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會軍,蘇華東,蔣震彪
(1.玉林師范學院體育學院,廣西 玉林 537000;2.玉林市州珮社區(qū),廣西 玉林 537000)
桂東南州珮武術口述史研究
高會軍1,蘇華東2,蔣震彪2
(1.玉林師范學院體育學院,廣西 玉林 537000;2.玉林市州珮社區(qū),廣西 玉林 537000)
通過口述歷史、實地調研和文獻資料等研究方法,梳理與分析桂東南州珮武術的歷史源流與傳承體系。研究發(fā)現(xiàn),作為桂東南古城區(qū)一個典型村落個案,州珮村(社區(qū))自古以來習武氛圍濃厚,武館林立,至今依然完整地保存了傳統(tǒng)武術的特色。并從血緣、宗族、地緣、社會關系維系等社會因素剖析這一獨特武術文化現(xiàn)象深層的內在邏輯,旨在更好地承傳和弘揚州珮武術文化。
州珮武術;歷史與傳承;口述史
桂東南之玉林古稱“鬱(yu)林”,歷史上最早出現(xiàn)以“鬱林”為州名可追溯到漢代,有《鬱林州志》(乾隆)載:“鬱林之名自漢始”,漢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置鬱林郡,乾元元年(758年)復置鬱林州[1],迄今已有千年歷史,故有“千年古州”之稱。自古玉林文化底蘊深厚,商賈云集,各類人才輩出,州郡史一千多年,形成了獨具地域特色的地方民間民俗文化,素有“嶺南都會”之美譽,民間亦有“千州萬州,不如鬱林州”的流傳。州珮因地處古鬱林州署背面是以得名“州背”,民國時經文人雅士而改“背”為“珮”,州珮之古老,與鬱林州城同,宋至道二年(公元996年)創(chuàng)建鬱林州城后即有此村[2]。1637年7月,徐霞客游鬱林時,在《粵西游記》中曾描述州珮:“北門外,人居俱倚崗匯池,如村落然,既無街衢,不似城郭,然城垣高罄,粵西所僅見也”[3]。原州珮古村落有人口2 062戶,8 283人[2],后經歷史和社會的變遷,現(xiàn)已改為州珮社區(qū),下轄25個居民小組,100多個姓氏,有人口7 963戶25 856人[4]。州珮武術作為千年州珮歷史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當地人們的口口相傳中源遠流長,長久以來更是以樸實無華的武術內容與尚武精神形成桂東南一張響亮的名片,得到社會各界廣泛認同和贊譽。
1.1 口述歷史
口述歷史作為一種搜集、研究資料的方法,常配合訪談,通過錄音與手記等形式收集、整理口述資料以及具有歷史價值的觀點。用口述史研究州珮武術源流,主要由于作為個案研究的州珮武術并未留下大量實證性的歷史資料,其文化傳承一直依靠民間老藝人口傳身授的個體回憶和民約鄉(xiāng)規(guī)的集體記憶。筆者通過對州珮社區(qū)93歲的文成祿老人、玉林市州珮非物質文化遺產總策劃蔣震彪先生、武林莊館長蘇華東、長勝居武館總理事蔣長全、義勇居武館部分成員、玉林市三中退休教師蔣正義、玉林師范學院(州珮籍)武術教師文永光和楊禮堅等30位不同階層、不同職業(yè)人物進行訪談口述并錄音,并把多層面口述材料進行綜合整理分析。
1.2 實地調研法
深入調查走訪州珮社區(qū)居委會25個居民小組,與州珮現(xiàn)存的武林莊、長勝居、義勇居、浩然居、明善堂、慶善堂、愛國堂等7個武館進行武術技藝和文化的交流,從2008年至2013年連續(xù)6年在農歷春節(jié)、“三月三”“重陽節(jié)”“長勝居百年大慶”等重大民俗節(jié)慶活動中親歷州珮武術的表演與展示;2013年7月,筆者和另一位老師帶領大學生代表26人組成“情系群眾調研隊”對州珮社區(qū)各武館進行參觀交流等。在反復多次的走訪以及與村民的感同身受中,較明晰地了解到當地濃厚的人文氣息、地域環(huán)境和武術氛圍,共獲得第一手資料包括州珮歷史文物圖片、武館資料、州珮居民日常習練武術與節(jié)慶交流表演、傳承人物等各類照(圖)片達2 000多張,錄音30多小時,視頻24小時。
1.3 文獻研究法
查閱了玉林市志、玉林市文史資料、鬱林州志(乾隆)、鬱林州志(光緒)、統(tǒng)計年鑒以及有關歷史典籍、蔣氏族譜、鄉(xiāng)規(guī)民約的碑刻等較為真實記錄州珮歷史時空和社會活動的文獻材料,通過文獻資料調查對研究桂東南州珮武術的歷史源流和傳承具有科學價值。
學界對于民間傳說的界定大致有廣義和狹義兩種看法。廣義的民間傳說又俗稱“口碑”,是一切以口頭方式講述生活中各種各樣事件的散文敘事作品的統(tǒng)稱;狹義的民間傳說是指民眾口頭創(chuàng)作和傳播的描述特定歷史人物或歷史事件、解釋某種地方風物或習俗的傳奇性散文體敘事。民間傳說中的某一時間也常與某些歷史、地理現(xiàn)象及社會風習相附會,因而往往給人以它是真實歷史的錯覺,但民間傳說不能等同于同時期的歷史[5]。州珮武術,按照當地居民一貫的說法稱為“州珮功夫”,習武之風盛行久遠,在追根溯源中是以民間口頭講述與傳奇的形式在后世流傳,且真實的存在于世居州珮人們的現(xiàn)實生活中,州珮武術至今仍較完整地保留與承傳著傳統(tǒng)武術的樣態(tài)。
關于州珮武術源流進行口述訪談,筆者首先對現(xiàn)年已93歲高齡的原州珮村居民文承祿老人(村民親切稱呼他文九叔)訪談,據老人講述,“自己80年來一直拳不離手,幾乎每天都出來在清灣江打拳,這都與村里習武風氣有很大關系?!睂χ莴樜湫g的歷史淵源,老人說:“州珮村尚武習俗已經有二、三百年的歷史了,在我十來歲時就聽村里老人說是與福建南少林寺有很大的淵源。相傳在清朝乾隆年間,存有反清復明組織的福建南少林寺被清朝廷剿殺并燒毀后,寺內的武僧流落四方,其中就有一名叫“流徒張”的和尚流浪到州珮的北門牌坊處,蘇姓人家蘇昌垂(蘇老三)得知和尚技藝超群,遂接回供養(yǎng),后來和尚為感恩回報就將所學(武功)傳授蘇老三,之后村里人全都來學,最后就一輩輩相傳下來。”在接下來對州珮武林莊館長蘇華東、玉林市三中退休教師(州珮籍)蔣科階、長勝居武館理事蔣國征對于州珮武術淵源的訪談與文成祿講述大致相同。據《鬱林州志》(乾隆)序卷一、二記載:“北門外十村,附城二里,俗呼州背,蘇屋柵山門口楊屋豸堂……北門貞潔牌坊……”[6],這里雖無記錄有州珮村民因和尚授武之事,但此牌坊現(xiàn)在仍然遺存可見。至于老人們講述的可信度,哈布瓦赫認為:“在社會中,老年人已不再是積極活躍的成員,但仍還繼續(xù)扮演著一個給定的角色”[7]84“老人是傳統(tǒng)的護衛(wèi)者,并不是因為他更早地接受了傳統(tǒng),而是社會通過賦予老人保存過去痕跡的功能,鼓勵老人把凡是自己可能擁有的精神能量都貢獻出來,用以進行回憶”[7]85。跟隨歷史的足跡,盡管這可能只是民間流傳或者民間附會,但長久以來在整個州珮村(社區(qū))幾乎是家喻戶曉。
州珮人習練武術的歷史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一直是客觀存在的。一方面,州珮文化底蘊深厚,自明清以來,州珮村有近街靠市的地域優(yōu)勢,商賈眾多,村民見多識廣,州珮子民更以知書習武為榮。另一方面,州珮習武氛圍受周圍社會環(huán)境的影響由來已久,明清以來鬱林戰(zhàn)亂頻發(fā),盜賊猖獗,州城駐軍逐年增多,據《廣西通志》考證,明宣德元年(1426)置鬱林州守御千戶所,官14員,軍事人員共403名;明萬歷11年(1583)鬱林增設左右中三營,每營兵100,有正規(guī)軍事人員523名,清初駐鬱林營原額兵709名[8],這些兵員大多置于州府。另據《鬱林州志》(乾隆)三一卷,載:“康熙四十二年建守備署,……署大門東鄉(xiāng)門內大堂,南向三楹,后為宅。舊志云寶相寺前為小教場。戎弁習武與此。州城東門外一里,演武廳三楹,乃大教場也?!盵6]足見州府官兵習武訓練活動對州城民眾也有很大影響。為了防止賊匪擾亂,州府因此下令加強民團武備,其中州珮就在其中,據《鬱林州志》(乾隆)記載:“道光二十六年(1846),知州諭令在鬱林成立團練,設立團總局。咸豐四年,鬱林設有九個團,永清團(團都江岸村)聯(lián)永定甲、西岸堡、州珮,共四十二村為一大團”[1]949。按照州珮村當時在州府的地理位置,實際上當時州珮算是古鬱林州附屬的半民半軍事城堡,由此可以推理,村民習武應是“流徒張”和尚到來之前就早有的事,并非民間所流傳州珮武術因和尚到來才傳入,蘇昌垂(蘇老三)本人應是在當時就已受到當時周邊軍事武藝氛圍或商賈習武的熏陶和社會環(huán)境的影響。
至于南少林“流徒張”和尚的來歷與州珮武術的淵源關系,可根據以下幾點進行闡釋。第一,關于南少林和尚授武的來源。據蘇華東口述,“福建南少林寺因為有反清復明組織的聚集,被清廷派兵剿殺燒毀后,寺內的僅存活的高僧流落四方,其中就有一和尚流浪到了州珮給自己老祖?zhèn)鬟^武功?!薄遏d林州志》(光緒)紀事編卷十八載:“道光二十七年,天地會又名添弟會,即哥老會之變名,自言明無父母妻子,惟結盟之兄弟是親,惟大哥之令是聽,奉五祖和尚為師……”[9],對此,程大力先生關于“為什么中國南方特別是福建、廣東、四川的拳種大多宣稱自己來自少林寺”提出疑問并提出理論依據,它是由移民帶來的故鄉(xiāng)寺廟的名稱命名、以南少林作為天地會的旗幟與號召以及用某一具體寺廟附會天地會的虛幻傳說為三種完全不同類型與性質的“南少林”,也絕對不是融寺廟、僧兵、武術為一體的少林寺,這些少林寺規(guī)模應該都很小,在歷史史料的記載中不予收錄[10],故后世只能用于推理或附會。
第二,對“流徒張”和尚姓氏與傳說不符。若是清朝乾隆年間逃出的五位高手之一,單憑時間分析在少林五祖出逃至各地傳授武術,在歷史史料中這樣的記載并未張姓高僧,這顯然不符合。除卻州珮武術的流傳,在同一時期,全國還有諸多類似的民間附會,比如天水市秦安縣“殼子棍”的淵源[11]1幾乎與州珮武術同出一轍。從“流徒張”姓氏分析,清草和尚(蔡德忠)、清芳和尚(方大洪)、清色和尚(馬超興)、清如和尚(胡德帝)、清生和尚(李色開)五位之中根本沒有張姓。如若真有傳說中的“流徒張”和尚其人,只能說明有可能是五位高僧其中一個姓張的徒弟。盡管這種說法在《鬱林州志》等文獻記載中得不到確切的史料考證,但作為民間附會的神秘性,這種民間流傳至少對州珮武術的傳承與發(fā)展起到重要的作用。
第三,關于乾隆皇帝是否因為少林寺勢力的壯大受到威脅而下令焚燒南少林寺的說法歷史上一直存在爭議。據馬明達先生在《殼子棍研究》作序中,“乾隆以前的康、雍兩朝,地方政府大規(guī)模修繕少林寺,有記載可查。乾隆年間反清的少林寺和尚所傳,顯然是民間附會”[11]7。周偉良先生《揭秘福建南少林》對南少林舊址資料查證,論證了“泉州南少林說”“莆田南少林說”和“福清南少林說”三種說法,并對明代南少林寺武僧擊敗倭寇給予肯定,至于焚燒少林這樣的事件,盡管從雍正、乾隆等對于少林僧人和華北地區(qū)的民間教門、組織來往非常密切,有著極高的防范意識,不但無處可證少林寺被焚燒,而且還對它進行題字和必要的修繕[12];而在乾隆四年(1739年)河南巡撫亞爾圖的奏文:“少林僧徒素以教習拳棒為名,聚集無賴,邪教之人,專意煽惑此等人入伙”;乾隆四十年(1775年)河南巡撫徐績曾因邀少林和尚兵營教習槍法而遭乾隆痛斥:“僧人既經出家,即應恪守清規(guī),以柔和忍辱為主,豈容習為擊刺,好勇逞強?……著傳旨申飭”。因此,不論當時少林寺與天地會是否有聯(lián)系,對于以上傳說是否存在民間附會已不再重要。從明清及民國史料考證,玉林歷史上盜匪猖獗,民眾出于自衛(wèi)的需要,遍設武館,聘師習武成風在《玉林市志》(軍事篇)鮮有記載。[13]6-37“站在文化學的角度,這種民間傳聞故事就有了多元的價值意義。另外,民間傳聞故事積淀著特定歷史條件下的多層文化因素,所以說,它自身也必然有一定的歷史邏輯可循”[12]。
3.1 拜祖授武儀式
涂爾干認為:“儀式首先是社會群體定期重新鞏固自身的手段。每一個社會要想生存和發(fā)展,都有必要按時定期地強化和確認集體情感和集體意義,只有這種情感和意識才能使社會獲得其統(tǒng)一性和人格性。”[14]祭祀是維系族人關系最主要手段,也是通過族的力量體現(xiàn)了宗族的自我認同歸屬感,這種精神的聚合通過拜祖的行為在一個現(xiàn)實與虛擬對話的場域被認同。民間武術拜師授徒儀式作為門派技藝傳承的主要載體和重要過程體現(xiàn)了民間武術傳承的文化核心[15]46。州珮武術是以家族授武傳承方式結聚的社會群體,體現(xiàn)出鮮明的家族式結構特點,直至當今幾乎都屬于民間自然傳承狀態(tài)。蘇華東說,“州珮人練武是前傳后教,沒有師傅講授的,按舊習慣,州珮功夫是不能外傳的”。這與民間大多數拜師擇徒又有很大區(qū)別,它不受學武者數量限制,沒有師徒之分,僅有長幼輩份相稱,但授武者對學武者的武德有很高的要求。周偉良先生認為,中國人的宗族、血緣、家族主義等內在規(guī)定性是導致舉行民間武術拜師擇徒儀式的重要原因之一[16]。在州珮武館里都立有祖師神位供奉,州珮學武者首先要祭拜祖師,強調武林各師門首要誡律為“戒無武德”。據村中各武館理事的介紹,他們祖上立下規(guī)矩,對一切缺乏修養(yǎng)、為非作歹之人拒絕授武,這個可以從“武林莊”武館留存門聯(lián)“武中不減斯文循規(guī)蹈矩,林下亦明氣節(jié)扶弱抑強”“義勇居”武館“義以相交徴武藝,勇而不懼結英雄”門聯(lián)得以印證,也正是這淳樸的村規(guī)民約,練拳習武得以健康地在村里傳承與發(fā)展。因此,中國人的家族主義有特殊的內涵與作用,它是中國人一套主要的本土心理與行為,也是中國社會的一種復雜的本土化現(xiàn)象[15]38。
當考察武林莊傳承系譜的留存時,蘇華東說:“最早蘇老三授武蘇崇根,之后全村人自愿跟來學(功夫),州珮人練武是前傳后教,之后就沒有師傅講的”。其實,村民內部的相鄰宗親關系的親密使武術傳承更多出于相互幫扶,對于師徒傳承并沒有明確的意識,只是內部結構的需要。拳民生活在村落熟人社會環(huán)境中,在追求人生價值目標時,往往只注重群體時相對地忽視個體,不注重于人的自然本性得到合理的實現(xiàn),而是滿足于在個體與群體的交往紐帶上找到自己的位置[17]。州珮蘇昌垂(人稱蘇老三)家底殷實,為人厚道,當聽說落難和尚的能耐后,認為他是隱于世的高人,遂接回家奉為圣僧供養(yǎng)。后來州珮人才得知這位和尚是來自福建南少林的武術高僧進而對他敬重有加,蘇老三得到“流徒張”和尚真?zhèn)骱蟪蔀榱司ㄈ⒐?、刀、鈀等武藝超群的領軍人物。直到“流徒張”和尚壽終正寢,蘇老三為了把少林功夫發(fā)揚光大,并在州珮蘇屋首創(chuàng)“武林莊”(至今保留)。后來蘇老三之侄蘇崇根,師承其叔,習武有成,經蘇老三、蘇崇根兩位廣招村民盡心傳授,最后形成由不同姓氏單線傳承、風格相同、互榮互存的狀態(tài),數代相傳之后州珮成了遠近聞名的尚武之鄉(xiāng)[18],現(xiàn)在還流傳州珮武術由蘇家?guī)熥嫠鶄鞯恼f法。因此,一種活態(tài)的文化都離不開傳承,不論是拜師傳承還是宗族傳承,其過程中的儀式和規(guī)矩則代表著文化傳承過程中的規(guī)則和秩序,且隱喻規(guī)訓、規(guī)范、秩序和傳統(tǒng),而這些包括外化為儀式的規(guī)則是為了保證文化傳承有序的重要保障[19]。
3.2 州珮武術傳承內容
州珮武術最大的特點是至今一直保留原汁原味的技擊風格,其中最主要原因之一是武術的絕大部分內容不僅是用于戰(zhàn)爭,也是其它受特定社會和個人因素左右的暴力行為用于私斗[20]的需要,體現(xiàn)在村與村之間、團練之間為了維護自身的利益而凝聚的團體,即便是現(xiàn)在,玉林大多數(村)社區(qū)設有武館,除了州珮社區(qū)外,還有東明肇昆、東明尚武團、名山延陵堂、福綿三社、福綿福西存勝堂等[18]44,這種現(xiàn)象結構類似于一個擴大化的“街角社會”,各社區(qū)(村)為了維護各自利益進行以(村)社區(qū)為單位幫派的博弈。玉林四周多山的環(huán)境,歷史上盜匪猖獗,戰(zhàn)亂頻發(fā),民眾多出于保家自衛(wèi)的需要,成立民團,遍設武館,聘師習武成風。據《玉林市志》(軍事篇):“民國20年(1931年)鬱林興業(yè)縣成立民團司令部,壯丁從各鄉(xiāng)征集,同時各鄉(xiāng)村成立團后備隊,凡18至45歲男子均被征集”[13]14,在這個社會背景下,州珮村武術人才輩出,如蔣華義(化名黑字),曾任廣西省精武會、廣西省政府教官、北伐名將葉棋將軍的貼身侍衛(wèi)官;蔣德田(民國時期任廣西國術館總教官);蔣華智(抗戰(zhàn)期間任廣西省政府教官)等,村民對武術技擊內容的實用性要求則不言而喻,這也為后來州珮武術樸實無華的傳承奠定了基礎。
州珮武術流派主要是屬于洪家拳,洪家拳俗稱洪拳,相傳創(chuàng)始于清康熙十三年(1674年),至今已有300多年歷史,在廣東、廣西、港澳及東南亞國家和地區(qū)廣泛流傳,頗具影響力[21],這可以從十二藏策中的前四策得到證實:一藏勾撥樁、二藏搖山震、三藏搶橋、四藏連環(huán)扣,這四策是原汁原味的洪拳策。蔣國征說:“由于師出一門,整個州珮所練武術內容相同,去到一個武館就看到整個州珮武術習練的內容了”。根據蘇華東提供的資料整理州珮武術內容(見表1),并與州珮當地人敘述中對照,由于受方言影響和流傳時間的久遠,僅有“槌”或“捶”“的”或“摘”出現(xiàn)混淆,現(xiàn)可間接地從黃飛鴻徒孫洪拳宗師趙志凌的一些記錄視頻[22]可以考證,如九藏(又叫“九摘手”)這個在南北拳法里面更是普遍練習,也叫“撞三星”,由此推斷,“的”應為“摘”“九的(摘)棍”應為“九摘棍”等。
正是這種保家護院和維護家族(公田)利益的需要,州珮人講究武術的適用性,比如“四拆棍”“八拆棍”“十六大陣”“廿四大陣”等內容都體現(xiàn)的是個體與團體的配合,“臺凳(耙拆、藤牌)拆一路”等與日常農具緊密結合,故州珮武術才得以全貌流傳至今。在2012年11月第四屆中國(莆田)南少林武術文化節(jié)中,由于州珮武術內容質樸和特色鮮明的南少林風格,州珮武術代表團受南少林寺方丈邀請指導工作,州珮武術文化也藉此尋根并得以弘揚。
表1 玉林州珮武術名稱及內容[18]45
3.3 州珮武館的建立、發(fā)展與共存
遍及桂東南整個鄉(xiāng)村,每姓必建祠堂,以祭祖先,每祠必置產業(yè)(如公田、鋪地等),以供祭祀。祭祀作為維系族人關系最主要的手段,也是族的力量得以合法性發(fā)揮的源泉。宗族利用族產,以“族”來號召,建立維持社會治安的力量。[23]州珮村武館相繼建立,最早曾先后設立過十個“茶門”(本地武館叫法),除了長勝居武館建于1902年外,其它武館建立的具體時間已很難考證。每個武館就是以一個姓氏單獨存在并設立其祠堂,最早有“一莊四居五堂”之說(見圖1),分別是武林莊(蘇姓)、長勝居(蔣姓)、義勇居(寧姓)、浩然居(文姓)、清河居(已無)、愛國堂(梁姓)、明善堂(黃姓)、慶善堂(楊姓)、愛友堂(已無)、光大堂(已無)。
一個村同時建有如此多武館,并且各個武館能夠和諧相處,這在當今民間武術發(fā)展中不得不說是個典型研究個案。原先每個武館具有負責人或武館館長,現(xiàn)在基本都不再沿用,統(tǒng)一稱為理事,從而顯得更加科學化、合理化?!坝捎谌后w的成分穩(wěn)定,其成員又缺少社會保障,所以形成了群體內部非常高的社會相互作用率。群體結構就是這些相互作用的一種產物?!薄皬倪@種相互作用中,產生了一種相互義務,這也是群體內聚力的基礎。[24]338”組織結構內部家族成員的認同感、團結感和忠誠感在社會動員中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宗祠、祠堂作為州珮武術習練及同姓族人活動的最主要場所,各家族在德高望重者或總理事為中心人物帶領下,平時既可議事也可練武,這是州珮武術得以傳承的主要載體和紐帶。
圖1 州珮武館傳承體系
“當群體成員按照習慣的模式發(fā)生相互作用時,可以說群體處于均勢狀態(tài)。相互作用模式可以經受某些更改而并不被打破群體的均勢,但是突如其來的劇烈的變化卻會破壞這種均勢。[24]345”楊禮堅老師說,“州珮村原先就有蔣、文、楊、蘇、黃五大姓氏,解放后有十八個生產隊,約有村民上萬人,在當時乃至全國都屬多人口的大村落。”后來由于改革開放,外來異姓人口逐漸增多,文永光老師說:“其實州珮原本人還沒那么多時,房屋都還保留著疏密有致的布局,樹木豐茂,猶如千年古村落?,F(xiàn)在州珮幾萬人了,我每年回去祠堂祭祖,就文氏家族就有幾千人。”隨著社會的不斷變遷,州珮村變?yōu)橹莴樕鐓^(qū),原先的村貌被商業(yè)街和馬路分隔為幾部分,但街巷內武術班堂(本地叫法,也即武館)依然眾多,州珮現(xiàn)保留下來的有“一莊三居三堂”七個武館:即武林莊(蘇姓)、長勝居(蔣姓)、義勇居(寧、秦姓)、浩然居(文姓)、明善堂(黃姓)、慶善堂(楊姓)、愛國堂(梁姓、黃姓),至今州珮村民不論男女老少,閑暇皆以習武為榮,茶前飯后聚集在一起,還能常見練功習武探討拳法的情景[18]44。有的武館也融入個別其他姓氏,如在義勇居武館就有寧、秦姓,愛國堂武館有梁姓、黃姓等。在州珮武術的淵源中,不管是“流徒張”和尚傳說的虛構或是另有其人的杜撰,州珮武術始終在后世得到傳承并發(fā)展。
4.1 州珮武術與當地社區(qū)文化緊密結合
西方歐美社會的民間組織NGO(非政府組織)認為民間組織的應然特征包括非政府性、非營利性、自治性、志愿性、公益性等[25]。而對于中國社會的民間組織而言,民間武術組織具有典型的本土化特征,具有民間性、自愿性、公益性、以師徒關系為紐帶和盈利性。[15]71原因在于中國民間組織是社會有機體的組成部分,受社會結構、政治體制、文化背景等因素的影響。
州珮社區(qū)頗具得天獨厚的地域優(yōu)勢,以家庭或家族式的傳承方式延續(xù),可以最大限度地保障州珮武術文化傳承的連續(xù)性和原生態(tài)。白天人們工作,晚上閑暇將武術作為強身健體和娛樂的主要生活方式之一,幾乎是常年練習不輟,有不少居民受到社會的影響,除了興趣之外,也看到了武術鍛煉身體帶來的益處。州珮武術與舞龍舞獅并行傳承和發(fā)展,每年春節(jié)及其他傳統(tǒng)節(jié)日或節(jié)慶慶典活動,都將武術和舞龍舞獅作為節(jié)慶習俗主要內容展示,這也是豐富地方精神文化共建的需要。
4.2 比賽觀摩與對外交流
近幾年,州珮武術逐漸走向外界,以各種形式參加交流或比賽,成績獲得武術界人士的認可。第一,參加香港國際武術節(jié)(2009年)、第一屆和第二屆中國-東盟國際武術節(jié)(2011年、2013年)、第四屆中國(莆田)南少林武術文化節(jié)(2012年)、全國農運會武術比賽(2012年)等,其中,州珮社區(qū)組團參加2012年11月1日第四屆中國(莆田)南少林武術文化節(jié),受南少林寺方丈邀請指導工作;武林莊武館蘇華東、蔣延驥等代表州珮在各項賽事中取得優(yōu)異的成績,各武館通力合作,共同進步,為了能在2013年7月16日北京舉行的國際武術文化交流大會暨國際功夫錦標賽取得好成績,州珮社區(qū)包括義勇居武館、慶善堂武館、明善堂武館在內的各武館特別挑選出10人組成州珮武術團代表隊赴京參賽,武術團成員在南拳、長棍、對打、器械、大刀和雙刀項目的比賽中皆取得可喜成績。
第二,以州珮長勝居武館為代表的舞龍舞獅隊成績斐然。州珮各個武館均有舞龍舞獅隊,長勝居武館以創(chuàng)新開展最為突出。如蔣長明獲2004年香港西貢世界武獅金杯爭霸賽榮獲金牌;同年長勝居醒獅隊參加由香港夏漢雄體育會舉行的獅王爭霸賽和龍獅武術大匯演榮獲金牌;2007年參加廣西第四屆獅王爭霸賽獨攬兩項冠軍,成為當之無愧的“廣西獅王”;2012年參加香港群獅競賽舞慶回歸2012(和富社會企業(yè))世界杯邀請賽榮獲金牌;2012年10月17日至10月21日長勝居醒獅隊初次走出國門,應邀參加在印尼勿里洞東部舉辦的國際舞獅邀請賽,在各國獅隊強手如林的角逐拼搏中奪得了較好的成績,這些成果都與州珮人平時對武術的喜愛和長期武術基本功習練密不可分。
第三,與當地高校建立合作關系。2013年7月,玉林師范學院體育學院“情系群眾調研隊”深入州珮社區(qū)等地開展社會實踐活動。大學生們通過切身體驗,并通過問卷調查法和訪談等方式對州珮社區(qū)南拳和舞龍舞獅的淵源及發(fā)展現(xiàn)狀進行深入了解,加強了本地高校和地方傳統(tǒng)文化的聯(lián)系。同時,結合校本課程,響應“一校一拳”,學校也聘請州珮民間拳師來學校給學生傳授地方傳統(tǒng)拳種,也讓大學生參與到推進地方群眾體育發(fā)展中來,借助高校的平臺對州珮武術進行調研和宣傳,弘揚民間傳統(tǒng)武術特色文化,把民間非物質文化遺產更好的傳承和發(fā)揚光大。
4.3 積極準備非物質文化遺產申報
州珮武術作為“活態(tài)”的文化以身口相傳作為文化鏈而得以延續(xù),保證文化的可持續(xù)發(fā)展,這尤其值得挖掘、保護、宣傳、弘揚和承傳。盡管州珮武術流傳至今保留較為完整,但仍還需要加大多方面保護力度,為了弘揚州珮燦爛的文化,2012年5月26日,州珮社區(qū)召開弘揚歷史文化座談會,從村史概況、地理位置、姓氏由來、文化底蘊、歷史名人、美麗家園、兒女風采、傳統(tǒng)功夫、民俗風情等方面內容研討挖掘州珮諸方面的悠久歷史文化,并準備撰寫文章,結集成《千年州珮》一書,為州珮武術成為廣西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申報工作做準備,使州珮深厚的歷史文化得到弘揚傳承,促進社區(qū)經濟的發(fā)展和社會文明的進步。
桂東南之千年州珮作為中國古城區(qū)典型村落之一,州珮武術形成了一個獨特體系的文化現(xiàn)象,由于血緣、宗族、地緣等社會關系維系下武館林立,習武氛圍濃厚并且在傳承和發(fā)展中依然比較完整地保存了傳統(tǒng)武術文化特色和文化內涵。在感受到了全國絕大多數民間武術正在或已經被邊緣化,自生自滅的生存狀況之余以及呼吁文化重建的同時,州珮武術不同于其他民間“門派”授徒武術之處,是由于受到家族、宗族傳承方式的連續(xù)性和得天獨厚的地域優(yōu)勢,不受家族學員的人數限制以及在宗祠置業(yè)的經濟保障下,為州珮武術的承傳創(chuàng)造了良好的生存空間。州珮武術服務于地方精神文明共建,與外界的不斷交流以及對州珮武術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積極申報,使其既塑造地方文化品牌和提升地方影響力,又豐富了地方文化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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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search on the Oral History of ZhouPeiW ushu History and Heritage in Southeastern Guangxi
GAO Hui-jun,et al
(Yulin Normal University,Yulin,Guangxi,537000)
This paper,through oral history research,fieldwork and literature review,etc,summarizes and analyzes the historic origin and inheritance of ZhoupeiWushu in southeastern Guangxi.The research finds thatas a typical case of village,Zhoupei Village(community)in Southeast Guangxi has always enjoyed the widespread atmosphere of Wushu practicing with numerous Wushu clubs of well-preserved traditional Wushu characteristics.The paper,from the perspective of blood relationship,religions,geographical relationship and social relationship,further explores the profound and inherent logic of this unique cultural phenomenon in order to better spread and inherit Peizhou Wushu
ZhoupeiWushu;history and heritage;oral history
G852
:A
:1001-9154(2014)07-00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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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1-9154(2014)07-0001-07
國家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項目(12CTY034)
高會軍(1978-),男,甘肅天水人,副教授,主要從事民族傳統(tǒng)體育研究。
2014-0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