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能不剪嗎？”我猶豫地嘟噥著。

“不能。村子里的每個小孩都得剪?！?/p>

“村子里……要是我回家去，就不用剪了，對吧？”

“你要回家？”阿辛、小塔、冰冰都靠攏過來，齊聲問。

“不回不回，我說著玩呢！”我早就下定決心在這兒待完整個暑假，8月27日開學，我就26日走，一天都不會早。

“那就走吧，頭發(fā)必須得剪掉?！?/p>

“剪就剪，反正你們都和我一起?！?/p>

據媽媽說，我生下來，除了剃掉胎發(fā)的那一次，都沒再剪過頭發(fā)。在我自己的印象里，腦后也一直垂著條長辮子，天氣熱的時候，媽媽會幫我把辮子繞一繞盤起來。

摸摸被理得跟男孩一樣短的頭發(fā)，又把脖子扭一扭，頭晃一晃。感覺輕飄飄的。

“哇，頭太輕，我不會走路啦！”我裝模作樣地嚷嚷。阿辛和小塔都笑起來，只有冰冰擔心地走過來扶住我的胳膊：“你沒事吧，別摔了啊?！?/p>

“沒事沒事?！蔽铱刹桓覍Ρ鶃y開玩笑，她會把所有玩笑話當真，“我們去游泳吧！”

我早就想著去河邊游泳玩了，他們不同意，說得等大家都理過頭發(fā)了才可以去。真是的，頭發(fā)和游泳有什么關系?。?/p>

“今天還不行?！?/p>

“明天帶你去?！?/p>

“得先喝過辮子粥?！?/p>

這一天的晚餐不是面條，而是一大碗粥。

熬得又黏又稠的白米粥里，浮著一根根不知名的黑絲。

“這就是辮子粥？”

“是啊?！?/p>

“那些黑絲是什么？”對照粥的名字，我不得不心生不太好的聯(lián)想。

“你猜對了！”阿辛得意地笑著，“就是你今天剪掉的頭發(fā)嘛！”

“不會吧！”我“咚”地放下粥碗，勁有點大，差點把粥碗打翻。

“別聽他瞎說?！北煿值氐闪税⑿烈谎郏爸嗬锓诺氖前l(fā)菜?！?/p>

發(fā)菜我知道，以前吃過的，好像長得不是這個樣子呢。冰冰解釋了一番我才明白，發(fā)菜是這兒特有的一種野菜，葉子細細長長的，煮熟之后就變成深黑色。夏天吃放了發(fā)菜的辮子粥，清涼解毒。

清涼解毒是我總結出來的說法。冰冰說的要夸張多了。

“夏天吃了辮子粥，不怕熱。”

“夏天吃了辮子粥，就不會生痱子?！?/p>

真夸張。簡直跟電視里播的那些騙人的廣告一個口氣。

不過，冰冰應該不會騙人的啊。

躺在竹床上，聞著艾葉燃燒發(fā)出的淡淡香氣，我只胡思亂想了一小會兒，就睡熟了。今晚好像的確比較涼快，估計是因為我的長頭發(fā)沒有了的緣故吧，才不會是因為喝了什么辮子粥。

2

必須得承認的是，鄉(xiāng)下的確比城市里涼快許多。

去年暑假我一直窩在家里，成天開著空調。結果“調”出了重感冒。感冒了媽媽就不讓我老開空調，說就是因為縮在空調房里，沒有出汗，所以會生病。滿身是汗的感覺糟糕透了，又黏又癢。我只好一個勁兒跑去沖澡。結果還是免不了長了一脖子外加一額頭的痱子。媽媽給我大把抹花露水的時候，還批評我說是因為我不講衛(wèi)生才長這么多痱子。

真是冤枉！

今年暑假，媽媽英明地把我送到了鄉(xiāng)下外婆家。這兒可涼快多了！更重要的是，我在這里遇到了冰冰他們三個。

溫柔善良的冰冰、機靈活潑的小塔、狡猾奸詐的阿辛，嗯，再加上聰明可愛的我，很快成了好朋友。

小孩子就應該有伙伴一起玩呀！我忍不住感慨地回想去年以及之前的凄慘暑假。爸爸媽媽都要上班，我孤零零地待在家里，動畫片每天只能看兩小時，冰淇淋每天只可以吃兩只。除了動畫片和冰淇淋，暑假還有什么可以期待的呢？偶爾同學打電話找我玩，不是去打球，就是去看電影。天氣那么熱，我才懶得出門。我倒是愿意去游泳，游泳月票都央求媽媽買好了。才游了兩天，新聞就播什么有小孩在游泳池溺水。票立馬就被媽媽沒收了。新買的游泳衣只能在浴缸里泡水。

一定是老天爺覺得我去年太可憐，才特意補償我的！

我快活地在清涼的河水里撲騰著游來游去。游累了才回到樹蔭底下稍作休息。

“你游得可真難看呀！”阿辛拋來一節(jié)黃瓜。

“你才游得難看！”我先咬一大口黃瓜，才開始反駁，“我游的可是標準的蝶泳?！?/p>

“還蝶泳呢！是狗尾蝶吧！哈哈！”阿辛一個猛子扎進水里，正好避開我丟過去的無敵黃瓜鏢。

實事求是地說，阿辛的確比我游得好多了，姿勢漂亮，速度又快，跟吃泥巴長大的似的。

“吃泥巴長大的”是我新想出來的罵阿辛的話。因為冰冰教我念的一首歌謠里邊有一句“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吃泥巴”。哈哈，吃泥巴長大的就是蝦米嘛。阿辛張牙舞爪的樣子就像只大蝦米。

“不用羨慕他。”小塔突然說，“你很快就可以游得和他一樣好了?！?/p>

“鬼才羨慕他！”我立刻反駁。

“是啊，你已經喝了辮子粥了，很快也可以游得很好！”冰冰也湊過來說。

我才不需要這樣的安慰嘛！能游就成了，不那么好有什么關系？不過……

“跟辮子粥有什么關系？”

“喝了辮子粥，游泳就會游得很好呀?！?/p>

“是啊，喝過辮子粥的小孩，水鬼都不會再碰?！?/p>

“要不大人們才不會隨便讓我們來河里游泳呢！”

原來這里的大人也一樣愛瞎操心啊。

“水鬼？”

冰冰和小塔告訴我，水鬼的身體一半是青色的，一半是白色的，身子冰涼，手很長很長。要是有哪個小孩不喝辮子粥就到河里游泳，水鬼就伸出長長的手來，拖住那個小孩的腳，把他拉到水里淹死。

“哇！”小塔正講得起勁，阿辛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爬上岸來，偷偷走到大家身后，發(fā)出一聲怪叫。我們都憤怒地從地上抓了土扔他。

阿辛一邊躲避一邊使勁講話以轉移我們的注意力。

“其實以前水鬼抓人都不拖腳的，而是抓頭發(fā)！”

“水鬼喜歡長頭發(fā)，就像莉莉之前那種，長長的還帶點卷的頭發(fā)，水鬼最喜歡了。”阿辛一邊說一邊悄悄伸出手，準備拉一下我的頭發(fā)。還好我機警，啪地拍掉他的手。

阿辛說水鬼最喜歡抓長頭發(fā)的小姑娘。長長頭發(fā)的姑娘們，即使是來河邊打水的，也會被它抓住頭發(fā)拖下河去。

“后來村里來了個白頭發(fā)老婆婆，她交給大家一包種子，讓撒在野地里。那種子發(fā)芽后就長出發(fā)菜來。按老婆婆說的，把發(fā)菜煮成黑色，再撈出來，編成長長的辮子，拋到河里。水鬼得了足夠的長辮子，就不再抓人頭發(fā)了。”

“剩下的發(fā)菜老婆婆讓大家熬粥喝了，說喝了那粥，除了不會再碰到水鬼之外，還有不少其他妙用……”

“妙用？”我嘟噥，“不怕熱，不長痱子，會游泳那些嗎？”

“必須剪短頭發(fā)的規(guī)矩也是那個老婆婆定下來的吧！”

“對呀，你怎么知道？”冰冰立刻撲閃著大眼睛對我說。

“我聰明嘛……”還沒等我把自我褒獎的話說完，阿辛又跳出來打岔。

“這么簡單的事情，用鞋底猜也猜出來了！還聰明呢！哎喲！”

我撈起拋在一旁的涼鞋，啪地讓聰明的鞋底跟阿辛的小腿肚子來了個親密接觸。

3

頭發(fā)長到齊耳根的時候，我得離開了。

把帶來的文具和書都一股腦塞給冰冰。她不肯要。

“你喜歡的就自己拿著，不喜歡的就給小塔和阿辛。大家都不喜歡的就當給我留著唄。反正我明年夏天還要來。”

其實我很想把自己的裙子留幾條給冰冰。不過她肯定不會要的，再說她比我要矮一點。最重要的是，把自己穿過的裙子送人不太好。明年暑假我來的時候，給她帶幾條新的。不知道過了一年冰冰會長高多少。噢，我可以給她寫信問問。

不愿意看冰冰眼淚汪汪的樣子，我低著頭胡思亂想。

“這個給你。”

“是什么呀？”我小心翼翼地打開阿辛遞過來的小布囊，估計是蟲子什么的。哼，拜他所賜，我現(xiàn)在連毛毛蟲都不怕了。

布囊里邊裝的是曬干的發(fā)菜，黑黑細細的。

“這個又有什么‘妙用’呢？”我加重了“妙用”兩個字的讀音。

“你猜。”

“戴了它不怕熱？”

“不對?！?/p>

“戴了它不長痱子？”

“錯?！?/p>

“戴了它游泳游得好？”

“錯。你已經游得很好了?！?/p>

阿辛竟然說我游得好，真是讓人驚訝。我繼續(xù)猜。

“戴了它不怕水鬼？”

“城里又沒水鬼。”阿辛有點不耐煩地再次否定我的猜測，“笨死了，還老說自己聰明呢！”

“戴了它頭發(fā)長得快？”我說了個比較有創(chuàng)造性的答案。

“哈！答對了！”阿辛捂著肚子笑起來，“答對了才怪！這都被你想出來了！”

“告訴你，這個什么作用都沒有?！?/p>

“什么作用都沒有？”我扭頭去看冰冰，她點點頭。

“什么用都沒有你送我干嗎?。俊蔽胰氯?。

“那你是不打算要了？”阿辛劈手來奪我手里的小布囊。

“誰說不要！”我攥緊那小包發(fā)菜，跑開一段安全距離，然后小心地把它掛到脖子上，又再塞到衣服領子里去了。哼，這下誰都搶不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