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茫茫

我相信，七月的成都，一定是屬于雨的。這段時間的天一直不肯放晴，雨下了一場又一場，橘子給我發(fā)來微信：“又下雨了。”幾秒后我回：“帶傘了吧，我借你一場雨?！庇诌^了幾秒，橘子發(fā)來一個摸摸頭的萌兔表情。我笑笑，也只有她懂我那些不明就里的話。

我在等49路公交車，雨在城市的街心飄蕩，他的身影在我的心里晃蕩——一個月前，他跟我說對不起，他現(xiàn)在還不想結婚，我們就此分道揚鑣。此后，煲不完的電話粥，訴不盡的相思苦，陽光下的歡笑，月色中的纏綿，飯桌上的喁喁細語，熱烈討論的電影故事，買不完的演唱會門票……那些一起做過的事，都變成曾經(jīng)過往的回憶一去不再復返。

那晚，我靠在橘子的肩頭哭了一個晚上。三年了，這三年來，我用盡力氣去愛他，從追尋到在一起，再從緊隨到失去，我耗盡了三輪蔥蘢的春夏。我愛他，愛到偷換概念，以為他也應該如我愛他一般愛我，而他的忽冷忽熱卻讓我一次又一次地感冒發(fā)燒，終致一病不起。到最后我和他又有什么關系呢，不過是曾經(jīng)一起走過一段的路人甲。我站在站牌的燈光下，不時地回望自己的影子，孤獨的影子煢煢獨立，像是提醒我在告別孤單三年后，我又要孤身上路。我無法再回到他身邊，只好將他化成字，一粒一粒寫進書中的句子，這寫不完的一生的句子，不知何時才能拼湊起一個完整的故事。

一瓣輕飄的花瓣，身懷零落之美，從我眼前落下，一個小女孩跑過去將它撿起又重新放回她的花口袋。這讓我想起曾經(jīng)和他一起種的玫瑰，當時我們爭論玫瑰花開的時候兩只花朵為什么會長在一起，我單純地回答是因為我們在一起。又爭論哪一朵會先凋零，我天真地說會一起凋零。許是年輕吧，才會那樣執(zhí)著于永恒的存在。我下意識地往站臺外伸了伸手，雨滴在手上，冰涼涼的，瞬間澆滅了那種叫做希望的東西。希望，真是貪婪又神圣的東西啊。當初，是誰豢養(yǎng)起我的火紅玫瑰，又任其開至漫野荼蘼，那自覺動情的命運，一轉一步都是化不盡的風情。此刻，又是誰在時光的暗角回眸，卻贈我以永傷的別離，那一灣瀲滟的清泉，一點一滴，都是褪不去的悲喜。

我試著拼湊起所有有關他的片段，那撲滿玫瑰露的臉龐是如何沉醉于沾滿花粉的嘴唇，那花開的秘密是如何長成心上的暗傷，那甜蜜的歲月又是怎樣淪為回憶的幻象。當我向他要婚姻時，大海問的是永恒的喧囂，天空答的是永恒的沉默。對他來說，婚姻是束縛，是年少輕狂的包袱，對我來說，婚姻是愛情的袈裟，只有披上它才能做“得了道的高僧”。而大家都明白，這一番說辭都是表象，真相僅是不夠愛而已，終究不是一個等價的愛情，我也要學會拋下一段舊日的肝腸。

微信又閃動了一下，雨停了，橘子說。被愛情傷得越重，友情就越能體現(xiàn)它的價值，是橘子的陪伴重新扶起了我的紅塵。我回復，嗯，車也來了。這趟雨中的車等得有多久，像是一個特別長的夢。因為是夢，所以他的出現(xiàn)只是一種偶然，消失早已被注定。他飄渺若昔，我無法追憶，他滲透于心，我無法阻攔。既然他是我大半個青春里最美好的悸動，也就無悔曾經(jīng)拿出自己的骨頭，認真地刻下過他。畢竟，每個人都只有一個一生，不能慷慨賜予自己不愛的人，而不夠愛，也算不愛。因為懂得，所以放手。

雨水在車窗上洇開，路燈開始燦爛起寂寞的夜晚，劇場空空。我一路收拾自己的時間，上班、兼職、寫文、攝影、畫畫，以后的路是一段孤獨的旅程?，F(xiàn)在明白，那些，關于他的記憶，原并非故事，只是碎片，我的故事在更遠的地方。讓暗傷在心上一路滋養(yǎng)，花朵就會在某個時刻再度開放。

我知道，一定會有人來收容我的悲傷，一定會有人在時光的盡頭等我，我未及觸摸，就已驚心動魄。我知道，很多神仙眷侶后來也過著平凡的生活，卻被后世譜成傳奇世代傳頌。愛情的最珍貴之處已不是激情，而是，直到我們一起把愛愛成一種習慣的生活方式，并逐漸淡忘那是一種偉大的存在。

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