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源
有時會想,我能否如一塊礁石,扎根島嶼之上,迎一股股浪潮劈頭蓋臉地襲來,又送一波波汐水嘩啦啦地退去;若有幸能頂個燈塔,借光成為航標(biāo),所有的孤獨也會幻化成如磐的驕傲。有時又想,還不如像一滴水,融在潮汐中,有我而又不是我,安安然然地生活著。
地里活著草根,得適宜氣候就會萌出草尖,我那些不斷冒出的想法是不是也如這些草尖,總有一條根盤活在我的記憶里。閉上眼,居然感覺到曾經(jīng)的海,不變的潮,一浪浪地推著我。少年時在海邊灘涂上踩過一串腳印,捕過單鰲蟹;青年時和同學(xué)站在船頭揚(yáng)起幾分意氣;成熟了擁抱著愛人坐在海堤邊聽著浪潮,看著浪花,想著哪一朵是自己心海里綿綿的思念,看著擱淺在海邊的小舟想著哪一艘是愛人心中折下的紙船……
不能再這樣想下去,我還不甘愿整天深耕著回憶,畢竟還沒到只活在回憶家園里的時候,生活中還有許多可以延伸的空間,記憶之根還可以延長,會把若干年后回憶的家園營造得更大更大。
我曾以為最值得信任的是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可如今我覺得最值得信任的應(yīng)該是感覺,特別是第一感覺。就憑這種感覺,我把再去三都澳看海的愿望托付給一個文友,一次宴席上偶遇的文友。就這么一個酒后的托付,居然成了一次約定,她選定了時間,安排好行程,邀好同行,便開車起程。路上,我靜靜地思索著耳聞與目睹,若說對這位文友的耳聞,只聽過她明晰的聲音,還沒聽過她別的傳聞;若說目睹,也只見過她舒朗的身材和大方的舉止,沒見過任何關(guān)于她的鑒定文字,更沒有看到她樂于助人的簡介。只不過是感覺告訴我可以托付,我就托付。還是古之圣人說的好:“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备杏X可信耶。
一股濃郁的海腥味告訴我碼頭就要到了,這股味雖嗅得次數(shù)不多,可有一著,就夠深刻。世間諸事無常,水可易道,人可易容,可最難改變的就是本質(zhì)里透出的氣息。就如剛才嗅到的氣味,就是蘊(yùn)涵在海里的魚、蝦、蟹等萬種生物體味的匯聚,借海浪翻起,隨海風(fēng)吹來;或一網(wǎng)網(wǎng)打撈,一簍簍匯聚,把濃郁的海氣息集中到碼頭,停泊在碼頭。這氣息是別的地方能有的嗎?
我如同一個缺氧的人,大口地吸著這里的氣息,這味道和牛的腥味一樣,不僅能誘發(fā)我的食欲,還能激發(fā)出驅(qū)艦斬浪的快感。坐在沖鋒艇上看前方的水被劈得唏哩嘩啦讓出道來,勢不可擋的感覺真好。我以為吸足的海腥味,能給自己輸入海的氣息,這樣上島就石不絆腳狗不吠,可沒想到島上的狗依然吠得狂,異味的入侵激起了它的憤慨,不僅把鎖住它的鐵鏈掙得鐺鐺響,還把它腳下的土摳出了坑,這狗比人更在乎自己地盤的氣味純正。
穿過街道向島上的高處行走。我記得島上有天主教堂、修道院,還有兵營、炮臺??煽吹降呐谂_只是遺址,兵營也是雁去樓空,只有天主教堂依舊安祥地聳立在島上,修道院的修女把院內(nèi)打掃得干干凈凈??粗@歷經(jīng)兵燹與世事變革巋然不動的教堂和修道院,又不自覺地走進(jìn)老道智慧中去——想起堅硬的牙齒總比舌頭更快離開身體。這三都海島,海上的軍艦、島上的兵營,高處的炮臺,大概都是牙齒,教堂,修道院則是那柔弱的舌頭。雖然說不太確切,但是同理。安寧的環(huán)境,一定要有堅強(qiáng)的守護(hù),高飛的靈魂一定要有血肉的煉獄。
修道院前是一塊大空地,長滿荒草,荒草任其枯黃,并沒有人打理它。一根大概是失效的有線電視光纜耷拉在院前十幾米的地方,兩端都還沒脫離電桿而落地,像是牽著的一根黑色警示線。我一腳跨入,一位文友說:修道靜地,這是警戒線,你怎能跨入。驚回首,我立即抽回腳。走到修道院的側(cè)門,看到文物保護(hù)的牌子之外,還看到了開放時間,修道靜地可以參觀,那條線只是廢棄的電纜,并非是警示線。
我輕輕地敲門,靜靜地等待。門打開了,一個年紀(jì)與我相仿佛修女侍在門邊。白衣黑褲,渾身潔凈,一個不染塵的人。見到她,我有點拘束,覺得自己像是剛從草灰中掏出的地瓜。她輕聲細(xì)語,輕移腳步把我們引進(jìn)修道院,院中四圍走廊,中間天井,每間房門從不同方向朝天井開著,天井中栽種著花草,這些花草也一塵不染,雖然花草綠得有些脆弱,可潔凈得讓人憐愛。也許今天是陰天,或因樓有三層,這天井能引進(jìn)的陽光不會太滿,花草大概也缺了點什么。
我與修女面對面交談著,這種沒有準(zhǔn)備,沒有主題,沒有目的談話,只能是道外人對道中人的一種探詢。她十幾歲出來修道,在修道院也度過三十多年,非常適應(yīng)這種生活。我想她能從老姆姆身上看到自己年老時的處境,還能從圣經(jīng)中找到許多修行的真諦,再加上還有神父的開導(dǎo),她們并不是迷茫地活著。她看著老姆姆推著輪椅助走的目光關(guān)切中沒有擔(dān)心;她聽見躺在床上的老姆姆呱呱地叫,也沒有吃驚。我說那位老姆姆是不是有什么地方疼痛在叫,她說:她在念經(jīng)。生活中的感覺要沉積多少才能成為經(jīng)驗?我不太清楚,但這位修女從從容容仿佛有了許多經(jīng)驗。她帶我參觀展覽室后,還告訴了我,還有幾位年輕修女上山活動,到了時間她們就會回到院里。我問她所謂年輕,到底最小有幾歲?二十幾歲,也修道幾年了。
三都澳是個島鎮(zhèn),幾百戶人家生活其中,炊煙飄著家的氣息,燈火點著溫馨。同守在這島上的還有海軍官兵,他們軍歌嘹亮,他們渾身是勁。軍愛民,民擁軍,軍民一家親,這島上的姑娘偷偷會見她們心上的兵哥哥。一個個成了軍嫂后,就在島上開個軍嫂店,照料著后面又應(yīng)征到這里的兵弟弟。文友說她家的姑姑等好幾個女人都嫁給兵哥哥。我曾以為這島四周是海水,多孤單;曾以為這島上人少車稀,多寂寥。其實,就是因為孤與寂的碰撞,把島上的情字燃燒了起來,讓許多島上阿妹為兵營里的阿哥縫著軍衣領(lǐng)子……島!可謂是一個多情的島。島上人醉在這個情理中,把船搖得浪來浪去,島上的白鷺也醉在這情理之中,一代代扇動多情的翅膀。
那滿載著多情的小舟,修道院的修女們看得真真切切;翔飛的白鷺停棲在教堂之上,成雙成對影子一樣成了修女們的風(fēng)景。島上的情天恨海修女們并不是熟視無睹,也不是無動于衷。她們一樣熱愛著這一切,只是她們有自己的認(rèn)可,有自己應(yīng)當(dāng)要承受的一切。生活簡單,簡單到只余下四個字,那就是認(rèn)可與承受。
修道院的修女,獵潛艇上的官兵,三都澳的鄉(xiāng)親。我在胸前劃個十字架,道聲“阿門”,向他們作別,我不知道這個舉動的深刻含義,就像身處他鄉(xiāng)學(xué)了一句土話一樣,說著親切,說著享受。
三月的烏鎮(zhèn)
三月,在家鄉(xiāng)是個潮濕的時節(jié),山野遇潮,小草含露,樹葉新萌,展露著新生的氣象;村子遇潮,磨石路邊爬上青苔,老屋壁板出現(xiàn)霉斑,有著一股腐去的氣息。三月,三月的烏鎮(zhèn)會是怎樣?你可是鑲在江南水鄉(xiāng)名片中的烏鎮(zhèn)。
三月的烏鎮(zhèn),是種一覺初醒,夢境猶在的狀態(tài)。和煦的陽光照得烏鎮(zhèn)溫馨如室,老屋、水街、小舟、柳樹,……享受著這一溫情。樹不想動,水不想流,老屋的門不想打開,還有許多的許多都想靜靜地躺在這個大溫床上,把三月溫存。
然而春風(fēng)總愛撩拔情芽,哪怕很輕很輕,所觸之處便有癢癢的感覺。柳條兒輕擺,柳絮輕盈,若有若無地飄揚(yáng);舟櫓輕搖,槳兒輕劃,水街有了蕩漾的漣漪。醒來的柳條、醒來的水街先把老屋搖醒,老屋再把熟睡的人泛醒,剛醒來的一切回味著睡時的夢,把夢囈復(fù)述在三月的陽光下和春風(fēng)中。情景里我如入夢境,小橋、流水、磨石街弄,這一切我都似曾相識,一拔拔的人流我也似曾相識。我向街邊小店哼著小調(diào)拉麥芽糖的伙計打招呼,向賣花紙傘的姑娘打招呼,向掛滿紙扇的店里老板打招呼,還向……可還沒等到他們回應(yīng),自己則隨人流匆匆而逝,只有夢境才是這樣,一定是夢里江南,夢里烏鎮(zhèn)。
小舟在水街徜徉,人流在石街流動,三月的烏鎮(zhèn),就在這些律動里傳遞著古老回音,振動著當(dāng)下游人踩出的節(jié)奏。老街兩邊的木板樓,以千百年來民房的高度相挨相對,誰也不敢突兀高起,我知道這是民風(fēng)俚俗所至,在天地間,上蒼所賜的福份如同陽光雨露一樣,每家每戶一樣平均,敬畏天地一樣情懷,天機(jī)地福同等享受。只是因為每個人的福報不同,他們的門戶有大有小,有尊有卑,有貴有賤。那些成為陳列館的都是大戶人家,那些貼著春聯(lián)和婚聯(lián)的都是些小戶人家。看著陳列館件件古物,參觀的人流一浪接浪,再看墨香猶在春聯(lián)與婚聯(lián),我感受到自古榮耀,光照千秋,自古百姓生生不息,似乎讓人明白了熱鬧與平靜憑什么相守的哲理,體會著世事無常中的有常與和諧。
我深深地作揖,別過沈雁冰的故居,許多的歷史回響一直縈繞,矛盾,茅盾多好的筆名,傳承與變革就在矛盾中進(jìn)行,從《幻滅》至《動搖》直到《追求》,軌跡深深的三部曲,是在無常世界中一個有思想的作家軌跡,矛盾永久存在的矛盾,茅盾永遠(yuǎn)光耀的茅盾。有人說“茅盾某些作品風(fēng)格沉悶?!被蛟S吧,聳立在歷史的隧道里每個標(biāo)識,它的立定,一定周匝著沉重的氣場,如是的氣場,沉重與沉悶皆為性然,就如這烏鎮(zhèn)的木屋,幾百年煙熏,重重地染下了鐵質(zhì)一樣的歲月,當(dāng)年門前納涼的阿爺,把酒話桑麻的場景揮之不去;阿婆秉燈養(yǎng)蠶的背景深深沉壁。年年三月風(fēng),吹來的是記憶,是重讀???,那些二十出頭小女生們戴的青花頭巾,楚楚動人,多看幾眼,仿佛見到當(dāng)年浣紗的阿妹,白居易的詩句在心中默誦“菱葉縈波荷飐風(fēng),荷花深處小船通。逢郎欲語低頭笑,碧玉搔頭落水中?!笔憬衔兜陌⒚茫∪碌臑蹑?zhèn),就是這樣處處讓人追古撫今,暗發(fā)著幽古思今的情懷。
邂逅永遠(yuǎn)與美妙同行,三月的江南處處美妙,再有邂逅確實能讓美妙生花,讓人陶然其中。有的,只要有純潔浪漫的情懷,就會有美麗的邂逅。曾經(jīng)我游周莊就值世界選美頒獎活動在那舉行,便有了與許多美人邂逅的機(jī)緣,這次到烏鎮(zhèn)一樣也有,有的稱叔——幫我拍張照,有的叫大哥幫個忙,不管她來自何方,不管她姓氏與職業(yè),瞬息之間照相機(jī)留下她們的靚影,我留下美好的記憶。
當(dāng)我走進(jìn)烏鎮(zhèn)染坊的展館里,激動著染布如瀑的情景,那垂天而掛涼曬的青花布隨風(fēng)起波,想象中這是從大地流向天空的碧波,這是一截?zé)o根的青色瀑布,許多美人走進(jìn)那豎直的碧波中,擺著萬千姿態(tài),進(jìn)進(jìn)出出,如同仙子出隱瀑中,足以叫人留連忘返。就在這時,一位姑娘笑盈盈走來,親切一聲大哥,才讓我清醒,我接過她遞來的相機(jī),她展風(fēng)情,我找聚焦,拍下了一組片片,其中有一張正值一陣風(fēng)起,青花布一波傳一波直向天上流去,她扯上一縷,此時定格,畫面中她如立波中隨波升騰,她激動得一定要請我美食烏鎮(zhèn)的“東波肉”,我沒接受,她不謙讓,這個美麗開始也就在美好的AA制中分別。
有人說時光短暫,美好短暫,三月過去,烏鎮(zhèn)別過,可我想記憶長久,歷史長久,只要我有記憶,烏鎮(zhèn)的美妙就會在我記憶里,就會在許多人記憶中,也就會在歷史的記憶中。
彎彎的稻穗
那是一片稻谷,一片金黃的稻谷。它們一串串彎腰俯首,一式背負(fù)的姿勢把沉甸甸的成熟扛起,稻谷的一生在謝幕前用虔誠膜拜定格。我的雙腳踩過田埂,讓草兒貼地,讓自己情懷貼地,仰視著一串串稻穗。懸在稻穗末梢的谷粒,特別地飽滿,以身相許,回報稻田,仿佛是最盈實的愿望;稻稈上還有許多谷粒昴首向天,讓太陽曬去成長中欲望的水份,感恩原來只需是一粒粒曬干的大米。
陽光照在金黃稻谷上的場景,本是一幅自然的秋意畫面,可今天我怎么把她看作是一個肅穆的朝圣儀式,是不是生命的輪回觀在我腦子里作祟,自己也琢磨不透,但我確實想到此中的稻谷就要從稻稈脫離,就要進(jìn)入另一種的存在方式,朝圣該是生命轉(zhuǎn)折的最好準(zhǔn)備。這么說我的想法也許有合理的地方。
一陣風(fēng),所有的稻谷向一個方向朝拜,一拜、二拜、三拜,隨著風(fēng)向的改變,稻谷拜過四面八方。站在稻田中的我該不能閑成一個異類,或成為影響這盛大儀式的癡呆,我一定要做點什么。擊掌當(dāng)作木魚,不行!朝圣不是誦經(jīng),不必?fù)襞那命c;合十祝福,好像也不適當(dāng),一輩子養(yǎng)我的稻谷,我的祝福是為她還是為自己呢?也像別的采風(fēng)者一樣,照下一張張片片,這個雖然可以,但畢竟把自己與稻谷拉開距離,不盡我意。風(fēng),田野的風(fēng),她一陣一善舉,一縷一情懷,不但引領(lǐng)著稻谷參天拜地,還借來蒲公英當(dāng)使者,輕輕把稻谷頭頂上的季節(jié)信息吹落到他們中間。我也吹起了蒲公英,嘟著嘴聚氣吹上,接著便托咐給風(fēng)把它吹遠(yuǎn),我一直注目相送,第一朵看不見了,再吹第二朵,第三朵,第五朵,我的心就如蒲公英一樣,落到稻谷間。
心留守在稻谷間,腳卻隨田埂牽引走過田野,我來到了穿過田間的溪流邊。溪岸的蘆葦,花盡稈枯,折的橫斜,豎著孑立。敗草、溪邊樹再添這些葦稈,把我投進(jìn)溪中的目光濾得斑斑駁駁,看淺水輕流,見水落石出。我收拾起零碎的目光,舉目搜尋溪流的來龍去脈。溪流彎彎曲曲,我喜歡著,這是活著的姿態(tài),溪流活著不僅要有水,還要有曲折的流線?;钪南髯屛宜^的遐思又一次被漾醒過來,漂浮在溪水上,感受溪水流來的是日子,流走了是時光,且這些日子就長在水田里,歷經(jīng)春夏,在秋日結(jié)成串串稻穗。春天的日子稻禾長的是種田人一家的夢,夏日稻禾嗅著這家人的汗味,秋日稻穗和種田的人一樣向天地彎腰參拜,這就是溪水流進(jìn)水田的日子。種地人一家的夢在孩子的身上,孩子的夢則是能像大人一樣地生活。插秧種地,娶媳婦生兒育女。小時候我們常常會在稻田邊,采來掰爿草,兩個伙伴各執(zhí)一端掰開,口中念念有詞:“村里的‘小芳能成為我老婆嗎?結(jié)婚后是生男還是生女,掰爿草,請告訴我”。對掰后,若是一絲相牽,便說是生男,若是絲牽棱形,便斷為生女,若無絲相連,就說明與這姑娘沒有姻緣。這些做夢的日子,稻田里的水明鏡著,稻田里的稻谷見證著。明鏡的水流到溪里,隨時光流走,把這夢流到更遠(yuǎn)的地方,也許是替這夢尋找歸宿;見證的稻谷則結(jié)滿谷粒,讓日子不餓,讓我們吃飽長大,去圓種田人的夢。
我在溪邊坐下,稻穗就在身后,溪水就在面前,一根根葦稈像是我下的釣桿。我要釣回什么?是溪里的魚,還是流走在遠(yuǎn)方的夢?或者是剛剛還在回味的新夢呢?夢與溪里的魚一樣可愛,但被釣起的魚活下的能有幾條?被曬在太陽下的夢還是我的嗎?我輕輕用腳撥動葦稈,驚走想要上鉤的魚和夢,讓魚兒快樂地游在溪水中,讓我的夢依然長在稻田里。
觸動葦稈,仿佛是我做了一件得意的事,在幾分滿足中,瞧過自己的雙腳便拾起腳步走向那座清乾隆年間修建的石拱廊橋——勸農(nóng)橋。廊橋的青瓦把秋天的陽光遮擋,橋里的風(fēng)少了陽氣,橋中的色澤更見古樸,就連神龕上的神偶也和耕夫一般,滿面塵灰,土里土氣。歇在其中的我,左顧右盼自己的影子,才知我的身影借古色點燈,隨風(fēng)而行,為尋覓那段歷史而去,怪不得我找不到自己的身影。影子能邂逅影子,我的影子遇到了當(dāng)年知縣的影子,知縣在吟詠《春日東郊勸農(nóng)》的詩句:“載酒春山自勸耕,官亭雜沓共歡迎。溪回樹繞青旗轉(zhuǎn),風(fēng)定花隨翠蓋輕。已荷恩綸蠲宿賦,史占豐穰報秋成。太平樂事原多眾,野老休夸長吏清?!焙呛牵∮挚嘤掷鄣霓r(nóng)活,活出詩意,雖說這不是農(nóng)事的本意,但農(nóng)事不僅僅能產(chǎn)出稻谷,也能育出詩心,這個不足為怪,勞動創(chuàng)造一切。但我有些不解,稻谷農(nóng)家人早就奉為至寶,同時民以食為天,這種糧之活是產(chǎn)寶之活,是關(guān)天大事,還得知縣來勸嗎?詩經(jīng)中“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該不是指這些耕種者吧。知縣勸農(nóng),勸的是什么?知縣吧:知民,知事,知己、知君。勸的該就是詩中的最后兩句:“太平樂事原多眾,野老休夸長吏清?!痹瓉頌楣僦酪惨栉锔纺曦S來當(dāng)盤纏。
稻谷?。∧銖澫卵?,原來不僅僅只是在參天拜地,還得感謝浩蕩皇恩,清明長吏;稻谷??!在田時你是農(nóng)家人的日子,離開了水田,脫離了稻稈,農(nóng)夫不敢說他是你唯一的主人,稻稈再也認(rèn)不出哪些谷粒是從它身上掉下。農(nóng)家人只能在春來時,再一次次彎腰朝拜,恭請著新一年自己的日子。
責(zé)任編輯 林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