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曉菲
1987年,時任中國社科院財貿經濟研究所所長的張卓元第一次受邀參加中央專家會議,商討流通體制改革問題。為國家決策獻計獻策的日子由此拉開了序幕。
他是我國最負盛名的經濟學家之一,30余年緊跟改革步伐進行理論探討,參與了重要改革階段的理論創(chuàng)新,使其成為“穩(wěn)健改革派”的代表人物;他也是我國最重要的市場經濟專家之一,23年來13次參與黨的重要文件起草工作,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制度的確立作出了貢獻。他,就是站在改革前沿的經濟智囊、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文件起草人之一的張卓元。
追隨興趣踏上經濟學之路
1950年盛夏,廣東梅州中學,高三學子們正為新中國成立后第一次高考作認真準備。17歲的張卓元也在緊張備考,每天學習12個小時以上。即便如此,他依然會抽出時間閱讀課外書籍。
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無意中讀到了前蘇聯(lián)著名經濟學家列昂杰夫的《政治經濟學》?!氨M管對書中的基本原理一知半解,但它對資本主義經濟的分析使我入了迷,對政治經濟學產生了濃厚興趣?!边@種著迷,讓張卓元與經濟學結下了長逾一甲子的緣分。
高考結束后,張卓元被清華大學社會學系和中山大學經濟系同時錄取,他最終選擇了后者。1953年,由于高校院系調整,廣東、廣西等地的經濟系被調整到中南財經學院,中山大學的大四學生變成了中南財經學院的新生。面對陌生的環(huán)境,張卓元陷入了焦慮,他擔心功課無法有序銜接。但是,這種顧慮很快就因為一位年輕教師的出現(xiàn)而打消。這位老師就是年長張卓元6歲的張寄濤,《資本論》和《政治經濟學》兩大主課的講授者。“張老師是我經濟學知識最重要的啟蒙者,每次上他的課,我都坐在第一排——他的課實在太吸引人了!”回憶起啟蒙老師,張卓元眼里充滿感恩之情。
張寄濤以其獨到的見解和清晰的思路對勞動價值、剩余價值等概念進行解析,使張卓元腦中的困惑逐漸散去,并萌生了一些學術想法。在張寄濤的鼓勵下,張卓元開始探索當時一個十分復雜的經濟學難題——價值規(guī)律是資本主義獨特的規(guī)律嗎?為了探尋真理,張卓元嘗試寫作《關于社會主義制度下價值規(guī)律的作用》一文。經過幾次反復修改,1954年大學畢業(yè)前夕,這篇論文發(fā)表在《中南財經學院學報》。
文章發(fā)表后,張卓元拿到了6元錢稿費。比稿費更重要的,是來自學界的關注與肯定。沒過多久,初露鋒芒的他便被中國科學院經濟研究所選中,職業(yè)生涯由此開始。
不辭勞苦系統(tǒng)整理恩師學說
20世紀50年代的中國科學院經濟研究所,星光熠熠。這里聚集了全國最著名的經濟學家,如于光遠、駱耕漠、薛暮橋等。作為后輩的張卓元,在濃厚的學術氛圍熏陶下吸收養(yǎng)分,不斷成長。
1955年,《經濟研究》雜志創(chuàng)刊,張卓元有了一個新身份——編輯。每天組稿、校對,與作者反復討論,兩點一線的生活讓他樂此不疲:“在編輯部,可以第一時間閱讀各位名家的文章,我每天都充滿期待!”大量閱讀名家稿件,也激發(fā)了張卓元的學術靈感。他和吳敬璉、陳吉元等青年研究人員一起,開始嘗試著寫學術文章,其中的佳作多次發(fā)表在《經濟研究》上。他們采用的是一個集體筆名——鄭經青,即“政治經濟學組青年研究人員”簡稱的諧音。
1957年的中國,反右斗爭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張卓元等年輕人十分彷徨。此時,經濟研究所代理所長孫冶方的到來,讓他們吃了一顆定心丸。孫冶方一方面大膽起用年輕人,24歲的張卓元、27歲的孫尚清、28歲的周叔蓮等都被委以重任;另一方面,組織大家撰寫《社會主義經濟論》,以任務帶動學科發(fā)展,努力建立中國的經濟學體系??墒牵@股清新之風沒吹多久,孫冶方便因利潤掛帥問題以及支持生產價格論被批為中國最大的修正主義者,停職反省,后在“文革”中身陷囹圄。
粉碎“四人幫”之后,孫冶方終于平反出獄,卻被查出肝癌晚期。
悲痛,惋惜,敬佩,瞬間涌上張卓元心頭。他知道,在獄中,孫冶方始終未曾放棄《社會主義經濟論》的構思。牢房沒筆沒紙,他便打腹稿,7年多,85個月,一共打了85遍。未竟大業(yè)若無人繼承,對于經濟學界來說將是一筆多大的損失!為搶救孫冶方的學術思想,經濟所專門成立一個小組,幫助他整理書稿。張卓元受命擔任小組負責人之一。他每天在病床前錄制孫冶方的口述,然后進行整理,歷時一年,完成了《社會主義經濟論》20余章初稿的寫作。
1982年9月,孫冶方病情惡化,更加爭分奪秒地思考經濟學理論。“他躺在病床上,吃力地告訴我自己想寫一篇文章,談談實現(xiàn)20世紀戰(zhàn)略目標問題,并批評‘基數(shù)大、速度低的消極論調,但實在是力不從心,希望由我代筆。”張卓元根據(jù)孫冶方的談話內容,理順思路,又大量查閱資料,寫成草稿,然后一字一句地念給孫冶方聽。孫冶方一句句地改,張卓元拿回去整理后,再詢問孫冶方的意見……幾度反復,孫冶方的著名文章《二十年翻番不僅有政治保證而且有技術保證——兼論‘基數(shù)大、速度低不是規(guī)律》才得以問世。
這也是孫冶方生命中的最后一篇文章。這篇文章發(fā)表在1982年11月19日的《人民日報》上,得到了中央高層領導的肯定,但張卓元從未想過在功勞簿上添加自己的名字。
孫冶方的經濟學思想深邃豐厚,但一生述多著少,且多為零碎片段。為了讓后人系統(tǒng)汲取其學說精髓,在孫冶方逝世后,張卓元又毅然放下工作,批閱三載,系統(tǒng)整理了孫冶方的社會主義經濟理論學說。這些工作占據(jù)了張卓元的大量時間,但他從不覺得惋惜。在他看來,能夠將恩師的經濟學思想準確地展示給學界和國家,是自己莫大的榮幸。
貢獻智慧為國家獻計獻策
2013年,夏日炎炎,北京玉泉山的一個院落里花草葳蕤,屋內也是一派熱烈景象。幾位學者你來我往地討論著,記錄著,不時陷入沉思。為了給即將召開的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起草文件,他們已這樣忙碌多日。一位瘦削的老人正在發(fā)表觀點,思路清晰,有理有據(jù),他就是張卓元。雖然他的年齡在起草組中“數(shù)一數(shù)二”,但干勁兒絲毫不輸年輕人。
這樣的工作貫穿了張卓元的學術生涯。
1987年,時任中國社科院財貿經濟研究所所長的張卓元第一次受邀參加中央專家會議,商討流通體制改革問題。為國家決策獻計獻策的日子由此拉開了序幕。
20世紀90年代初,改革困難重重。即將召開的黨的十四大應如何論述經濟體制改革,怎樣界定改革目標?一系列重大問題急需深入探討。為此,中央主要負責同志于1991年秋冬召開專家座談會,張卓元也名列其中。會議一開就是11個半天。這11次座談會充分討論和醞釀了我國經濟體制選擇和改革目標,形成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傾向性提法,為黨的十四大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改革目標作了重要的理論準備。
1993年,張卓元從中國社科院財貿經濟研究所所長的崗位上退下來后,很快接到了工業(yè)經濟研究所所長的任命,開始接觸一直想深入研究的國企改革問題。黨的十四屆三中全會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目標之后,市場經濟勢頭正勁,與此同時,有一艘大船卻依然滯留在港灣——國有企業(yè)“擱淺”。這一現(xiàn)實引發(fā)廣泛關注:公有制與市場經濟體制是否可以兼容?
中央決定在十五大期間破解這一難題。1996年10月16日,黨的十五大報告起草小組成立,張卓元是成員之一。起草小組緊鑼密鼓地工作,根據(jù)中央和地方135個單位的意見逐條逐句研究,幾易其稿,具體修改過好幾百處。當問及張卓元在報告中的貢獻時,他卻連連擺手:“這不是幾個人能創(chuàng)造出來的,一切歸功于集體!”
“研究改革開放問題,是中國經濟學家的天職,也是我們施展才能、報效祖國的絕好機會。”在榮獲第二屆吳玉章人文社科終身成就獎時,張卓元曾這樣感言。雖然已經功成名就,但張卓元并未停下探索的腳步。他說:“參加了這么多次重要文件的起草,親歷了我國市場經濟一步步的發(fā)展,我已經積累了許多原始資料,希望根據(jù)我國經濟發(fā)展的具體實際,對《新中國經濟學史綱》進行修訂。”雖然只是個計劃,但仍不由讓人腦海中閃過一個成語: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本欄編輯/厲飛