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刀
貼著地面飛翔
Flying Close to Land
□王小刀
“有舊電腦、舊墨盒賣嗎?”門沒關,一個穿沖鋒衣的小伙子探頭進來問。
“那個沒有?!眲⒊叴疬吥昧藘杀緯D(zhuǎn)身遞到小伙兒手上,“這個給你,免費的,沒事時看看,有好處。有困難可以來找我們?!?/p>
《打工者融入城市手冊》和《打工者媒體資源使用手冊》,小小鳥打工互助熱線自己出的書,劉超是編委之一。隨手翻開一頁,標題是“融入城市第七步:如何應對各種危機和騙局”。
用各種方式幫助農(nóng)民工維護自身權益,是劉超的主要工作。小小鳥打工互助熱線開通于1999年,是由在京務工青年魏偉發(fā)起,專門為進城務工人員提供免費法律服務的公益機構。
劉超是小小鳥沈陽辦公室的負責人。她和同事們每年都要為打工者舉辦多次免費的技能培訓、融城培訓。幫助農(nóng)民工討薪是他們的工作重點,根據(jù)沈鳥(小小鳥沈陽辦公室)工作報告的記錄,從2006年到2012年,他們共接待維權案件365件,涉及人數(shù)1823人,幫助討要回的拖欠工資近580萬元。與這樣一筆巨款數(shù)額相對應的是,小小鳥工作人員志愿者的身份。
我國志愿者協(xié)會給“志愿者”的定義是:不為物質(zhì)報酬,基于良知、信念和責任,志愿為社會和他人提供服務和幫助的人。劉超已經(jīng)當了6年的全職志愿者,她最初的工資只有200多元的交通費和手機費,連保險都是近兩年才有的。
這個27歲的姑娘皮膚白皙、眼睛明亮,笑起來露出一口漂亮的牙齒。“上次偶然遇到我們一個以前的志愿者,他是個律師,見到我特別驚訝:你怎么還在做這個?”其實,連劉超自己也沒想到,她竟會在小小鳥一干就是這么多年。
劉超是個沈陽姑娘,大學讀的是法律,“2007年實習,偶然到了小小鳥,覺得有意思,還能學以致用,畢業(yè)后就留了下來。”誰知,這一留就離不開了。
那時她被派到深圳辦公室。在那個物欲橫流的大都市,她把自己定義成一個打工妹,真正和打工者走到一起,了解他們的喜怒哀樂。她幫助女工中的未婚媽媽尋求援助,為被拖欠工資的工友討薪,為工傷的工人爭取權益?!皩ι鐣ぷ鹘佑|越多,越能知道它的價值,我覺得自己在從事一項很有意義的工作,但壓力確實很大,親人朋友都不支持,很難得到周圍人的認可?!眲⒊f。
小小鳥不是盈利機構,自身沒有造血能力,資金全靠捐贈和國外NGO的項目支助。也就是說,小小鳥沒有穩(wěn)定、持續(xù)的收入,時常要面臨“斷奶期”。另外,在國內(nèi),人們對志愿者工作認識有限,社會工作者缺乏應有的社會地位和發(fā)展路徑。
“有些親戚、朋友見面就拿我的工作調(diào)侃,當一件逗樂的事講。還給工人要工資呢?其實這玩笑挺傷人的。”劉超說,那時,父親病重,家里既擔心她的前途,又著急她的婚事,她無數(shù)次地糾結(jié)要不要放棄。這時,一個叫胡旭榮的女工讓她堅定了想法。
胡旭榮被媒體和病友稱為“職業(yè)病維權斗士”,她2005年進入深圳沙井一家電子制品廠打工,在車間用含有天拿水清潔劑清洗電路板。2007年,她被診斷出白血病。醫(yī)生建議她去做職業(yè)病鑒定??墒?,因為種種原因,她至今也沒有得到職業(yè)病的認定。深圳職業(yè)病防治所推翻她職業(yè)病的主要證據(jù),竟然是廠方提交的、她離廠之后的一份空氣采樣檢測報告。她決定據(jù)此繼續(xù)上訴,直到生命終止。
“開庭時,是我陪她去的。頭一天晚上,她給我發(fā)短信:我很迷茫,醫(yī)院不讓我出院,說我上庭會有生命危險。我問那你還去嗎?她回一定要去。我看到這條短信時,忍不住淚流滿面。”劉超說,她最難忘的是上庭時胡旭榮的眼神,“那么堅決,那么執(zhí)著,其實她當時身體已經(jīng)支持不住了,但決不放棄。她是在用生命捍衛(wèi)權利,不光為自己,也為那些和她有一樣遭遇的病友們。她都能這樣,我還有什么理由放棄呢?”
就這樣,劉超還是堅定地走了下來,但因為父親當時病勢沉重,當她看到哥哥發(fā)來的照片里,父親腫脹的臉時,她還是扛不住了,“當時覺得自己特別不孝。”最終,她回到沈陽,但堅持繼續(xù)留在小小鳥,算是一個兩全的方案。
志愿者工作能帶來成就感,但不一定是愉悅,相反,“我們每天聽到、看到的大部分是不幸,時間長了,多少會影響心緒,看人看事,會變得消極、陰暗?!钡慨攷椭r(nóng)民工解決了麻煩,志愿者的滿足則是難以言喻的。
沈鳥的辦公室里,懸掛著不少錦旗,都是討薪成功后工友們送的。講起每面錦旗背后的故事,劉超如數(shù)家珍,用她的話說,“維權是要講方法的?!?/p>
曾有沈陽市郊的一個工人被欠薪,自己去找大包工頭,人沒找到,卻被打了一頓,他憤而報警,和包工頭早有勾結(jié)的警察居然告訴他:“你活該!”
工人找到小小鳥,經(jīng)驗豐富的劉超給他出了個道道:她讓工人拿著一張報道了警察幫助討薪新聞的報紙去找另一個警察,大大地夸了警察為民做主的精神,然后許諾事成一定要送錦旗表達感激之情。警察誤以為這件事已經(jīng)有媒體跟進,再加上被戴了高帽,一個電話就叫來了包工頭,順順利利就拿到了薪水。
大多數(shù)情況下,討薪還是很艱難的。因為種種原因,劉超和工友們會求告無門,甚至遭到威脅。劉超去現(xiàn)場時,習慣先觀察地形,找到一條最便捷的退路,以防意外。被人找到辦公室的事情也不是沒有發(fā)生過,“在深圳時,我親眼看見一個老板帶人來砸了隔壁民間組織的房間。也有人跑到我們這要鬧事的,后來發(fā)現(xiàn)我們沒有煽動工人采取過激行為,反而一直在勸工人冷靜、按規(guī)則辦事,最后才恨恨地走了。”
不過,在幫工人維權時,劉超和同事們最頭痛的還是身份問題,沒有合理的身份,常常就沒有說話的立場,往往只能做幕后工作,教給工人們一些有效的維權技巧、幫忙聯(lián)系市級部門及省級維權類媒體,有勁使不上。“小鳥總是飛不高,可貼著地面飛也是飛啊!”
NGO(非政府組織)在中國一直有“墻里開花墻外香”的尷尬。以小小鳥為例,劉超曾經(jīng)和美、法、德等多國外交官和國際組織交流,還受邀到美國訪問,小小鳥的公益行為得到很高的贊譽,可在國內(nèi),NGO還沒有得到廣泛的認可。
小小鳥至今沒有拿到NGO的民政注冊,“因為沒有主管單位不能注冊。”他們只好在工商局注冊了一個個體工商戶的身份,“我們沒有任何盈利,每個月卻要交353元的稅款,直到出臺中小企業(yè)免稅的政策才不交了。但在身份上,我們至今還是個體戶。”
曾經(jīng)有某政府部門邀請小小鳥組織調(diào)解委員會,并同意批給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