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民

（南開大學 文學院，天津 300071）

新時期哈薩克女性精神的重鑄
——論阿維斯汗《遙遠的地平線》中的女性書寫

劉家民

（南開大學 文學院，天津 300071）

阿維斯汗的小說集中書寫了當代哈薩克社會中的兩類女性：傳統(tǒng)主導型與獨立自主型。獨立自主型女性不斷突破哈薩克傳統(tǒng)文化對女性的束縛，以新文化為思想行動動力，代表著哈薩克女性發(fā)展的前景。阿維斯汗女性命運書寫的意義在于既省思哈薩克傳統(tǒng)文化，又探究民族文化的未來走向。

《遙遠的地平線》；女性書寫；哈薩克傳統(tǒng)文化

阿維斯汗是哈薩克族當代著名女作家，她靠著自己的執(zhí)著和勤奮創(chuàng)作出了許多優(yōu)秀小說。她的小說不僅有對哈薩克族悠久傳統(tǒng)的表現(xiàn)與思索，而且還敏銳地捕捉著時代的變化給哈薩克人民帶來的心靈沖擊。阿維斯汗塑造的諸多人物形象中，女性形象是最出色的。阿維斯汗以女性特有的敏感和細膩感受著各類女性的生命世界，以一個思想家的深刻思索著女性命運的深層內涵。

《遙遠的地平線》是阿維斯汗新時期的一部漢譯小說集，里面收錄了14篇小說，除《遙遠的地平線》為中篇外，其余均為短篇。在該小說集中，阿維斯汗為我們集中展現(xiàn)了哈薩克族當代女性復雜多樣的精神世界。這些女性有著不同的生長環(huán)境、不同的生命追求及多樣的生活理念。在她們身上，有的深受哈薩克族傳統(tǒng)觀念的影響，有的沐浴著新時代的光輝，新與舊、古老與現(xiàn)代，在她們之間以及自我內心中相互沖擊。

學界目前對阿維斯汗的研究只有幾篇簡單的述評，且多流于表面，未能對阿維斯汗小說的深層內涵給予合理闡發(fā)。本文以對文本的細讀為基礎，結合文學社會學的研究方法，力圖對哈薩克女性的精神世界的重鑄作出詮釋。

一、哈薩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婦女

在哈薩克社會傳統(tǒng)文化中，解放前實行父系家長制度，男性在社會和家庭中居于主導地位，女性要服從男性的吩咐和命令。在傳統(tǒng)的哈薩克家庭中，男性主要負責對外事務，女性則承擔家里事務，諸如擠奶、接羔、搟氈、刺繡、做飯等家務勞動皆由女性從事。雖然男性是一家之主，但在家里事務上，妻子擁有重要的話語權，丈夫在此類事務上也要聽從妻子的意見。[1]81因此，在諸如嫁娶事務中，經常是女性來張羅各種嫁娶活動。從開始的相親到最后的結婚，母親是最主要的組織者。因此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母親常常能左右兒子或女兒的婚姻大事。

“安明格爾”是人們經常提及的哈薩克族婚姻制度。所謂“安明格爾”，是指在解放前，“婦女死了丈夫，如果要改嫁就得優(yōu)先嫁給亡夫的兄弟，如亡夫沒有兄弟就嫁給亡夫的叔伯兄弟等近親，只有在本家族內無人娶她時方可嫁給本氏族的其他男子”[1]56-57。

哈薩克族的婚姻一般建立在門當戶對的基礎上，但哈薩克族傳統(tǒng)文化中的女性常被作為獲取豐厚彩禮的資本。在哈薩克族流傳著這樣的俗語“美麗的姑娘值八十匹駿馬”“一個人生下幾個女兒就可以成為一個大巴依”。哈薩克傳統(tǒng)婚姻中的買賣性是以未婚女性為籌碼，父母時常因為貪慕彩禮而不顧女兒的幸福。解放前，甚至會出現(xiàn)年逾古稀的富翁娶十多歲少女的情形。女性的命運由此可見一斑。與此相對應，窮人們也常會因為貴重的彩禮而債臺高筑，有些甚至為此傾家蕩產。[2]73

解放后，雖然長期的傳統(tǒng)慣習依然對女性有重要的作用，但女性的角色已經發(fā)生了一定的變化，特別是成長于新舊時代的女性因時代文化的影響而出現(xiàn)了明顯的“代溝”。代溝一詞，主要取自瑪格麗特·米德（Margaret Mead）的名著《代溝》，指不同代際之間出現(xiàn)的明顯差異。[3]6-7在這里，主要指成長于解放前后的女性出現(xiàn)的較大差異。

二、《遙遠的地平線》中的女性形象

（一）傳統(tǒng)與人的三種關系

希爾斯（Edward Shils）在關于“傳統(tǒng)”的論述中指出，盡管特定時期的人們與同時生活的親族成員相差往往不超過三代，但 “他們與過去所創(chuàng)造的事物、作品、語詞和行為模式的直接接觸，無論是物質的還是象征性的，其范圍要廣泛得多，在時間上可追溯到很遠的過去。他們生活在來自過去的事物之中。他們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除去其個體特性差異之外，都是對他們出身前人們就一直在做、一直在想的事情的近似重復”[4]37。

在實際生活中，人們既面臨著傳統(tǒng)的深層積淀，又不斷感受到自身所在時代的新文化的無所不在，因此，許多人屬于一種“混合”型人物。根據(jù)傳統(tǒng)對人的影響程度，我們可以將人區(qū)分為傳統(tǒng)主導型和混合型兩種范型。前者以傳統(tǒng)準則為行動指導，而后者則既有遵循又有違逆，但無論怎樣，他們共同受到傳統(tǒng)的制約是相同的。

與上述范型相對，“一些信仰和行為模式與過去的信仰和行為模式大相徑庭”[4]38，這種狀況可稱之為“叛逆”型或自主獨立型。年輕的一代常常是這一范型的主要代表。希爾斯深刻地指出：“‘年輕的一代’已成為一種與社會中老一代的某些信仰和慣例進行斗爭的戰(zhàn)斗隊伍；這些老一代人保持了大量舊事物。年輕一代沒有成功地重建世界，但他們確實引起了一些變化，他們確實作出了創(chuàng)新，并在這方面迫使歷史遺留物處于一個更小的空間內，或進一步削弱了他們取代了的那種勢力?！盵4]40

（二）傳統(tǒng)主導型

阿維斯汗小說的女性形象可以分為三類：一是傳統(tǒng)主導型，二是混合型，三是自主獨立型。阿維斯汗集中書寫的是傳統(tǒng)主導型和自主獨立型。人物的分類只是一個大致的區(qū)分，實際上，每一個女性不可避免地受到哈薩克文化的深刻影響，只是由于不同文化的彼此交流，傳統(tǒng)在有些人身上較為明顯地顯現(xiàn)出來，而另一些人則變?yōu)闈撛诘囊蜃印?/p>

阿維斯汗小說中的諸多女性有些可以稱之為“傳統(tǒng)主導型”。這些女性大多年紀較大，且較長時間生活于解放前哈薩克族的傳統(tǒng)生活中。如果用代際來稱呼的話，她們大多屬于“老一代”或“上一代”?！断彩隆分械谋虅P和古力芭拉，《愛情與詛咒》中的迪麗達爾，《夜間電話》中的阿依素努，《悔恨》中的馬利亞，《遙遠的地平線》中的阿依汗、努熱拉、古麗帕爾以及各年老的說客，《你在何方》中的阿克達爾等均可以歸入此類。

這些人又可以細分為兩類：老一代和年輕的一代。阿維斯汗在作品中將老一代放置于“為兒女婚姻操勞”的典型場景中。碧凱為了能夠給兒子娶媳婦，不惜賣掉家里最值錢的東西；而古力芭拉則為了女兒的幸福和自己的風光獅子大開口，索取貴重的彩禮和嫁妝。努熱拉、古麗帕爾以及各年老的說客，則為眼前的富貴所誘惑，不顧及年輕人的個人愛情和理想，專橫地決定年輕一代的嫁娶。這些年老的婦女，大多來自普通牧民甚至窮苦牧民家庭，她們年輕時或許也曾經有過自己的愛情和理想，但傳統(tǒng)的束縛和觀念卻將她們牢牢地限制在舊日的陳規(guī)和陋習之中。傳統(tǒng)是人們世代智慧的結晶，但對于每一個個體來說卻不一定是美好的。傳統(tǒng)中那些雖然不再符合人們的生活實際，但依然頑強存在的東西，必然會對人們追求更美好的生活構成阻礙。許多阿維斯汗的老年婦女們是這些“過時”傳統(tǒng)的忠誠信奉者，雖然她們曾經也深受其害，但很快便認可了這一權威的威嚴和合理性，即使時過境遷也固執(zhí)不變。阿維斯汗正是通過婚姻的典型場景，將幾代人緊緊結合到一起，在人與人之間建立新型關系的情境中，從而透析社會形態(tài)、人情世故。在年老一代不斷對年輕一代的左右與壓制中，我們與其說看到的是年老一代的無情和決絕，不如說是傳統(tǒng)的主導力量依然十分強大。因此，當我們在批判老年婦女的不近人情、專橫愚昧的時候，我們不得不反思傳統(tǒng)的保守與專制，傳統(tǒng)信仰者的盲目和迂腐。

不僅年老的一代被傳統(tǒng)所左右，年輕的一代有很多人也生活在傳統(tǒng)之下。阿依汗雖然結婚前有過反抗，但很快便認可了這一切，甚至對古麗素木的求援無動于衷，并且很快成為迫害者中的一員。迪麗達爾雖然深愛著阿布力，但屈服于自己父母的安排，最終導致了人生悲劇的發(fā)生。阿依素努和馬利亞可以說是賢妻良母的典型，在她們的身上，我們看到的是順從、忍讓、逆來順受，但平等、獨立意識的缺乏，使得她們近乎成為丈夫權威意志的犧牲品。雖然兩人的丈夫最終都有了悔恨，但令人憂慮的是假如丈夫不能改過而繼續(xù)蠻橫無理，那她們的命運又該如何？她們沒有遭遇的結局在阿克達爾的身上得到了應驗。阿克達爾順從丈夫的結果是受到丈夫越來越蠻橫的對待，萬般無奈的阿克達爾只能選擇出走。實際上，在一個傳統(tǒng)依然強大的地方，這樣的出走只能是一種徒勞。阿克達爾被凍死在雪中。她在死前的呼救與其說是人本能的生存吁求，不如說是對不幸命運的控訴和反抗。然而，她的呼喊回應的是一片靜寂，自己也在漫天的大雪和嚴酷的嚴寒中闃然而逝。阿維斯汗雖然表面上指出了這些女性遭遇的直接原因來自男性，但是女性自身的自我獨立和自我保護意識的缺乏卻是不證自明的事實。雖然傳統(tǒng)非常強大，但人，特別是女性，真的只能坐以待斃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與這些年輕女性屬于同一時代的女性中，已經出現(xiàn)了命運的自我“掌控”者。

（三）自主獨立型

在一個男性長期居于主導地位的社會中，女性能夠真正獨立自主的少之又少。在阿維斯汗的小說中，這一類女性總體而言是處于邊緣地位的。邊緣主要體現(xiàn)在：一是這類女性數(shù)量很少，在社會上是非主流力量；二是這類女性的行為方式和思想觀念遠遠超越其同類，因而得不到大多數(shù)人的認可，處于被排斥的境地。雖然如此，阿維斯汗卻讓我們看到了一個族群不斷自我超越、積極吸收他族優(yōu)秀文化的可貴變化。

《喜事》中莎依拉能夠沖破傳統(tǒng)的彩禮慣習，勇敢地以新的理念指導自己的終身大事——結婚，體現(xiàn)出一種嶄新的精神風貌，同時也避免了傳統(tǒng)的彩禮帶來的負面效應。正如莎依拉對母親所說的那樣：“你也看到了，阿吾勒里不知有多少人受了彩禮的害。艾斯克勒穆斯娶兒媳婦，欠了多少債，到現(xiàn)在也沒還清。烏坎給不起彩禮，好端端的一件婚事，眼睜睜地告吹了……”[5]5彩禮原本是一種對女方象征性的物質補償手段，可是演變到后來，卻變成傾向于突出夸耀和奢侈成分的方式，有些女方家庭甚至以此作為要挾的手段。莎依拉的舉動無疑是令人欽佩的，更可貴的是我們看到了她自覺自愿地在實施一種新的生活方式。

《阿依夏木汗》是一篇被人稱奇的小說。其奇不僅表現(xiàn)在敘述者“我”對阿依夏木汗離別之后境況的出乎意料，而且還表現(xiàn)在阿依夏木汗自己能夠勇敢地走出傳統(tǒng)的藩籬，自主選擇自己的幸福生活。敘述者巧妙地組織了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守了多年寡的阿依夏木汗突然決定嫁人了。令人奇怪的是，她嫁的對象是一個與她孩子年齡相仿的年輕人。阿依夏木汗能夠認識這個年輕人是源于作為司機的年輕人有一次在雪天開車時出了車禍，年輕人奄奄一息，阿依夏木汗見到后，奮力找人營救，終于使年輕人脫離危險。阿依夏木汗在照顧年輕人的過程中與他產生了熾熱的愛情，年輕人痊愈后決定娶阿依夏木汗為妻。盡管有過強烈的思想斗爭，但阿依夏木汗最終接受了這份感情。阿依夏木汗的“奇怪”舉動無疑在許多人眼中覺著十分怪異，然而，面對愛情，我們?yōu)槭裁捶且焉鐣乃滓娮鳛槎ㄔu的標準呢？阿依夏木汗的選擇是真誠的，其精神境界是高尚的。阿依夏木汗無疑是幸福的，她以自己的“反抗”贏得了自己的幸福。當然，成功的背后總有一些內在的機制在發(fā)生作用。我們可以明顯感覺到，阿依夏木汗所生活的時代已經發(fā)生了從物質到精神的巨大轉變，正是有了這些有利因素，阿依夏木汗才能更加容易地贏得自己的幸福。

《遙遠的地平線》是阿維斯汗的代表作。古麗素木的坎坷經歷可以說是傳統(tǒng)的哈薩克女性走向獨立自主的典型。年輕的古麗素木遭遇了與其他女性一樣的命運：包辦婚姻。她奮力反抗，然而當個人要與眾人對抗時，要想取得勝利，難度之大可想而知。古麗素木最終被群體所吞沒。婚后，古麗素木因一個偶然的機會被安排到區(qū)上工作。她滿懷熱情，積極投身到工作當中，很快便以出色的成績得到了人們的認可，并被選派到北京學習。北京的學習，點燃了她更加強烈的女性獨立、責任意識。然而，丈夫阿林卻對此極為不滿，并千方百計打擊其工作熱情，為此甚至不惜捏造事實，搞殘酷迫害。這一切并沒有使古麗素木屈服，她一方面積極同惡勢力斗爭，另一方面更加勇敢地投身到艱苦的工作中去，并與自己年輕時的戀人海拉提一起共同奮戰(zhàn)。阿林們的迫害隨著“四人幫”的被粉碎終于走向了終結，古麗素木也迎來了屬于自己的真正春天。她與阿林離婚，與自己心愛的海拉提一起在草原上開創(chuàng)新的未來。

三、哈薩克族女性走向獨立自主的歷史審視

哈薩克傳統(tǒng)文化制度規(guī)約下的女性，很少能夠擁有自己獨立自主的個人意識，而隨著古麗素木們的逐漸成長，哈薩克女性的命運是否意味著發(fā)生了根本的轉變？我們又該如何在歷史的長河中審視這一變化？

魯迅在1923年的演講《娜拉走后怎樣》中指出：“從事理上推想起來，娜拉或者也實在只有兩條路：不是墮落，就是回來?！盵6]166魯迅先生得出結論的理由很簡單：女性沒有經濟獨立。而女性經濟獨立的缺失，其緣由在于女性與男性的地位不平等。魯迅關于女性命運的思考啟迪了后世無數(shù)人。

阿維斯汗的女性形象深刻詮釋著哈薩克女性在當代世界的曲折變遷。與魯迅先生當時的社會情境相比，阿維斯汗筆下的女性們無疑生活在一個“新”時代。新時代有自己的文化制度，以自己的文化傳統(tǒng)邏輯運行。按照人類學家雷德菲爾德（Redfield Robert）的傳統(tǒng)文明分類法，我們可以把社會的傳統(tǒng)分為大傳統(tǒng)和小傳統(tǒng)。大傳統(tǒng)是指與國家權力、統(tǒng)治階層相關的官方“意識形態(tài)”，小傳統(tǒng)則側重于民間社會的非官方意識形態(tài)。作為中國文化大家庭成員的哈薩克族，新中國成立后受到雙重文化乃至多重文化的影響極為明顯。一方面是由大傳統(tǒng)代表的國家新文化，它抱著解放勞苦大眾的宗旨，努力打破一切“陳規(guī)陋習”，馬列主義思想是其理論的核心；另一方面，哈薩克族本身的文化也對人們的生活具有重要作用，在這種文化下，人們被要求循規(guī)蹈矩。兩種文化代表的兩種傳統(tǒng)，競相對哈薩克人民施加影響。在這種意義上，阿維斯汗筆下的新女性就具有了較為復雜的內涵。

希爾斯指出：“諸種傳統(tǒng)的相遇也即意味著傳統(tǒng)的沖突?！盵4]300以莎依拉和古麗素木為代表的新女性受到較多大傳統(tǒng)的影響，因此，在她們身上，諸多傳統(tǒng)不可避免地互相沖突。莎依拉的婚事新辦需要得到“鄉(xiāng)上團干部”的大力支持，古麗素木的抗婚反抗因為被限制在小傳統(tǒng)內部而導致失敗，而她的獨立、解放又得益于“政府”的幫助。阿維斯汗通過其小說，深刻地揭示出民族傳統(tǒng)文化轉變的曲折性、復雜性。傳統(tǒng)文化有其不合理的成分，在新的時代依然嚴重束縛著人們。作為弱者一方的女性，如果沒有來自大傳統(tǒng)力量的支持，其悲劇性幾乎是不可避免的。

四、阿維斯汗女性書寫的現(xiàn)實意義

哈薩克女性的命運是諸多當代哈薩克作家共同關注的對象。與其他作家相比較，阿維斯汗的女性書寫特色何在？其對女性命運的思索具有怎樣的現(xiàn)實意義？

阿維斯汗以外來新文化對女性命運的介入為自己書寫的特色。朱瑪拜是另一位哈薩克女性命運的積極書寫者。在小說集《藍雪》[7]28-47中，我們看到了從小為婦的童養(yǎng)媳、青春喪夫的年輕寡婦的命運，長篇小說 《寡婦》[8]1-14可以說是女性命運的集中展演。朱瑪拜將女性置于哈薩克傳統(tǒng)文化的籠罩下，她們的一切都被傳統(tǒng)深深束縛。正是以對傳統(tǒng)文化中女性命運的展示，朱瑪拜揭示了傳統(tǒng)本身的不合理及需要改進之處。阿維斯汗敏銳地感覺到了來自外界的沖擊力，外在世界新文化正慢慢形成對傳統(tǒng)的質疑和改造。

朱瑪拜的藝術世界是以傳統(tǒng)內部的緩慢變遷為觀照視閾的，而阿維斯汗的藝術世界則是通過外部文化理念來對照本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在阿維斯汗的女性世界中，外來文化特別是大傳統(tǒng)文化，給予哈薩克女性一種新的文化理念，在其燭照下，哈薩克文化的不足和缺陷一一呈現(xiàn)。外來新文化不僅能夠提供一種嶄新的視閾，而且還能轉化為小說敘事的內在動力，推動小說情節(jié)的發(fā)展。以《遙遠的地平線》為例，古麗素木想以新文化觀念決定自己的婚姻，而以其母親為代表的傳統(tǒng)文化一方則極力反對。雖然首次的交鋒傳統(tǒng)文化占據(jù)上風，但逐漸新文化扭轉了不利局面，并最終大獲成功。正是在兩種文化的激烈交鋒中，小說情節(jié)跌宕起伏。

值得注意的是，阿維斯汗小說中的新文化還充滿普遍的人性追求。貫穿新文化的一種重要精神是對自由愛情的追求和堅持。古今中外，這種愛情理念已經深深浸透入人類的骨髓，化作一種精神的無意識。阿維斯汗的小說大力宣揚這種被傳統(tǒng)文化遮蔽和壓制的人類精神，這無疑對哈薩克民族的文化發(fā)展具有重要意義。

人類的美好前景令人向往，但傳統(tǒng)的強大阻礙讓人們對進步憂心忡忡?！端{雪》中的胡爾麗海鶯雖然避免了死亡的悲劇，但卻被周圍人視為 “魔鬼”；《寡婦》中的女主人公年紀輕輕卻因為傳統(tǒng)的判決，付出了大半生獨守空房的沉重代價；《遙遠的地平線》中的很多女性不斷受到家庭內的不公平對待，認命、忍耐成為了許多人的最大特征。而更為可怕的是，在男性權利依然很濃厚的現(xiàn)代社會中，女性“出走”的后果沒有明顯改變。古麗素木出走最終被追回，被迫屈服。阿爾達克的出走換來的是凍死雪中的悲劇。

自由、平等是人類追求的重要目標，而人類自身的不斷發(fā)展取決于自身的逐漸覺醒和自我的積極爭取。全球化的今天，民族化、地方化盡管重要，但這決不能成為對人類權利的犧牲。在日益全球化的今天，民族主義浪潮卻越發(fā)熱烈。民族主義憑借的重要一點就是對自身文化的純化或是對外來文化的極力排斥。但是，一個優(yōu)秀的民族是需要主動吸收外來優(yōu)秀文化的。

阿維斯汗對女性命運的審視，不僅是對女性自身發(fā)展的思索，更是對整個哈薩克民族長遠發(fā)展的積極探求。傳統(tǒng)的勢力固然強大，但外來的優(yōu)秀文明畢竟已在影響著年輕的一代。遠方的地平線已經展現(xiàn)在人們視野的前方，盡管有些遙遠。

五、簡單的結語

阿維斯汗以《遙遠的地平線》為我們展示了哈薩克族女性鮮活的生命世界。哈薩克族女性可根據(jù)受傳統(tǒng)影響的程度分為傳統(tǒng)主導型和獨立自主型。獨立自主并不代表與傳統(tǒng)的完全斷裂，只是表明了傳統(tǒng)文化的一種可能走向。阿維斯汗借助外來新文化的助力，集中展示了哈薩克族女性如何緩慢實現(xiàn)對傳統(tǒng)文化的改造。在此意義上，阿維斯汗小說中的女性書寫具有了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1]帕提曼.哈薩克族民俗文化[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

[2]賈合甫·米爾扎汗.哈薩克族[M].北京：民族出版社，1989.

[3][美]瑪格麗特·米德.代溝[M].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1988.

[4][美]希爾斯.論傳統(tǒng)[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5]阿維斯汗.遙遠的地平線[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

[6]魯迅.魯迅全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7]朱瑪拜·比拉勒.藍雪[M].烏魯木齊：新疆青少年出版社，2001.

[8]朱瑪拜·比拉勒.寡婦 [M].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2006.

（責任編輯 周亞紅）

Recasting Kazakh Woman Spirit In New Era：A Survey of Avis-khan’s Remote Horizon

LIU Jia-min
（School of Arts，Nankai University，Tianjin 300071，China）

Avis-khan’s Remote Horizon focuses on the two types of women in the contemporary Kazakh society：traditional and independent.The independent women gradually break through the bondage on women in the Kazakh tradition culture.They take new culture as a thinking motivation，representing the prospects of the female progress.The description of the fate of Avis-khan women not only contemplates the Kazakh traditional culture，but explores the future of ethnic culture.

Remote Horizon；description of women；Kazakh traditional culture

I207.42

：A

：1673-1972（2014）01-0066-05

2013-09-29

劉家民（1980-），男，河南信陽人，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少數(shù)民族文學理論與批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