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潔
在現代主義紛繁更迭的藝術流派中,馬蒂斯自然明確地屬于野獸派的陣營。20世紀初的巴黎秋季沙龍展覽會上,以馬蒂斯為首的幾位藝術家展出了自己的作品。這些色彩極其強烈擴張,充滿戲劇化的效果,氣息相同的作品偶然間被掛在了同一展廳,被調侃為野獸派。作為一個松散的團體,他們卻致力于強調色彩的表現力,不刻意模仿自然,消解透視空間,注重色塊與線條的作用。使用顏料管里直接擠出來的顏色,這不單純是為了引起視覺上的愉悅和表現一種浪漫或神秘的主題,而是希望通過主觀色彩使用,創(chuàng)造出畫面色彩本身的價值,建立起一種新的繪畫標準。在這個意義上,以馬蒂斯為首的野獸派畫家們借鑒了高更和修拉的色彩,達到一種繪畫觀念上的全新突破。
當病痛無法讓他繪畫時,晚年他開始用剪刀為訂單做一些剪紙草圖,起初這一沖動只是純粹的權宜之計:這種方式比油畫要快捷很多。與此同時,他開始意識到這種方法的潛力,很快,馬蒂斯義無反顧地用剪紙這種更加直接簡便的表現方式來代替繪畫:他由此創(chuàng)造了一種新的媒介。
馬蒂斯的剪紙不同于普通的民間剪紙,從技法的角度應該稱之為“彩色剪紙拼貼畫”。它形成的畫面只有色塊,不需要通過勾畫輪廓線來區(qū)分形象、渲染色調,在預先涂好底色的紙上剪出形狀并且拼貼起來,用來代替先畫輪廓再涂顏色的方式。
對馬蒂斯而言,一幅畫的對象和背景具等同的價值,“或者說的明確點,不存在什么主要的部分,只有整體的圖形是主要的,通過不同色彩的平面之間的組合構成一幅圖畫?!边@與剪紙作品中所謂正負圖形的理解是相通的。生動的正形在整體的負形襯托下更加鮮明有力。馬蒂斯的剪紙背景較為突出負形的整體和色調,正形多做概括和簡化。
隨手用舊畫報剪出來的圖形成為1947年出版的《爵士樂》剪紙集的主體,這20多幅作品中大多是馬蒂斯對馬戲表演和旅行的回憶和即興發(fā)揮。其中對馬戲團的小丑、雜技表演者等世俗小人物的表現,不拘于細節(jié),簡化輪廓,人物動態(tài)加以夸張抽象。自此之后馬蒂斯更加醉心于剪紙藝術。實際上,在他早期的繪畫作品中,已經有非常明顯的平面化、團塊化、純色化的藝術處理傾向。馬蒂斯在談及這一系列的作品時,坦言“其中有很多很杰出的東西,是即興的創(chuàng)作,是生活,是和讀者的默契……”
逐漸他發(fā)現傳統(tǒng)的藝術手法已經不足夠,“奴隸式的再現自然,對于我是不可能的事,我的道路是不停地尋找忠實模寫以外表現的可能。”在創(chuàng)作《蝸?!窌r,藝術家將蝸牛放在手中仔細端詳并反復寫生,在具體寫實的過程中進一步了解對象的特征,并不斷進行概括抽象,最終提煉成為一個符號并通過剪紙的形式表現出來。在色彩上馬蒂斯謹慎地選擇了原色和五種補色,藝術家對真實對象的感受對于構成形象進行典型塑造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馬蒂斯在后期剪紙藝術中,更加強調對純色的運用,消解結構突出平面,具有更為強烈的裝飾性。他利用純色的特征和形體的關系代替學院來的繪畫傳統(tǒng)。
11平方米的巨型剪紙作品《國王的憂傷》作于1952 年,雖然題材原本還帶有悲劇性,但畫面色彩所表達的效果卻是愉悅的。對馬蒂斯來說,將各種色彩任意搭配在一起不是最終目的,他希望把這些互不相關的色彩,納入一個完整的色彩秩序之中,并且主次分明,使色彩本身傳達出某種特定的情感。通常的情況是,每一種單獨的顏色并不能產生多少美感,而兩種或兩種以上色彩的并列,多種色彩的相互搭配,才能給人以更加強烈且豐富的視覺感受。為了獲得富有個性的色彩畫面,馬蒂斯做了大量有益的嘗試,其中的突出點就是對紅、黃、藍等純色的運用,尤其是通過補色對比、面積對比,大量使用黑、白、灰等“無彩度”顏料的“勾勒”和“分隔”,從而達到一種清新、愉悅而又溫馨的色彩調和效果。
馬蒂斯說:“我對色彩的選擇,不是根據什么科學的原理。而是根據經驗、本質的觀察與情感……我不過是單憑自己情所適從來選擇色彩的。導致形態(tài)變化與構成變化的,是色彩推進的平衡。要連續(xù)不斷地努力描繪,直到構成一切局部獲得這個均衡。”
馬蒂斯不依靠光影, 不借助透視,不根據解剖的藝術語匯為他贏得了應有的位置。受畢加索《格爾尼卡》的影響,整個五十年代畫壇風行黑色畫風。當馬蒂斯的彩色剪紙出現之后,色彩脫離對象而發(fā)揮獨立價值時. 又預示了一個新的原色藝術風潮的興起。在這些作品中,色彩的美感效果大于所要敘述的內容, 為以后純色彩的抽象繪畫開辟了道路。
馬蒂斯說過 “我的啟示來自東方?!边€常說 “我仿效中國人?!蔽鞣阶⒅乜茖W理性的傳統(tǒng)反應在繪畫中時,尤為強調透視法所營造出的景深,在有限的畫面中營造特定的空間。東方藝術中的線條和平面以及對意境的整體把握,使得馬蒂斯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極為強調這種平面性與裝飾性。過了很多年后,馬蒂斯在回憶當年對自己的色彩觀念有極大影響的日本浮士繪時說到:“色彩存在與本身,也為本身而存在。它有自己的美—這是日本浮士繪揭示的真理……當時我心中了解到,可以直接處理表現性豐富的顏色,而不一定需要它具備一種描繪的功能,當媒材越純粹時,它的表現張力就會越強烈,就會越直接”,
1954年,85歲的馬蒂斯還為紐約的一個聯合教會繪制了彩畫玻璃的底稿,并將這個教會的薔薇形窗的底稿,制成水粉剪貼畫。他還成功地用剪紙的形式設計過壁畫、封面、玻璃窗裝飾、瓷磚圖案、錦繡花樣等。色彩強烈而調和,造型簡練概括,雖任性隨意,卻充滿詩情畫意和浪漫色彩。
“剪紙就是給色彩加上形態(tài),其工作猶如給石塊雕刻上形態(tài)的雕塑家所做的工作一樣?!睆摹堆┗ā返健段璧浮返娜?,從《馬戲團》到著名的《蝸牛》,馬蒂斯1936年到1954年晚年創(chuàng)作了幾百幅巨星剪紙作品,包括華盛頓國家美術館的《大合成遮罩(Large Composition with Masks)》,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的《關于Oceania的記憶(Memory of Oceania)》,以及泰特館藏的《蝸牛(The Snail)》。一幅馬蒂斯工作室的照片顯示,這些單獨的作品最初都是作為一個整體來構思,馬蒂斯的剪紙作品,巨大的尺幅加上拼貼的組合,更像是裝置或是環(huán)境藝術。同時在某種程度上,它們還有點像雕塑—雕刻成純色。即便今天看來也非常具有現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