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艷霞

(華中師范大學，湖北 武漢 430070)

方方以1987年發(fā)表的小說《風景》而蜚聲文壇，此后又陸續(xù)發(fā)表了《黑洞》、《落日》、《一波三折》、《一唱三嘆》、《桃花燦爛》等多部市民題材小說。在這些作品中，方方注重關(guān)注底層普通人物的生存狀態(tài)和精神面貌，以冷峻的眼光解剖人性的缺陷，展示生存的艱辛，探索生命的本真意義。她的一系列市民題材作品幾乎全是悲劇，而分析產(chǎn)生這些悲劇的原因，有助于我們更好地把握方方的作品主旨及思想。

一、文本內(nèi)的因素

這指的主要是方方作品中呈現(xiàn)的文本因素，即指整個文本的故事情節(jié)構(gòu)思方面，即為文本內(nèi)的因素。

(一)人物的內(nèi)在因素

馬克思主義哲學認為引起事物或人變化發(fā)展的因素主要是內(nèi)因和外因，其中內(nèi)因起決定作用。比如人生成功，自身努力即為內(nèi)因，外在機遇即為條件。二者缺一不可，但自身努力起決定作用。同理我們也可以探索出產(chǎn)生人生悲劇的因素，一是個人因素，這是內(nèi)因;二是外在因素，外因通過內(nèi)因起作用。

《落日》就很好地解釋了個人因素在悲劇的產(chǎn)生中所起的作用。小說中的王家英有過此疑問“我那樣對待我媽，她卻自私得只曉得自己，而丁太那樣對待她的兒孫，他們卻沒有哪個真把她當人看待，怎么理解?”她的丈夫的回答是:“窮，這可以解釋你問的一切?！钡艺J為這不是答案，是欲望讓人們離原來美好的本性越來越遠的，當親情帶不來實際的利益，滿足不了他們物質(zhì)精神上的欲望時，他們便認為親情是虛無縹緲的，他們寧愿舍棄親情，去追尋他們想得到的東西。比如小說中的丁如龍，他一點兒也不窮，他只不過需要在妻子與母親之間做出選擇而已，當然他選擇了一條對自己最有利的路，一條給自己帶來最大實惠、實際利益的道路。再比如丁如虎的母親丁太，她很樂意為兒孫的日常生活操勞，可是卻堅決不同意大兒子如虎再婚，因為她顧慮到后媽可能對孫子不好，同時她也有意在跟兒子的生理欲望較勁，她認為兒子年齡這么大還有生理欲望是可恥的事情，她硬把自己的邏輯加到兒子的身上，破壞了兒子的婚姻幸福，還以兒孫的保護者自居，擺出一副慈母的面孔，她就是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兒孫，從來沒有與兒孫溝通過，從來不知道兒孫們的真實想法，她的悲劇實在是眾多因素聯(lián)合導致的。叔本華的悲劇理論揭示悲劇的根源是由于人的意志和欲望，人必然有意志和欲望，并且欲壑難填，欲望只會讓人性變得愈加丑陋。造成丁太死亡的每一個人，包括丁太自己都在被自己的欲望驅(qū)使著，那么造成人悲劇的最根本原因還是人自身，是人的美好本性在逐漸喪失，甚至于墮落，才給了外在因素可趁之機，比如品貧窮、社會壞境、人際關(guān)系等因素開始大肆入侵人的內(nèi)心，靈魂本已經(jīng)是腐爛的，外來的“蛀蟲”又在大肆地啃咬，靈魂遲早會千瘡百孔的，最后完全“枯朽”，那么悲劇的發(fā)生就是在所難免的，于是“家是我們出發(fā)的地方。隨著我們年歲漸老，世界變?yōu)槟奥啡耍琅c生的模式更為復雜”。丁太的死，雖反人倫，卻合必然，這就是從一個生活里的謀殺案中透露出來的道德的、文化的、哲理的信念。丁如虎兄弟把丁太送進醫(yī)院卻不讓醫(yī)院用好藥，面對此情景，老太的主治醫(yī)生王家英有了想法“在這塊土地上，還有多少人正眼巴巴地等著他們衰老的母親早早地死呢?”誠然，親情不是一個人的全部，但卻是最基本的底線，一個人無論追逐什么，都不應該舍棄他的親情，否則，他做人的根本就沒有了，他就不再被稱為人。人心實在難測，人心墮落的程度實在讓人瞠目結(jié)舌。

正如人的生命是可以由他自己選擇確定的，那么生存者自身也可以選則生存阻力對于生命個體存在、成長的意義。但是方方小說中的人們卻往往在面對生存世界的傷害時蜷縮自己、扭曲自己、傷害自己，而不是做一個善良的高尚的堅強的人微笑著面對生命的坎坷、挫折、無情與考驗。他們對生存挫折對人意義的錯誤選擇，使得他們的生命必然會受到損傷，他們的人生悲劇也是在劫難逃的宿命。同樣地，如《風景》中的七哥、《一波三折》中的盧小波以及《在我的開始是我的結(jié)束》中的黃蘇子，損傷他們個體生命的絕不僅僅是粗鄙簡陋的生存環(huán)境、冷漠粗糙的人性人情，還有自己一顆軟弱的心靈。它的弱質(zhì)使它在邪惡的生存壞境中參與傷害了自己，從而造成無可避免的悲劇。

(二)人物的外在因素

外在因素的范圍很大，包括外在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以及社會壞境、現(xiàn)有的社會制度、人際關(guān)系、當時的政治經(jīng)濟因素及政策等其它因素，這是除個人以外的其它客觀存在的因素，是外因，外因通過內(nèi)因起作用。

1.社會意識形態(tài)對生存?zhèn)€體的傷害

(1)“左”的國家專制政權(quán)對人的身體和心靈的侵害和騙取

《一唱三嘆》中，琀媽生活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那是個運動劇烈的年代，當時的當權(quán)者打著“愛國”的名義對民眾提出要求，完全不顧個人的意志和需求，定要個人為集體而獻身，使“小我”消融在“大我”里。琀媽受那個時代大環(huán)境的影響，認為養(yǎng)兒女就是為國家養(yǎng)的，國家需要她的孩子時，她會立刻服從國家的要求，而不去分辨這些“要求”、“政策”是否合理、公平、公正，在“國家”號召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支援祖國邊疆、農(nóng)村建設的時候，琀媽毫不猶豫地讓數(shù)學天賦極佳的大兒子昆生放棄讀大學成為數(shù)學家的前程而學“董加耕”下農(nóng)場務農(nóng)，送二兒子蜀生支邊青海，說她養(yǎng)兒子自然是為這個國家養(yǎng)的，送三兒子寧生支援大西南，勸阻大女兒南生同戀人一起留城而要她只身支邊接受“考驗”。當國家在執(zhí)行計劃經(jīng)濟和極“左”專制政權(quán)時，琀媽的奉獻贏得了一片獎狀和掌聲，人們記得她，尊重她;但當國家開始改革開放時，新時期開始了，市場經(jīng)濟登場了，政治改革也開始了，已漸入老年的琀媽已失去了市場準入證，在時間的長河中被人遺忘，再也無人理睬，她的兒女或死或病，都過得很苦，且并不幸福，一個都不在琀媽身旁，琀媽老年的生活是困窘的、孤獨的、凄涼的，琀媽知道自己做錯了，葬送了孩子一生的幸福和未來，也葬送了自己的幸福，她追悔莫及，卻也什么都挽救不了?，H媽把五個孩子都交給了“國家”，他們只知道獻身祖國的光榮和偉大，卻不知道他們的祖國在一條極“左”的道路上越走越遠，而他們的命運將是這一錯誤路程所必付的代價之一。這些高尚的人需要在很多年以后，才能體悟到這些行為給他們帶來的精神上的傷害有多重?！斑@些生命個體的‘自我’在大我的汪洋群體中消失了，他們珍貴的生命被草率、盲目地用以填補國家政治意識形態(tài)織體的縫隙。這是那個集體的時代對個體生命的極度蔑視和不尊重，它以其話語霸權(quán)騙取了人們的思想、靈魂和他們的生命、青春”。

(2)改革開放以來世俗化的文化意識形態(tài)對人的精神、價值取向的沖擊

所謂世俗化，指的是市場經(jīng)濟導向下的商業(yè)主義、功利主義、實用主義、消費主義等文化價值與生活方式及大眾化?！懊鎸κ浪谆c商品化對中國文化語境的沖擊，知識分子群體表現(xiàn)出兩種對立的價值態(tài)度:道德——審美主義與歷史——現(xiàn)實主義。前者針對由世俗化、市場化引發(fā)的道德淪喪、信仰危機、價值失落，抵抗、批判社會文化的世俗化趨勢;后者則肯定日常生活訴求，諸如各種欲望、享受、消遣、娛樂的合法性與本質(zhì)性，消解了它與‘圣化’精神資源之間的關(guān)系?！?/p>

方方對世俗文化、商業(yè)文化對人的精神道德的沖擊基本上是持懷疑、否定態(tài)度的，這在她的一系列小說中都有表現(xiàn)。方方的“三白”小說(《白駒》、《白夢》、《白霧》)就以反諷的口吻批判了這一普遍的人性及道德的淪喪，一串串生活事實的羅列，來展示一定現(xiàn)實階段的經(jīng)濟文化的變更與動蕩，以及由此引發(fā)的人們靈魂的騷動與墮落。家伙(《白夢》)頭腦靈活聰明，心思敏捷，也比較有才華，但卻有點玩世不恭，對什么都是游戲人生、無所謂的態(tài)度。她在“洪洞縣中無好人”的作家協(xié)會中虛與委蛇，逢場作戲，隨波逐流，在各種關(guān)系中周旋得八面玲瓏，如魚得水。在她看來，上至領(lǐng)導、老師、前輩，下到同事、好友、陌生人無不虛偽、庸俗、丑陋、貪婪、愚蠢，他們都令人作嘔;在她眼中，人生如夢，世界“茫茫一片白色”、“除了那白，什么也沒有”。豆兒(《白霧》)和夏春冬秋(《白駒》)都憑著那張神通廣大的“派司”享有各種特殊的權(quán)利和待遇等，由他們各自的生活又帶出了縱橫交錯的人物網(wǎng)，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在這里得到了表現(xiàn)。這些人物自身被處于其中的社會壞境所消解，被如網(wǎng)絡一般的種種關(guān)系所影響、改變、異化，人被對象化、欲望化、符號化，人與人的關(guān)系、交流也被欲望化、物質(zhì)化。麥子(《白駒》)靠著一張大學?？莆膽{和一塊干部子弟的金招牌活得瀟灑風光;王小男(《白駒》)怯懦、猥瑣、自私、下流，經(jīng)常干偷雞摸狗斗毆的勾當，摸牌賭博、打架斗毆、投機倒把等下流犯罪行為都干過，活得也算輕松自在隨意。他們這種游戲人生的生活很大程度上侵染了整個社會不良風氣?！吨斜甭房諢o一人》中的鄭富仁，不是一個“為富不仁”的人，也不是像富人在富裕的時候才會接濟窮人一樣，意圖是沽名釣譽，鄭富仁就是一個普通的小市民，生活還比較困窘，但卻是一個善良、品德高尚的人，他做好人拾“包”不昧，卻被失主反咬一口，從而麻煩上身，自己的生活也變得毫無秩序，充滿了煩惱。最后他站在中北路上卻感覺內(nèi)心空蕩蕩的，找不到家的感覺，這是在自己舊有的道德觀念遭到?jīng)_擊之后，他對道德觀、價值觀失去了判斷力，變得無所適從、迷惑茫然。就在這些社會表層內(nèi)容后面，更深刻的是作者對人的生存狀況和人倫道德、人性走向的憂慮。

2.其他外在因素

這主要指社會意識形態(tài)以外的外在因素，比如個人的出身、地位、家庭環(huán)境、人際關(guān)系等諸多因素造成了人性的裂變，進而造成了人物的人生悲劇。

《風景》中七哥家庭經(jīng)濟的貧困、居住壞境的狹窄、父親對他的打罵、母親對他的冷漠、姐姐對他的欺負侮辱、自己小玩伴夠夠的死亡等等都刺激了七哥要向上爬的野心，而室友為了名利而虛偽、用盡心機的行徑也給他上了人生中重要的一課，二哥那么執(zhí)著地追求愛情，最后也被所愛的女孩拋棄，絕望之下，二哥自殺了，二哥的愛情悲劇給七哥上了第二課，這讓七哥對愛情不再抱有幻想，他不再相信世上有真情存在，當愛情阻擋了他向上爬的腳步時，他毫不猶豫犧牲愛情，換取事業(yè)上的風光、地位的高升，盡管代價是一段無愛的婚姻以及一個不能生育的妻子。這些外因的力量如此之大以至于人不再能堅守住自我，更是陷入了悲劇人生的泥潭里無法自拔。

這也不難理解，人是社會性動物，不可能不食人間煙火，遺世而獨立，而這些精神上向往的境界，屬于心靈的世界，人必定要生活在社會中，要與人交往，注定受到社會及他人的影響，人也是可塑性的動物，注定會在外在因素的影響下改變自己原來的性格、精神面貌、思維方式、思想內(nèi)容等一個人的內(nèi)在屬性，所以古人告訴我們需一日三省吾身，須修身養(yǎng)性，就是讓人不過多受外來因素的影響，從而保持自己清明的本心，我們都不應該忘記“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的古訓。

(三)“宿命”因素

這是一種異己的、自身無法掌控的偶然性因素，即命運，也可以說是宿命?！八廾笔俏ㄐ闹髁x的一個經(jīng)典詞匯，宿命論者認為某一種不可思議、不可避免的力量決定、推動從而導致了歷史的發(fā)展。例如，先秦儒家推崇“畏天命”、“順天命”，道家信服“委天之命”，而幾乎同一時期，古希臘羅馬斯多噶派又主張“順應自然”、“服從命運”，而眾所周知的《俄狄浦斯王》又將宿命悲劇演繹得淋漓盡致，這些無一不在闡釋宿命的觀點。而在以后眾多虛構(gòu)的文學作品中，也出現(xiàn)了諸多宿命悲劇。比如我國的四大名著都籠罩著一種濃重的宿命色彩，像《紅樓夢》中“金陵十二釵”的命運就是既定的，早已在判詞上寫好，就等著諸多異樣女子被命運操縱并投擲到紅塵中，去經(jīng)歷常人無法想象的悲劇人生，從而證明“宿命”的冷酷、無情和無可逃避。而外國作品中也有諸多命運悲劇，像《堂吉訶德》、《巴黎圣母院》、《呼嘯山莊》、《苔絲》等等無一不在詮釋這神秘的、令人費解的宿命。中西經(jīng)典文學作品中都出現(xiàn)了對“宿命”的書寫，這絕不是巧合，實在是人類都被命運迷惑了，都試圖來解釋其中的奧妙。而作為當代富有代表性的作家之一，方方自然也在思索千百年來都訴說不盡的“命運”難題。

在方方筆下，“‘宿命’”表現(xiàn)為“一股神秘的力量”?！拔也恢滥鞘钦l之手，但我肯定這只手放在陽光下一定十分丑陋，令人聯(lián)想到操縱我們命運的魔鬼，”這就是方方對宿命的認識及思考，然而這無形的“魔掌”一揮，“替罪羊”的命運便外劫不復，跌入宿命的深淵中，不可自拔，也無法自救。方方為她的主人公們命名了一系列帶有帶有“宿命”意味的代號:陸粞、楊高、馬白駒、吳早晨、楚楚、等等。這些被宿命之手操縱的蕓蕓眾生，都是上帝腳下純潔善良的羔羊，在強大的宿命面前只能坐以待斃，結(jié)局無一例外的不幸?！短一N爛》中的陸粞是一個悲劇人物，最后失去了生命，成了魚蝦果腹之料。但其實他的命運早在他的名字里得到了暗示，他原名“喜”，這是一個如此快樂歡喜的名字，因父親偶有心動，大筆一揮，“喜”成了“粞”，方方讓陸粞查了詞典，“詞典上說:粞，書面語乃指碎米，而方言俗語則指糙米碾軋后脫下來的皮，多用來作牲口的飼料”。查完后粞很沮喪，大概人的名字與命運真的有種冥冥的聯(lián)系，總之粞真的變成了飼料，這只宿命之手的確不會放過待宰的“羔羊”。在《船的沉沒》中女主人公楚楚也被名字暗示了命運，“有成語曰:楚楚可憐。這似乎是專為我準備的，我生活的基調(diào)正是如此，為此我專門查了詞典，詞典說詞語出自《世說新語》:‘松樹子非楚楚可憐’，但永無棟梁用耳!我無言可說。我的命運至少在宋代(應為南朝宋代——引者)即被變成文字定下來”。于是，楚楚只好可憐，必定可憐。因為這已是她的宿命，而結(jié)局是與楚楚相愛的吳早晨奉母命娶了另一個不愛的女子，吳早晨自己也在極其平淡的日子里死于心臟病促發(fā)，只剩下楚楚一人獨自神傷，顧影自憐，真是可憐的命途?！逗翁幖覉@》、《行為藝術(shù)》中的人似乎都被無形中的異己力量——命運所操縱和掌控，在俗世生活中邁不開腳，人生充滿坎坷，命運甚是悲慘，帶有很強的宿命色彩。

當然這些因素在文本中都是互相交織的，互相起作用，三者間的關(guān)系很復雜，因為負載這些關(guān)系的人才是中心，而人的內(nèi)心是如此的復雜，那么內(nèi)因、外因、命運因素的交織遠不像上文分析的如此簡單明了、截然分開、經(jīng)緯分明，文章只是為了論述、研究的方便，才分類加以說明。

二、文本外的因素

這主要指方方作品文本以外的因素，即除了文本因素，其它各種能解釋方方的市民題材小說中出現(xiàn)悲劇的原因。

(一)作家個人的因素

1.生活經(jīng)歷

方方高中畢業(yè)時，正趕上文革時期，因為種種原因，她作為知識青年沒有上山下鄉(xiāng)，留在了城里，便只好去工作。她曾當過四年碼頭工人，親身經(jīng)歷過底層勞動者生活，也與這些底層勞動者接觸過，這使得她對底層人的生存狀態(tài)和精神面貌很是熟悉，這便為方方以后寫作市民題材的小說積累了素材，要知道一個人經(jīng)歷過某種生活后，與沒經(jīng)歷過這種生活的人是大不一樣的，寫出來的文字也是大相徑庭，沒有此類生活經(jīng)驗的人可能是在霧里看花或是隔靴搔癢，而有此類生活經(jīng)驗的人寫的就比較原汁原味、洞若觀火。而后方方考上武漢大學并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大學畢業(yè)后當過電視臺記者，曾任《今日名流》雜志總主編，廣泛接觸過社會，而后到省文聯(lián)做專業(yè)作家。豐富的社會經(jīng)歷和人生體驗以及敏銳的洞察力，使得作者在進行創(chuàng)作時能通過敘寫小人物生活里的細小波瀾，讓讀者去感知隱伏于生活的大量不合理的漩流、礁石，盡管生活表面平靜如鏡面，也使作者感知體悟思索由這些不合理的漩流、礁石導致小人物陷入一種生存的困境，一種宿命的悲劇命運結(jié)局。

2.價值立場

“方方出生在知識分子家庭，從小受到正統(tǒng)的知識分子的教育，古典詩詞培養(yǎng)了她敏感的審美感覺，父輩和家庭的影響使她接受了傳統(tǒng)知識分子的人生觀。青少年時代，方方大量閱讀的都是當時流行的蘇聯(lián)小說和19世紀像司湯達的《紅與黑》，羅曼.羅蘭的《約翰.克里斯朵夫》這樣的批判現(xiàn)實主義或是表現(xiàn)人道主義精神的浪漫主義作品。”稍后，方方便開始受西方現(xiàn)代主義和后現(xiàn)代主義的影響，后期象征主義、表現(xiàn)主義、意識流小說、存在主義都對她產(chǎn)生過影響，方方的小說中就多次引用過艾略特的詩句，在創(chuàng)作談中方方也坦言自己很喜歡讀艾略特的詩作，稱這些詩作仿佛有無盡的哲理和藝術(shù)趣味，令人著迷，波德萊爾的詩句、薩特的作品都在方方的筆下出現(xiàn)過，這些作品是方方日后創(chuàng)作的一個重要的參照，它們滋養(yǎng)了方方最早的藝術(shù)感受、理解力、想象力，賦予了方方小說深刻透視人性、無情剖析批判現(xiàn)實的深度，也使她在關(guān)照人生時愈加悲觀，同時也使她帶上了一個心懷理想主義精神的現(xiàn)實主義作家無法擺脫的痛苦。這種痛苦在作品中表現(xiàn)為一種宿命的悲哀?？偟膩碚f，方方代表著知識分子的價值立場，也接過五四時期知識分子啟蒙民眾的接力棒來寫作，可以說也是傳統(tǒng)知識分子所采取的一貫立場使得方方即使在關(guān)注表現(xiàn)市民生活時，也不會因題材而改變。在她的《風景》、《黑洞》、《落日》等以武漢市民生活為題材的小說中，方方一直是用知識分子的憂患批判啟蒙的眼光來審視生活和人生世事的。然而在方方近作《萬箭穿心》和《出門尋死》中，方方那如手術(shù)解剖刀似的筆也指向了知識分子，對知識分子毫不留情，剖析他們?nèi)诵灾凶运?、自大、自我?yōu)越感、怯懦、殘忍的一面，這也體現(xiàn)了方方啟蒙立場的轉(zhuǎn)變，開始以一種更為高遠、深刻的目光去剖析人性，以更寬廣的胸懷去審視人生。

(二)普遍的生存困境

從表面上看，描寫下層市民的吃喝拉撒、生老病死是方方市民題材小說的重要內(nèi)容，方方似乎一直在展示“城市生活的陰暗面”，但這種展示之中包含著作者對都市人生的哲理性思考，對人們普遍的悲劇的深層次思考。方方通過對這種“凡俗”生活的描寫展示了小市民的生存境遇及困境，以及市民人格在這種生存狀態(tài)中的扭曲變異，這種展示是具有普遍性的、代表性、深刻性的，也是真實的。因為在現(xiàn)實中，凡俗人生就是這么的瑣碎、重復，然而我們卻意識不到自身已陷入凡俗人生的悲劇中，因為我們置身于“其中”。而文學作品則是站在高處觀察人生，其反映的凡俗人生的悲劇可能是也是你我他的悲劇，正如魯迅曾說:“人們滅亡于英雄的特別的悲劇者少，消磨于極平常的，或簡直近于沒有事的悲劇較多?！薄皫缀鯚o事”的悲劇就是普遍的人生悲劇，是無法突圍、超脫的生存困境。因而，凡俗人生的個體——人，總是或深或淺，或多或少地聯(lián)系著一個社會的某些本質(zhì)方面，通過凡俗人生反映的悲劇，同樣也關(guān)系著這個社會的某些本質(zhì)方面，也便具有了震撼人心的力量，這便是凡俗人生悲劇的特征。

總之，對都市凡俗人生的哲理性思考和對小市民階層的文化考察，使方方的市民題材小說具有極強的反思色彩。這種思考既是對小市民階層的重新認識，也是對以往文學對小市民階層的評價的再評價。同時，應該說明的是方方市民題材作品中所描寫所呈現(xiàn)的那種卑微、凡俗、丑陋、平庸、尷尬有時甚至是觸目驚心的原生態(tài)生活，并不是作家自己所肯定與贊賞的那種生活，它只是方方對生活的洞察，展示作者對人生、人性、生命的思考。

注釋:

①方方.方方自選集［C］.?？?海南出版社，2008，9:221.

［1］［2］［3］［4］方方.落日［J］.鐘山，1990(6).

［5］阮佳佳.論方方小說的存在主義傾向及其文本形態(tài)［D］.浙江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50501:9.

［6］陶東風.社會轉(zhuǎn)型與當代知識分子［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99:10，138，143，170.

［7］方方.方方自選集［C］.?？?海南出版社，2008，9:221.

［8］［9］［10］［11］方方.方方文集［C］.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1995:295、296、305、400.

［12］馮運紅.宿命的嘆息——方方小說的悲劇命運觀［J］.青年文學，2011(4):195.

［13］魯迅.魯迅經(jīng)典文存［M］.上海:上海大學出版社，2004:2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