些羽扇綸巾,觥籌交錯之際折沖樽俎的大師們所賜,大師居住的圣殿——蘇黎世希茨希路11號,國際足聯(lián)(FIFA)總部大廈,這里是一切的策源地,每天上演光明與黑暗,爭執(zhí)與妥協(xié),含沙射影與禍起蕭墻之戰(zhàn)的超級足球帝國,無論是從財政收入還是地緣政治上,F(xiàn)IFA都不啻為當今世界重要一極。自1904年在巴黎成立至今整整110年,不敢想象沒有這座海納209個會員的奧林匹亞,我們(非球迷除外)該怎么活呀!盡管可能眾神之王宙斯并非善類,但我們每隔四年就能目睹“阿波羅大戰(zhàn)馬爾斯”,還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FIFA有個天敵——國際奧委會,本來世界杯是不存在的,其來由全在于老雷米特大叔的沖冠一怒:奧運會堅決禁止職業(yè)球員參賽,這讓球星們完全失去代表祖國參加世界大賽的機會,更糟糕的是FIFA也瀕臨無事可做而倒閉的風險,因為同奧委會一樣,F(xiàn)IFA實質(zhì)上是私人會員俱樂部性質(zhì)的盈利性組織,而不是球迷們選出來的,其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保證FIFA自身的發(fā)展,他們明白FIFA解散了世界杯和足球運動都成了無源之水,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為此,當時的第二任FIFA主席伍德福爾爵士辭職抗議,接替者偉大的法國人雷米特力排眾議倡議立即舉辦國際足聯(lián)世界杯足球錦標賽和奧運會對抗,很快受到會員國的鼎力支持,除了英倫四個成員。英國人表面上借口是夏季為職業(yè)球員的假期,無法組織球隊參賽,實質(zhì)無非是為伍德福爾事件賭氣。FIFA話語權(quán)之爭,法國人取得上風,這次是南美新型足球強國站在雷米特一方,于是事情定下來,第一屆世界杯足球賽為了躲英國人干脆搬到了烏拉圭舉行,在那個讓瓦加斯鉆空子的比賽結(jié)束后,F(xiàn)IFA被一些歐洲人炮轟得體無完膚,認為那是一屆完全失敗的渺小賽事,最后只好攤牌,“決斗”的結(jié)果是英國人完敗,只有退出FIFA,而世界杯失去英格蘭隊無疑也是天大的損失,那時候隨便一支英甲強隊就能輕易擊敗世界冠軍烏拉圭隊。但后來的歷史證明,F(xiàn)IFA是完全正確的,他們設定的方案無疑能保證世界杯正常運作,F(xiàn)IFA深深感到世界杯是他們生存的唯一機會和標簽。早期的世界杯充滿了硬仗,退出作為退出者心目中最佳利器卻屢遭慘?。?950年世界杯預選賽,因為中東國家不愿意去以色列比賽,全部棄權(quán),蘇格蘭因為輸給英格蘭不服氣拒絕參賽,歐洲的土耳其經(jīng)費不足也掛免戰(zhàn)牌,這屆史上最少球隊參加的世界杯大賽竟然只有13支球隊。第八屆世界杯的時候,非洲人不滿本洲只有一個名額而抵制世界杯,老實的充滿童子軍思想的FIFA主席勞斯勛爵對此非常遺憾,按照他的想法世界杯預賽的分組應該打破地區(qū)界限,而不該以洲來劃分名額——按此案,以當時的足球水平,非洲和亞洲肯定連一個參賽名額都拿不到,韓國和匈牙利比賽是0:9,非洲最強隊埃塞俄比亞預選賽對以色列都能輸6個球,真不知道這些非洲人喊冤的依據(jù)是什么?
眼看英國老派的輝格黨思想會毀了世界杯的進程和FIFA的主要財路,阿維蘭熱當選主席后改弦易轍對亞非拉笑臉相迎,尤其是對亞洲成員,更是另眼相待,讓FIFA放下姿態(tài)的原因很簡單:1974年,巴西人上任時他們的賬戶上僅有24美元結(jié)余。FIFA先是對中東國家的政策傾斜(有1982年世界杯外圍賽為證),然后又大力支持中日韓三國的足球事業(yè),他們在中國取得的成就最低但收效卻最大,甚至他們連一個FIFA副主席和執(zhí)委的代價都沒付出(都給了韓國)就牢牢掌握了中國的三張選票。更甚者,2010年南非世界杯后的FIFA年度報表顯示,其年收入高達32億美元,為參賽隊和球會支付的資金只占總收入一成四。南非人后來抱怨:世界杯賽場地廣告全是FIFA的(部分作為分給參賽國的獎金)、門票40%也歸FIFA,電視轉(zhuǎn)播權(quán)更全是FIFA說了算……
非洲人似乎總是FIFA內(nèi)的魏延或者第五縱隊,而結(jié)果又往往反戈一擊,他們惱怒于FIFA現(xiàn)任掌門布拉特,就聯(lián)合亞足聯(lián)倒布拉特,被大家推到戰(zhàn)線前列沖鋒陷陣的是當時的亞足聯(lián)主席哈曼,但結(jié)果很不理想,后者完全不是布拉特對手,老練的瑞士人歷經(jīng)磨難,不會輕易就范,當初的歐足聯(lián)主席約翰松不是更難對付嗎?鄭夢準—魯菲南聯(lián)盟不是更危險嗎?布拉特不僅每次戰(zhàn)役都有奇兵而且關(guān)鍵時刻還藏著撒手锏:打敗約翰松的奇兵是普拉蒂尼(現(xiàn)任歐足聯(lián)主席),撒手锏是非洲足聯(lián),此事有個插曲,當約翰松去非洲拉選票時,老人家在錯誤的地點開了個錯誤的玩笑,他步入會議房間面對滿堂非洲各國掌門人,竟然這樣幽了一默:“一進來,我就感覺房間頓時暗了下來!”——當然他不會再受這些黑人同胞支持了。
布拉特第二次選戰(zhàn)危機更大,這回是秘書長魯菲南和第一副主席鄭夢準下來戰(zhàn)書,但老布見招拆招,大獲全勝,奇兵和撒手锏都是一個:鄭夢準本人。咽不下這口氣的魯菲南在被解職后在各種場合攻擊FIFA,但和者寥寥,畢竟大家更希望FIFA是個團結(jié)的整體,何況布拉特比前任干得更出色。我們不用贅述就知道2010年第三次危機的戰(zhàn)果了:哈曼一切盡失,辭去亞足聯(lián)主席并遭到受賄罪的司法調(diào)查(被判終生不得參與足球事務),騎墻的非足聯(lián)再次扮演決定性角色。不過布拉特付出的代價卻相當慘重,甚至是“致命”的,他把下兩屆世界杯主辦權(quán)交給了俄羅斯和卡塔爾,前者主辦權(quán)的危機現(xiàn)在尚未露端倪,后者卻明顯是個不利于正常比賽的決定,歐洲列強的球員堅決反對夏季到50攝氏度氣溫的卡塔爾比賽,而現(xiàn)任秘書長瓦爾克建議的冬季比賽更被視為一個很黑色的玩笑,要知道各國聯(lián)賽都是百年不變的鐵律。好在布拉特還高居FIFA頭把交椅,但當初的戰(zhàn)友普拉蒂尼聯(lián)合西班牙、葡萄牙甚至英格蘭等足壇強國掀起的清查財務的廉政風暴已經(jīng)呼嘯而來……
權(quán)力游戲:不公平、運氣與烏龍
萬眾矚目的世界杯其實并沒有和其精彩程度相稱的學科和學者來研究它,我們常驚訝于世界上真正研究世界杯的專著連一本都沒有這個現(xiàn)實,相關(guān)的書不是觀賽指南就是流水賬般的球星回憶錄,世界杯網(wǎng)站幾乎都是臨時性的,沒有世界杯的日子,就毫無聲息。考慮到流行樂史早已成為一門學問,甚至板球和網(wǎng)球也有大量專著與其精彩相輝映,“世界杯學”相信早晚會成為顯學。事實上,80余年來,那些令人蕩氣回腸、唏噓錯愕的精彩故事足以配得上我們?nèi)ヌ接懞退妓鳌?/p>
回響在世界杯歷史現(xiàn)場的冠軍音調(diào),既有穿云裂石的雷霆之音,比如大刀闊斧、講求拼搶和戰(zhàn)術(shù)的德國(包括前西德)、英格蘭以及“南美的德國隊”烏拉圭;更有引商刻羽的凌波微步,巴西、阿根廷和西班牙都是技術(shù)流的優(yōu)秀代表;甚至還有令人“討厭”的意大利這樣專講“守好了再攻”的實用主義大師,實際上,1934年世界冠軍教練波佐的這句名言也是最近幾屆世界杯的金科玉律——進球多的隊不一定奪冠,但最終獲勝的一定是防守好的球隊。多數(shù)球隊的成績是令人信服的,比如自1982年至今的冠軍,以及20世紀30年代的老冠軍們、五星巴西、馬拉多納的阿根廷、“無敵艦隊”1974年的西德,但下列冠軍就要注意了,按照流行的說法,你們是不是遲早要為被敗掉的“人品”付出代價呢?
1954年的西德,別以為現(xiàn)在德國強那時候也強,打個比方,那時候的西德也就和如今的希臘等量齊觀,甚至還稍稍不如——盡管沒有任何直接證據(jù),但關(guān)于那屆德國人是否服用興奮劑的爭論一直甚囂塵上、余波未斷,問題是,20世紀50年代體育界沒有禁藥一說,所以,我們不能絲毫質(zhì)疑德國人的“伯爾尼奇跡”,說實話,那部令人熱血沸騰的電影里講的一點不錯,假如沒有那個冠軍,說不定,阿登納的復興西德計劃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如果那時候不迅速崛起,到1961年柏林墻建起,冷戰(zhàn)爆發(fā),西德就只能淪為北約的前線和軍事大本營了,正是意外的奇跡讓他們完全振作起來,把廢墟中的西德帶到了他們球隊所達到的高度——世界之巔。1954年的世界杯具有極其重要的分水嶺意義:奧地利這個曾經(jīng)的維也納花邊,歐陸第一足球強國在取得世界杯季軍的歷史最佳戰(zhàn)績后徹底沉淪,一下掉隊成為如今的四流球隊;偉大的匈牙利一蹶不振,普斯卡什、柯啟士、希代古蒂、博日克之后,他們像傳遞接力棒一樣把東歐霸主地位交到了前蘇聯(lián)人手里;世界杯開始顯現(xiàn)它巨大吸金力量,F(xiàn)IFA進入財政暴漲年代,正式取代奧委會成為世界第一盈利體育機構(gòu);而更為重要的是,以業(yè)余為榮的原始足球落幕了,由皇家馬德里代表的新時代足球占據(jù)舞臺中央,財界寡頭和企業(yè)巨擘的金元攻勢打破舊有的足球藩籬,轉(zhuǎn)會制度趨于完善,球員交流頻繁加大職業(yè)足球前進步伐;同時嶄新的424陣型風起云涌,驅(qū)散了統(tǒng)治足壇百年之久的傳統(tǒng)WM陣型籠罩在世界杯上的防守烏云,攻守平衡的打法在1954年后席卷世界,黃金時代來臨……
1966年的門線之謎已經(jīng)困擾我們半個世紀了,看來這個世紀還將困擾下去,英格蘭的冠軍總不令外人當然主要是德國人信服。而情況最糟糕的要數(shù)1978年的第十一屆世界杯賽。FIFA并非偏愛獨裁的軍政府,但偏偏很巧地先后把世界杯主辦權(quán)交給兩代軍政府治下的巴西和阿根廷,巴西的故事前面說過了,阿根廷這次更過分,不僅半決賽被取消改成循環(huán)賽,而且效仿巴西前輩,把阿根廷對秘魯?shù)谋荣惙旁诎臀鞅荣愔?,他們需?個凈勝球,結(jié)果秘魯人就給了他們6個,讓人不得不齒冷一下的是,就在此前幾個小時,阿根廷“突然”宣布向當時秘魯遭受自然災害的幾個省援助800萬美元物資。更不可思議的是,阿根廷此前2:0對波蘭的比賽中,前鋒肯佩斯居然像上屆的蘇亞雷斯(見烏拉圭對加納的四分之一決賽)一樣用手撲住了拉托的必進球,而他遭受的懲罰竟只是一張黃牌,正是這位射手決賽中決定了世界冠軍歸屬——億萬電視觀眾目睹了他加時賽上疑似手球后打入荷蘭大門的金子般入球,作為老馬上帝之手的“前科”,F(xiàn)IFA給出的解釋也是合理的:失誤是比賽魅力的一部分……
場上的失誤五花八門,僅僅烏龍就有各種“派別”,從最好笑的伊薩烏龍球梅開二度,到最悲劇的埃斯科巴因為烏龍球被黑社會槍殺,應有盡有,也不乏陰謀論的說法,比如窮困的塞爾維亞隊(問題在于他們的每個球員又都是百萬富翁)每逢世界杯都有脈沖般的表現(xiàn):一場好一場壞,往往他們能擊敗德國然后輕易輸給澳大利亞人,這種球隊整體的奇怪烏龍總讓足球博彩業(yè)賺得盆滿缽滿,大發(fā)利市。但總的來說,這些都不過是足球權(quán)力下的一場游戲一場夢而已,球員是參與者但終究是過客,有時倒不如真正祈望FairPlay的看客更投入(FIFA強令參賽隊球衣上必須繡公平競賽字樣)——好在世界杯比賽中還沒有球員為國捐軀,可是幾乎每屆世界杯都有報道因觀賽而“陣亡”的球迷,1950年巴西突然失敗后有球迷自殺的,心臟病發(fā)作去世的更多,世界杯日,速效救心丸也成了激情球迷們的錦囊妙藥。
世界杯總不乏娛樂大腕的參與,尤其在音樂方面,從1986年設主題歌開始,歷年都有好歌出爐,但傳唱度卻不如那些選自大師們舊作的非官方歌曲如威爾第的《阿依達》和女王樂隊的《我們是冠軍》和《我們將要搖滾你》。不過1990年的 To Be Number One(迪斯科大師莫洛德爾作曲,之前他還作過漢城奧運會的《手拉手》) 和1998年馬汀的《生命之杯》還是廣為流傳,2014年詹妮弗·洛佩茲和巴西歌手萊蒂的“We Are One(Ole Ola)”也很流行,只是,巴西作為桑巴的故鄉(xiāng)一直沒有享譽全球的超級歌星,乃至必須請美國的拉丁歌手來助威,不無遺憾。
2014世界杯已經(jīng)拉啟帷幕,盡管職業(yè)化足球?qū)κ澜绫耐{日趨嚴重,很多優(yōu)秀球員對世界杯興趣索然,從克魯伊夫(缺席1978 年世界杯)到古利特(缺席1994年世界杯),荷蘭人一直不認為到世界杯為國爭光比去邁阿密休假更重要,而貝斯特、拉什、吉格斯到貝爾則連參賽資格都拿不到(他們都代表威爾士比賽),但好在FIFA始終有德國、西班牙、法國、巴西、意大利、英格蘭這幾個效忠世界杯的大國,隨著日本、中國、美國對世界杯的重視與渴望,F(xiàn)IFA尚不足以去擔心未來。倒是那些大國本身要略微思索一下,看看拿破侖的故鄉(xiāng)經(jīng)常比賽的主力不是北非的阿拉伯移民(如本澤馬等)就是黑人,而土耳其后裔(如厄齊爾)和其他人種也占據(jù)了德國的半壁江山,比利時更因不同人種國腳間的矛盾而大受影響,說得明白些,就是足球是否在貧民化?西方國家隨著人口增速減緩,外來人口劇增以及福利政策的變化,足球的相關(guān)族群正在發(fā)生劇烈變化,這些在未來50年將有明確顯現(xiàn),F(xiàn)IFA審時度勢地把重心向亞非尤其是亞洲轉(zhuǎn)移,看來是未雨綢繆的明智之舉。球迷常常抱怨伊布的瑞典,本特納的丹麥和羅斯基的捷克再不好也總強過哥斯達黎加或者伊朗,世界杯給歐洲列強名額太少,而給那些弱隊機會又太多,世界杯越來越不好看等等,這些只能說,我們還遠未能勘破足球運動的“禪機”,F(xiàn)IFA的每一步絕非剞劂罔掇、匠斲積習的無的放矢。
整整120年前,查爾斯·米勒漂洋萬里來到巴西,身無分文,無憂無慮,唯一的財富就是手里的足球,而如今,他的百萬后裔正在他龐大帝國的版圖縱橫往復、自由馳騁,全世界至少有10億人的生命中已經(jīng)無法離開它,無法割舍對足球的無與倫比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